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令心想:我爹都没你管这么宽。
嘴上却说:“吃饭啊,我与他乃军中好友,偶然遇到,真道有缘,便来此一叙。”
周雨哼道:“偶遇?叙旧?竟需你如此大费周章,不仅撒谎,还换上了女装,宋令,你?!”
他像一下子明白什么事儿一样,忽然抬手指着她。
宋令赶紧把他手指扒拉下来,拦住他的口无遮拦胡思乱想:“八字还没一撇呢,你且别胡言乱语。”
周雨对周云道:“你听听你听听,我是不是没听错,她是不是说八字还没一撇呢?这是不是说她有这个心思,是不是!”
宋令道:“你为何如此激动,我俩真是军中好友,出生入死的兄弟,并无你口中的私情,再说,即使有朝一日我俩互生情谊,男未婚女未嫁的,也未尝不可。”
周雨被她一噎,气到:“我激动什么?你看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私相私订!”
“我俩俱无父无母,也没钱请媒婆。”
周雨气的:“你!”
魏鸾却起身走至她跟前,冷淡问道:“你借多少银子?”
宋令立马换了一副讨好神情:“回公子,十五两。”
“不借!”言毕,一甩衣袖,走了。
周雨不待她张口便跟着来了句:“我也,不借!”,一梗脖子,走了。
宋令求助的看着周云,周云“唉!”了一声,在怀中拿出钱袋扔给她,想对她说什么,张张嘴,最终只摇了一下头,也走了。
第10章
夜宴
多亏周云的钱袋,宋令才得以付清账款,和郑玉出了小春楼,夜色初上,街上反而更热闹了,各色小吃摊子也支了起来,临近春节,商贩们似乎卖的更起劲,已经此起彼伏吆喝了起来。
未晋不愧是最富有的王国,不像盛齐有宵禁令,酉时一过,便不许出街,当然这个制度不适用于达官贵胄相关人等。
未晋便不同了,晋阳的夜市竟如此繁华热闹,好似外面的乱世与它无关,这里人们都过得祥和知足一般。
宋令从未逛过夜市,见市起意,想要好好转一转。她极喜欢这种平和热闹的市井气息,在雀州那几年混在其中快活的不行,母亲常道她不似个姑娘家,以后怎么嫁的出去。父亲却十分纵容,常道:“我这前半生多身不由己,而我们又在笼中关了多年,现在能够随心所欲,自在行事,何须拘束。”所以,只要不作恶,任她如何胡闹玩耍,父亲都浑不在意。
想到这里,她忽然很想父亲,母亲,哥哥和嫂嫂了,想她们那个温暖的小家了。
她知这一生或许再无机会相见,所以从不敢去想,今日尝到了家乡菜,又被这繁华夜市引得竟心中难过起来。
郑玉见她刚刚还好好的,不知怎地又低落起来,忙问怎么了?
宋令道:“你说晋阳的人看着如此安稳幸福,你我有朝一日也会如此吗?”
郑玉看着前方默然不语。
宋令想,唉!她这是问的什么话啊,她明知郑玉比她更惨,理应她宽慰他,怎么她自己倒先多愁善感起来。人生本来便是起起伏伏,如同她父亲和魏鸾之母文姬一样,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何须为将来之事担忧,开心过好当下的每一天,才是最重要的。
她深吸一口气对郑玉道:“那我自问自答,我会的,你自然也会的。”
郑玉轻声问:“我知如你一般一定会的,你怎会晓得我也会?”
宋令心道:因为你有我啊。
嘴上却道:“因为我会算命啊,看郑公子你的面相便可知,以后必会觅得心仪姑娘,相携一生,儿孙满堂!”
