商音眼睛都不眨地看着，她记得那棵树，刚醒的那天从空间阵里出来就是站在那棵树下。
第10章 月氏
◎夜雨急◎
晏识玉撑着伞立在长廊尽头，臂弯处搭着她的大氅。
两人相望，商音先是意外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他还生着病，走过去想要伸手探探他的温度，却被他躲开。
商音惊觉有些不妥，刚才他神志不清，摸了就摸了，现在他都醒了，再上手就不礼貌了。
“你刚刚发烧了，现在好点了吗？”
晏识玉向后退了一小步，将大氅递给她，应道：“已经好了。”
“好了就行，”商音看向嬷嬷，说道：“她把二小姐杀了，剥皮抽骨埋在了这棵树下。”
“她被寄身了，”晏识玉说：“你看她的后颈，那是弱妖寄身留下的印记。”
商音看过去，果然，嬷嬷露出来的后颈上有一个黑色的双圆环印记，往外透着妖气，印记周围是一根根分裂的黑线，像一个巨大的蜘蛛网，爬满了大半个后颈。
她曾在万妖令里看到过，弱妖是一种可以寄身任何活物的妖怪，寄身成功后会以平常姿态生活一段时间，等到躯体的精元被它吸食殆尽的时候就会寻找下一个寄身目标，跟竹节妖非常相似，唯一不同的是杀死它需要将寄主一起杀，否则它永远都死不了。
这样会很麻烦。
嬷嬷拍了拍盖好的土，起身往厨房走，拿起案板上放着的血淋淋的心脏，嘴咧到耳后根，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商音看见她嘴里伸出一只婴儿大小的手臂，从她手上将心脏硬生生扯了进去。
商音：“……”
这是什么诡异的画面？
“这……”
晏识玉面色如常，“在没有找到合适的寄主前它需要吃心脏来维持妖力。”
商音：“哦。”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对于月氏的惨状，她虽惋惜心痛，但也无能为力。
嬷嬷被血糊了一脸，模样看起来清醒了些，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面前的狼藉，并没有露出商音意料之中的表情，反而她格外冷静，提水来冲洗掉了血迹和肉渣。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清理完之后有些后怕，哆嗦着把二小姐穿的衣裳裹成一团走出门，掠过商音的时候怔在原地，“大，大小姐……”
嬷嬷攥紧衣裳，扯着干笑，用尽量平和的声音问道：“大小姐这么晚了怎么不睡觉？”
“张娘，你手上拿的是阿妹的裙子吗？”
商音转身看着她，十四岁的少女披着斗篷撑伞站在雨中，她声音里带着一丝质问，眼眸里倒映着浑身是血的嬷嬷。
这是月府大小姐，名叫月簌。
见嬷嬷不说话，她又问：“张娘，我跟你说话呢，你手上拿的是阿妹的裙子吗？”
嬷嬷张了张嘴：“大小姐……”
“回答我！是不是？！”月簌抬高音量。
嬷嬷眼神闪躲，点点头。
这是她第一次被发现，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连她也一起杀了吗？
对，把她也杀了就不会有人发现了。
月簌提着裙子走上台阶，站到嬷嬷面前，问道：“你把阿妹怎么样了？”
嬷嬷不说话。
“你杀了她，”月簌声音颤抖，“你为什么要杀她？”
她难以置信，眼里蓄着泪水，“为什么？你从小便跟在阿娘身边，我们更是得你照顾，从小认你做干娘，阿爹阿娘对你不薄，月家没有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杀阿妹？到底为什么？！”
月簌嘶吼出声，嬷嬷已是落下了两行清泪，手上的衣裳掉在地上，她双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溢出。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该死，早在三年前就该死了，能活到现在全是因为夫人怜惜她，可她刚刚在想什么？竟然想将大小姐一起杀了。
她跌坐在地上，捧起那件碎裂的衣裳，哭得歇斯底里，“二小姐，我对不起你，是嬷嬷对不起你，大小姐，你杀了我吧，你快杀了我吧，太痛苦了……真的太痛苦了……”
月簌被她扯着裙子，居高临下看着她，见她状态不对，皱眉问道：“你怎么了？”
“簌簌？”
远处，月曾逢和月夫人走过来，“怎么了？”
“她杀了阿妹。”月簌吸了吸鼻子，擦掉脸上的眼泪，冷眼看着嬷嬷。
“什么？！”月夫人惊叫一声，险些晕过去，月曾逢搂着她却被她挣脱，揪着嬷嬷的衣领，问道：“簌簌说的可是真的？”
她不相信，张婉跟了她几十年，怎么会呢？
“夫人，对不起，是奴杀了二小姐，”嬷嬷跪在地上，不停地对月曾逢和月夫人磕头，‘咚咚咚’的声音在这场急雨里格外清晰，像是敲打在在场人心里的一把锤子。
她额头肿了一大片，却还不见停。
