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魏鸾却一把将她拉上马,与他共骑一乘,飞奔而去。
骑马约两个时辰便已追上五千魏军。
虽然这一次是三公反将智离一军,智离理应凶多吉少,但宋令觉得他们绝不能放松警惕,一不留神她可能见不到智离凶至就已先舍身就义了。
他们此刻只是暂时无忧,更大的危险还仍在潜伏之中。
五千魏军见到魏鸾一至,便按原计划分成三队,三千人由周明带领断后,一千五百人由周雨中间接应,挑出的身强力壮五百人,小跑跟随魏鸾车马赶路。
他们此行是为了尽快朝山路而去,山路崎岖,骑兵不好追赶,只要能在骑兵追至之前,进入山中,才算真正的脱险。
不出宋令所料,智离知道魏府人去楼空自己被摆了一道,大怒,着骑兵总督秦胜领一万骑兵追赶,定要赶尽杀绝,提魏鸾人头归来复命。
宋令只是跟着魏鸾一门心思往前逃命,自是不知身后发生何事。
等知道之时,便是周明浑身是血而来,大哭道:“智离知道我们兵力,着秦胜带一万骑兵追赶,今凌晨便已追至,三千魏军被骑兵冲散,便溃不成军,都成了智军的刀下亡魂,我率余兵逃脱,于半路遇到周雨潜伏于林边伏击智军,但一千多步军,杯水车薪,周雨杀红双眼,忽然大喊:我乃魏鸾,魏氏公子,谁敢杀我!被秦胜一刀斩于马下,取头带走了,只独活我一人回来复命。”
宋令先是不可置信,而后惊觉眼泪已汩汩坠落。
魏鸾手上青筋凸起,面上却道:“继续赶路。”
周明急道:“公子,秦胜已离开,周雨尸身犹未入土,我请命回去安葬。”
周云周月也忽然下跪,周云泪流满面:“公子,我也请命同去!”
宋令哭道:“还有我!”
魏鸾道:“我自会安排人去,继续赶路!”
周云周月不敢再多言,默默起身去牵马。
何以如此薄情!
周雨虽只是他的侍卫,可也追随他多年,忠心耿耿,如今更是为了护他丧命于此,她不图他同去,可就连这几个亲如兄弟一般的周云周明也不能去送他一程,让他入土为安吗?
宋令流泪道:“秦胜以为取了你的命离开,一时半会儿自不会返回,让我们去吧。”
魏鸾冷声道:“宋令,我自会安排,莫让我再说第二遍,上马!”
宋令向来不与他作对,可此刻她忽的涌上来对他的怨愤,她不想遮掩,她就想发泄出来。
前夜周雨在城门留守,昨日早晨回来时一脸疲惫,宋令还曾嘲笑他忒不禁造。
周雨还气的追着她在院中跑了两圈才作罢。
她未曾设身处虑,将近一个月周雨和周月轮守城门,该有多疲惫。也未曾想过,那么年轻俊朗,热情洋溢的他会忽然殒命,快的让他们都措手不及,连同他最后一言一面都未有机会。
宋令越想越难过,忽的冲出去,跃上马,一勒缰绳,马便转个身,冲了出去。
魏鸾大喊一声:“宋令!”
魏鸾骑的自是一行人中最精壮的马匹,是以,她出乎意料的行动,未被及时制止,等一行人反应过来,她已奔出去很远。
她一直都是贪生怕死之人,为了活命可以将姿态放进尘埃,未料到事到如今,她自己竟也有如此勇气。
宋令快马加鞭骑了半个时辰便到了周雨葬身之地,她跃下马,开始寻找,地上到处都是死尸,周围无一活物,安静如斯,宋令又害怕又伤心,边嚎啕大哭边继续探寻无头尸身。
又听到马蹄声,她抬头望去,竟是魏鸾独自前来,宋令哭道:“我找不到他!”
魏鸾沉着脸下马,一言未发,也开始寻起了周雨尸身。
不知是不是老天爷也觉得周雨可怜,还是因周雨命中带雨,这时竟下起雨来。
宋令忆起第一次见周雨那天也下了雨,如今最后来送他一程仍是下雨。
宋令耳边不停的回想着第一次相见之日周雨同她讲的第一句话:“就你,跟得上公子速度吗?”
如今,是他没跟上,掉了队,丧了命,在鲜衣怒马,意气风发之时,不过十八岁。
这次雨中,再无人给魏鸾撑伞,是以永远风流潇洒之态的他今日也有些狼狈。
过往种种,虽当时未觉,今日想来,竟觉得那些时日无比逍遥无比自在。
“这里!”
宋令连忙回头,见到魏鸾已将周雨尸体摆在一边,取他的剑开始挖土。
宋令忙跑去相助,和他用剑和双手,混着雨水泥水将周雨埋葬。
葬完周雨尸身,魏鸾起身去牵马。
宋令仍旧跪坐在周雨坟前:“周雨,你曾问我公子为何踢我一脚,我答应过你,若你死了便告诉你,今日我便告诉你……”
“宋令!”