郑玉目光灼灼盯着她:“托先生吉言,若有一朝一日实现了,定当重金酬谢。”
宋令笑了。
二人继续在夜市逛了起来。
宋令见到好多稀奇玩意儿,一会儿惊一会儿喜一会儿又称奇,手舞足蹈,没见过世面的乡野小女人的天性暴露无遗。
也不知逛了多久,被一声高喝“宋令!”惊住。
他俩回头,便见到周雨抱剑站于魏鸾身旁:“曲儿都听完了,你竟然还在外面瞎晃荡!”
宋令脸色一暗,对郑玉低声道:“我该回了。”
郑玉忙道:“我三日后仍休沐,你我还是小春楼前约见。”
宋令点头作别。
走到跟前,她先对魏鸾问好:“公子,曲儿好听么?”
魏鸾却冷着一张脸,看也未看她,更不用说搭理她。
她自知理亏,转而掏出钱袋递给周云:“周大哥,我一共用了十六两,我每月月俸发了都还你二两,你若是催债我就只能去借高利贷了。”
周云接过钱袋道:“区区小钱,何足挂齿,今夜玩的可开心?”
宋令感受到有一个有钱还够义气的朋友是多么的重要了,脸上笑意挡都挡不住:“多亏周大哥,我才能玩的这么开心,不然我就得见官了。”
周雨“哼”一声:“你这么开心是因为大哥还是因为你的至交好友啊?”
宋令难得好脾气好耐心,拍拍周云肩膀,又拍拍一脸嫌弃她的周雨肩膀,开心道:“因为你们所有人啊,有你们真好。”
周雨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嘿嘿,真的,真的,她的心情真好啊。
当然她的好心情只持续到第二日。
一大早,晋阳魏府内的管家秦大娘便敲门,待她开门,秦大娘略有不便对她道:“宋姑娘,公子吩咐了,从今日起,你不得踏出魏府半步,如有违背,杖责处置。”
宋令傻眼了。
魏鸾如何这等小气!
她就这样被睚眦必报的小人魏鸾关了禁闭。
她去找周云诉苦,周云劝道:“你就好好听公子的话吧,陈氏的陈公已至晋阳,明日宫中设宴,公子应会带你一起,你也可以顺便出去放放风。”
“陈氏竟是陈公亲至么?这种形势下,他还敢亲自入晋阳,陈公当真勇气可嘉!”
果然如周云所料,魏鸾差人告诉她随行宫中,男装。
宋令决定去宫中时候要趁机好好讨好一下魏鸾,好把她这门禁给解了。
后日便是和郑玉约定之日,再不解禁,便该爽约了。
所以宋令再见到魏鸾之时,一脸讨好之意,无限殷勤之态,魏鸾却对她的刻意讨好视而不见,对她态度极为冷淡,连眼神都不曾给一个。
哎呀呀,生气了,就撒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谎,何必如此耶?
被讨好之人不给回应,她这耍猴给谁看呢,也只能老实呆着了。
周雨用口型对她道:“活,该!”
车马行了大概半个时辰,便到宫门之前。
落马停车检查了片刻,才进了第一道宫门。
随着慢慢进入,未晋皇宫便如一张巍峨古老的画卷般,在他们眼前徐徐的展开。
宋令不喜欢皇宫,这与她自小的经历有关,一进宫门便觉得十分不自在。
周云察觉到她的异常,低声询问:“宋姑娘,你怎么了?”
宋令抬眼感激的看他一眼,摇了一下头,表示无事。
魏鸾却忽道:“今夜宴会上的美食,你们皆可任选一样,赏与你们。”
前边带路的几个小太监们闻言但笑不语,定是觉得头一遭遇到主子进宫吃饭还打包的,一看便是没见过世面的。
但那又如何,丢人也是丢魏鸾的人,再往上数,丢人也是丢魏府的人,反正丢不着他们。
是以周雨大喜:“真的?我得好好想想。”
吃货一枚。
宋令也立马来了精神,什么不适都抛去九霄云外:“公子,葡萄,葡萄,我要葡萄。”连说三遍表达了她对葡萄的饥渴之心。
“酸不溜丢,有何好吃,我要晋枣。”周雨对她的选择颇为鄙视。
“那不是未晋特产,街上随处可见么?”宋令更是十分瞧不起他的出息。
“宫中的与外面的能比吗?”周雨不服气。
领路的公公忍不住回头道:“确实不能比,宫中的大,甜,脆!”