月夫人伸手指着她，呼吸略微有些急促，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最后吐出了一口血。
“阿娘！”
“蓉儿！”
月夫人晕倒嬷嬷才停止磕头，额间一片模糊，鲜血流进她的一只眼睛里，所见之处皆是一片雾蒙蒙的红色。
“夫人？”嬷嬷小心的去够月夫人的手，却被月曾逢甩开。
“滚开！灵儿如今也才五岁，你怎么能如此狠心？”月曾逢深吸一口气，仰头闭了闭泛红的眼睛，说：“待我安抚好蓉儿，自会叫你一命还一命！”
说罢，他拿出一张符纸，在嬷嬷手腕上形成两只金色圆环，然后抱着月夫人离开了。
商音认识那张符纸，出自空桑仙境，难道月曾逢去的仙山是空桑？那他遇见的仙君难不成就是空桑仙境的掌门人？
月簌问道：“阿妹的尸骨在哪里？”
嬷嬷摇头，“我，我不知道。”
月簌：“什么叫不知道？！”
“不记得，我不记得了。”嬷嬷苍老的脸上沟壑纵横，可怜又可悲。
月簌握紧拳头，复而狠狠甩在嬷嬷脸上，“我自问月家没有任何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
寄主不记得发生的事情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她快要死了，弱妖发现了更好的寄主。
这里没有其他人，那弱妖的下一个目标是……月簌！
“快跑，快离开这里。”商音看着月簌，这个时候她只想这个幻境是真的，她想救月夫人，想救二小姐，也想救月簌和张娘。
五百年前如地狱的人间，五百年后被灭门的月氏，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妖魔。
她有任务，可系统没有告诉她该如何再次封印邪魔。
昔日她用的神力，如今她该用什么？
商音扭头看向身边的邪魔头子。
呵，她怎么忘了，还有个大的在这。
拿下他岂不是能拿下整个妖魔冥三界？
修为高的邪魔对外界的动向异常敏感，晏识玉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扭头对上那道视线，先是一怔，随即问道：“怎么了？”
“没事啊。”商音笑着摇摇头。
嬷嬷还在那边哭嚎，她抽泣着，半边脸都被打肿了，身上的衣裙被血染了个遍，整个人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唯一干净的就是她后颈处越来越淡的弱妖印记。
月簌还在掉眼泪，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就转身离开，刚走两步就听见嬷嬷喊她。
“大小姐，我……我想起来了。”
在月簌没看见的时候她的眼睛闪了一下红光，瞬间消失恢复如常。
月簌停住离去的脚步，一转头就被掐住了脖子，手上一松，伞轱辘几圈滚到雨里，闪电伴着雷声亮起，她才看清掐住自己的不是嬷嬷而是从她嘴里伸出来的一只手。
那只手漆黑，指甲又尖又长，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呼吸不畅导致她的脸呈红紫色，。
“张，张娘……你……你怎么了？”月簌握住那双黑色的手拼命挣扎。
“你来的正好，省得我再去找了。”
嬷嬷空洞漆黑的嘴里传出悠长空灵的声音，听的商音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月簌更是吓得不轻，止不住的掉眼泪。
耳边能听见的声音越来越小，脑子也变得混沌，就在她快要窒息的时候一抹黄色划过那只黑色的手，脖子上的力道骤然一松，月簌趴在地上捂着胸口喘气。
月曾逢来得及时，将手上仅剩的一张符纸也用了，嬷嬷昏死在地上，弱妖从她口中跑出来，一眨眼就不见了。
“阿爹……我还是没有问出阿妹尸骨的下落。”
“没关系别哭，”月曾逢红着眼扶起她，从怀里拿出一根白玉簪递给她，“这是亭之托我送给秦秦的东西，你替阿爹送去好不好？”
“阿爹？”月簌摇头，抽泣道：“我不要，阿弟托你送就得你去送。”
月曾逢将她鬓角的碎发顺到耳后，声音沙哑：“你阿娘的状况不是很好，灵儿的死对她的打击很大，我与你阿娘聚少离多，对你们更是有缺爱护，我自之有愧，早年间作孽太多，如今月家已是无力回天，你日后会有夫婿，亭之会有妻子，可你阿娘当初为了与我成亲跟家里决裂，若我再扔下她，她便真的是孤身一人了。”
“我跟你们一起，阿爹，我跟你一起陪着阿娘。”月簌声音急促死死拽着月曾逢的衣袖。
月曾逢掰开她的手指，故作轻松地笑道：“你阿娘肯定还是最想我陪着她，你小时候最闹腾，每次都能把你阿娘气的睡不着觉，你听话，别去你阿娘跟前讨嫌了。”
月簌摇头，泪流不止，手里被塞了那根白玉簪，她知道阿爹是在骗她，阿娘才不会讨厌她。
“听话，替阿爹和阿娘好好照顾亭之。”
她被推着往大门口走，雨水落在身上冷得刺骨，头发湿成了一缕缕，回望站在檐下的月曾逢笑着对她挥手，“你是姐姐，你最厉害，别回头，不要害怕。”