虽听到他沉声阻止,她仍旧不管不顾说道:“因我撞破了他与陈姜在上痒书院后山偷情,所以他才踢了我一脚。”
身后之人沉默了。
宋令站了起来,看着将要离开之人说道:“魏鸾,你我今日就此别过吧。”
魏鸾并未回头:“你说什么?”
“我不随你去魏地了,我曾答应我父亲,有生之年,回宋国看看,如今正好别过,若有缘自会再见,无缘便祝你我以后人生顺遂无虞。”
魏鸾转身看着她,阴声道:“宋令,你可知此时你在说什么?”
宋令落泪:“我知道!”
“你若是因我如今似丧家之犬,被智离追赶,朝不保夕,你为求自保,便舍我而去,我便允你离开。”
宋令仍旧流泪不止:“那你便就当我如此吧。”
她知道总有一日他俩会面对这个问题,是走还是是留,她迟迟下不来决心离去,但她一直清醒的知道魏鸾并非他良人。
如此这般,到底何时才能下定决心离开,她已开始将周云周雨当兄弟,把他当家人,把魏府当成家……
可今日周雨的离开让一切幻灭,魏府没了,兄弟没了,她惊觉,如果她最终都要走,那今日便是最好的时机。
“宋令,你的心何其凉薄,我今日真是领教到了。”
这话说的两人俱是内心一痛。
宋令抹了抹眼睛去引马:“那你我就此别过,后会无期了。”
魏鸾忽的冲过来一把拉住她,狠狠道:“你会后悔的。”
宋令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后悔,只知道今日的决心已定:“我知你待我不薄,可我在你跟前永远得不到平等与尊重,你将永远高我一等,我不想做任何人的附属之物,我要寻之人需得爱我敬我将我实实在在放在心上,你我既非良缘,何不放手,两生欢喜。”
她挣扎着要抽出手,魏鸾却越握越紧:“你还要我如何待你!我纵是为你摘星揽月,也捂不热你的心,你就是个无心之人。”
他总骂她是无心之人,无心之人就不会难过了,她若真是就好了,可惜她不是,她也会痛苦,纠结,难过,迷茫,徘徊,犹豫:“既然捂不热,那便散了吧。”
“我怎会轻易放你离开,宋令,你如此待我,……”
他忽的转头看向远处,宋令神情一凛,他二人刚刚只顾斗嘴,竟未留意周遭,现下有马蹄声近,听声音,人数不少。
是否秦胜发觉魏鸾未死,卷土重来了?
宋令忙拉住他,躲到树后,凝心静气等待马队过去。
马队近了,竟是郑玉和一年轻黑衣男子打头,带几百人,骑马而来。
宋令神情一松,刚要出声唤他,却冷不防被身旁之人封住了哑穴。
此处尸首众多,那男子扫了一眼周遭道:“刚才一处加这一处,应差不多有四五千人,你要寻之人或许早已凶多吉少,我们现下还是按原计划奔潼关,经盛齐回郑地吧。”
郑玉摇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欠她一命,定要尽力追寻。”
宋令听得此言,始知郑玉现下是在寻她,感动不已,却苦于无法开口。
“公子!这里有两匹马栓于树上!”
“搜一下附近!”
“公子,树后有人!”
千里之提溃于蚁穴,对于今日的魏鸾来讲,就是如此。
宋令和魏鸾被一起揪了出来,她自然被解了哑穴,纵然魏鸾武功不赖,单手难敌千军,也束手就擒被绑了起来。
宋令惊问郑玉:“你为何在此?”
郑玉笑道:“未晋大尉许则乃郑国人,我尝私下联系,未晋皇室气数将尽,有心之士早已图变,遂一拍即合,这是他儿子许琦,我们已计划许久,就等智离举兵,趁乱离开。”
宋令了然,正要问以后打算,却见魏鸾被绑,忙对郑玉道:“智离在追杀魏府之人,他也需尽快赶路,快些放他离开吧。”
魏鸾却阴沉沉盯着郑玉头顶。
宋令顺着目光所及之处看去,正是那日元宵夜游她买的,后又着人送去给郑玉的墨叶钗。
郑玉点头,便有人迅速解了魏鸾捆绳,另外来人将马牵来递给他。
魏鸾沉着脸接过,利落的翻身上马,坐于马背之上却并未立时离去。
他看着去路问道:“你去旧宋还是旧郑?”
虽然他并未看她一眼,但宋令知道此一问是在问她,她刚要答话,却听他忽道:“我也并不想知道。”
“驾!”
马便冲着来时之路飞快的离去了。
宋令望着他的马渐渐变小,直至消失,不觉竟慢慢模糊了双眼,心也渐渐觉得有些酸疼,脚下不受控制的追了两步。
若此一别真的便是永别,她忽然惊觉到,她竟是十分不舍他。
冷不防被郑玉扯住手腕,他轻声道:“你可是喜爱他了?”
宋令顿步,看着空无一人的远处,心中空落落的,她此刻好似才真正的知道,为何她明明心中一直想要离开,却始终未能走成的真正缘由。
只因她开始贪恋他给的现世温暖,如郑玉所道:她喜爱他了。
没什么说的了,一句话:
小周子,走你
小魏子,也走你
第25章
试探
郑玉跟宋令讲了他到晋阳后的一切见闻,许则虽官至太尉,却不教儿子许琦在未晋做官,让他经营一个镖局,借各国送镖之便,在郑国置办家业。只因察觉未晋皇室气数将尽,若有朝一日皇室覆灭,许琦也有地可去,若有生之年皇室尤在,那告老还乡之日也可回到郑国故土。
计划总是很圆满,未曾想智离的屠城之令,许则身在郑国的家人也惨遭覆灭,所以他也是对智离恨之入骨,与郑玉取得联系之时,才如此一拍即合。
透过许则,郑玉还联络到了郑国十城藩王郑诚,他是郑玉祖父兄弟之子,智离取黄州后,郑诚主动俯首称臣。
所以此去,他们便是奔郑诚属地冀东而去,说服他趁乱反水智离。
此一行,郑玉已有了目的地,也已有了日后计划,自不再如宋令以前心中所想那般,二人结伴,自在而去。
是以,这一路虽未言及,她也颇为犹豫是否仍旧与他同去。
这一路风餐露宿居多,消息也甚为闭塞。
好不容易经过潼关郊外小店,他们停脚休沐,许琦道:“出了潼关,便是原来郑国地界,现在郑国刚刚经大劫,民生尚未恢复,往后十几日必然会更辛苦,大家今日洗洗,吃饱喝足,早些休息。”
众人点头散了。
宋令虽男装扮相,赶路这许久,许多人也知道她为女儿身,是以洗澡水先送到她房间。
宋令洗完以为别人也和他同样该洗完了,便去郑玉房间寻他一起下楼用饭。
到得他房间,门虚掩着,她更是浑不在意,推门而入,却见门内桌子后面一个屏风,屏风之上搭着衣物,郑玉正在洗澡……
宋令略略尴尬:“我来喊你吃饭,……你怎么洗澡不关门呢?”
郑玉在屏风那头不在意道:“不是有屏风挡着了吗?除了你都是男人,也不怕别人瞧见。”
此男子还真是落落大方,倒显的她小家子气了。
宋令道:“那我先下楼了,帮你把门关上。”
郑玉道:“你等等我吧,我马上出来。”就听到哗啦一声,应是起身声音。
宋令忙转个身,虽然隔着屏风看不到人,但也应非礼勿视。
但她转身之际,撇到了桌上随意扔着一个木头人。
郑玉曾在军中对她道他自幼喜欢雕木,手艺尚佳,只要逃出生天,便能养活自己。
是以她还玩笑道:“若是有机会,你要刻一个现在的你我,留做纪念,将来老了拿出来把玩,当十分有趣。”
他道:“好。”
那时宋令还未透露自己是女儿身,但心中已有计较,如她这般,她整日游手好闲,无甚本事。若有朝一日离了军营,如何过活呢?现下好了,两个无家可归之人搭个伴,他还身怀养家本事,极好极好。
是以今日偶然瞥见,理所当然认为雕刻的便是她,况且这个木玩意儿扔放的如此随意,她也就随意的拿了起来。
转过身打算细细品鉴一番,雕的若是不好,她准备好好奚落他几句。
不料细看之下内心一动。
那木头人,……竟是田凤仪。
宋令曾见过田凤仪两次,每次都被她惊艳到,是以印象十分深刻。
但她都不知郑玉是何时遇到过田凤仪。
这造化还真是弄人。
萧昭文,魏鸾,郑玉,三人之于她,唯有郑玉是她良人。
她理所应当认为自己有恩于郑玉,他便理应喜爱她。
现今一看,他早已心属他人。
郑玉穿戴整齐出屏风,见到她手中之物,语气也忽的尴尬起来:“这只是我闲来无事随意雕刻的小玩意,并无他意……”
宋令平静的放下对他道:“你何时见过田凤仪?”
郑玉犹豫道:“你我河边相会那一次,回去正巧遇到她登智府,她出府的时候仍是我送至门外。”他又强调,“她都不知我是谁,我只是……”
田凤仪夜宴名动天下之后,未晋诗人张岱忆其夜宴见田凤仪曾言她:“其孤意在眉,其深情在睫,其解意在烟视媚行。”
烟视媚行,宋令终于知道为何田凤仪明明不是绝世美人,却如此迷人,她那双饱含深情的眼睛,任谁看上一眼,都会怦然心动。
虽绝世佳人,无其风韵。
郑玉犹豫了,但宋令已在他沉默中了解到他的真心。
她想到了嫂嫂说的话,当男人遇到真正心仪之人会是什么样,又想到了殒命的周雨,同样心仪田凤仪,也如面前之人一般单相思。也许终其一生,他们心仪之人都不知道他们姓甚名甚,可竟不影响他们一头扎进去。
她忽又觉得郑玉十分可怜。
她叹口气:“今日过后,便分开吧,我是女子,终有不便,不能继续与你同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