雨水从她睫毛上落下，脸色惨白，她打开门阀，站在了门外，双手紧握白玉簪。
不行，她不能就这样扔下阿爹阿娘不管！
她回头，门却关上了，‘咚’地一声落下了阀，最后一眼，看见的是阿爹的脸。
原来他不是一直站在檐下看着她走，他跟上来了，为了不让她回头，用一扇门隔绝了生死。
吧嗒——
吧嗒——
眼泪落在手背上，竟是滚烫的。
今夜的雨很大，是她见过最大的雨，雨水淹没了一座富贵的宅院。
第11章 月氏
◎往事现◎
月曾逢回到祠堂将两块刻好的灵牌放在上面，小心地点了两对蜡烛。
“蓉儿，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他抚摸着灵牌，眼神温柔。
祠堂里烛火闪烁，一道细长的阴影笼罩下来，被竹节妖附身的月夫人站在门口，双眼直愣愣看着月曾逢，嘴一张一合，这会儿商音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了。
月曾逢叹了口气，转过身对月夫人说：“抱歉，我没找到灵儿的尸骨，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让簌簌离开了，张婉也已经死了，府中的仆从我都遣散了，现在这偌大的宅院，就只剩下你我二人了。”
“我骗你的，这妖厉害，仙君也驱不走它，反生符没用，它只能让你暂时获得清醒，”月曾逢说着，拿起灵位前的一把剑，剑身被擦拭的很干净，穗子在半空摇摇欲坠，他说：“用它作的孽，今日我便用它来还。”
长剑破空，细微的剑意横扫，祠堂内掀起狂风。
月夫人伸手握住刺向心脏的剑‘嗬嗬嗬’地叫喊起来，月曾逢咬牙用力，剑尖没入血肉，殷红的血滴在地上，砸出了一朵朵红色的小花。
‘扑哧——’
月曾逢瞳孔轻颤，腹部传来的剧痛让他险些五感尽失，“邪物，从我夫人的身体里滚出去！”
他将剑又向前推动一分，力气流失过快，他坚持不住地跪在地上。
面前的妖彻底吞噬了月夫人，细长的四肢如风中竹枝，它收回穿过月曾逢腹部的手，手指间交错着带出一根鲜血淋漓的肉肠。
它刨开尸体快速吞噬了所有内脏，鲜血飞溅到桌案上，月曾逢倒在血泊里，死状惨不忍睹，让人忍不住唏嘘惊叹。
紧跟时事的商音对这种事情已经麻木了。
夜黑的几乎看不见人，祠堂烛火熄灭，那妖在吃完月曾逢的内脏后一路奔向冬厢房，商音跟晏识玉追了过去，却在半路跟丢了。
这个梦境结界是月曾逢的，现在他死了，梦境应该马上就要破了，他临死前最后的愿望就是找到小女儿的尸骨，商音知道尸骨在哪，等出去了给他挖出来，让他们父女俩重逢。
他们往回走的时候看见了谢清迟和时令，还有仙门弟子，其中就有越亭之。
商音走过去，跟谢清迟打了招呼，目光却不自主落在了越亭之身上。
少年模样端正，清冷俊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起来依旧是冷若冰霜。
商音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看了多少。
夜雨渐停，最上方的天空由中间向外扩散了几道裂痕，眨眼间裂痕越来越多，整片天空碎成了镜片，如同空间阵消失的那样，每一块镜片都映照着月家人的生活。
有春日二小姐和小少爷在院中蹴鞠，月夫人在躺椅上晒太阳，傍晚大小姐在窗前做女红，有夏天一群小孩在后院捉迷藏，月夫人摇着团扇准备了许多酸梅汤，也有冬天月家姐弟在院子里堆雪人打雪仗。
诸如此类，月曾逢在这些回忆碎片里出现的次数果然很少。
她发现所有人都在准备出去的时候只有越亭之仰头看着这些碎片悄然红了眼眶，他这样更加坚定了商音觉得他是亭之的猜想。
不知道他的那根簪子送出去了没。
周围的建筑开始坍塌，所有人都站在一起准备离开，商音发现这些人里唯独少了宴识玉。
“等等！宴识玉去哪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们脑子一阵晕眩，再睁眼已经是出了梦境。
空气中悬着水雾，院子里的法阵发着光，中间困住的正是吞噬了月夫人的竹节妖，它面相扭曲，双手不停地攻击金光建起的高墙，却次次都被反噬。
商音顾不得看它，转头清点着院子里的人，晏识玉确实没有跟着出来。
梦境坍塌过快，她发现宴识玉不见了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去找了。
她苦着一张脸，别的不说，小命要没啊。
系统在她脑海里‘滋滋’两声：【宿主重连成功，任务继续。】
商音：“？”
“你这是什么情况？能不能稍微靠谱一点？”商音谴责它：“晏识玉还在过去的梦境里没有出来，他死了我也没了，任务完成不了你也升不了级，自己看着办吧。”
【可以用上次的办法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