周雨得意的冲她一挑眉。
宋令也被说馋了,对周雨道:“那等公子给你带出来,我也尝尝,嘿嘿嘿。”
周雨拒绝:“你,外面买去吧,随处可见。”
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跟他主子魏鸾这点十分相似,都是记仇之人。
他说不给,没说不能抢呢,哼哼。
她转头问周云:“周大哥,你呢?”
周云笑道:“我没有,宋姑娘若还有其他想吃的,可以把我那份让给你。”
宋令眼前一亮,瞧瞧人和人的差距:“那我便不推辞了,公子,周大哥要今夜宴席最贵的。”
前边领路公公停步,回头道:“魏公子,今夜宴席最贵的当属黄金肉,一人只有一碟。”
宋令问:“何为黄金肉?”
“乃精选蟹肉烹制后裹以金箔。”
宋令一听就觉得这道菜太硬了,不喜,遂道:“公子,我不爱蟹肉,等开席了我在您边上瞅着,瞅好了告诉您。”
魏鸾凉凉看她一眼。
这是终于肯正眼瞧她了,有进步,她立马改口笑道:“公子,我替周大哥瞅着,瞅好了告诉您。”
魏鸾未答,眼中却微微浮上了一抹笑意,宋令十分有眼力见儿的捕捉到了,可是绝不能错过这天赐良机:“公子,您笑了吧,是笑了吧?”
魏鸾道:“没有。”
宋令说:“我都看到了,公子,您就别生气了,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撒谎了,以后事无巨细,我一定如实禀报,只等公子允许了再行动。”
魏鸾对她的保证应是还算满意:“甚好。”
“嘿嘿,公子,那我是不是不用禁闭了,可以出魏府玩耍了?”
周云一直都不遗余力帮她:“何须追问,公子今日带你出府就是解禁了。”
宋令何其聪明,赶紧趁机道:“谢公子!”
周雨道:“你下不为例。”
宋令连带对周雨都好脾气起来:“遵命,雨大侠。”
一行人入了席面,太子及两位皇子早已入座等候,见魏鸾到,起身寒暄。
这四大公卿的地位在未晋有多高,看这排座便就知晓了,陈公坐左首第一位便也罢了,这智离虽年轻……但不能得罪,右首第一将将说得过去,这魏鸾,一个魏府庶子,竟也坐在了未晋太子之前的位子。
周云昨日曾对她道,去智府之时公子肯定不便带她入席,去宫中就没有这么多顾虑了。
唉!这未晋的皇室,未免也忒憋屈了些。
虽智离年龄不大,甫一入场,便受尽恭维。犹如众星捧月般,连太子皇子凑过去问安也都恭称智公而非智卿。
陈公笑意昂昂进来之时,魏鸾眸光微闪后便恢复正常。
宋令心想:乖乖,能不心虚吗,这可是你哥的岳丈,也是你偷情对象的爹!
这个破事儿可不得藏的深一些。
魏陈交好,智离不会轻犯,若是魏陈失和,俱危矣,这点就连宋令都看得到,魏鸾不会看不到吧?
魏鸾先起身对陈公躬身一拜,陈公道:“贤侄何须见外。”
魏鸾回身,智离已然被众人拥着入座,他又对智离躬身一拜,虽两人年纪差不离,但智离位列公卿,魏鸾虽是魏府公子,却连嫡子都不算,自然地位和智离就差了许多。
智离这厢与借道魏地时的态度又有所不同,那时有求于人,自是与人为善,现下今非昔比,是以十分冷淡的颔首算做回应。
魏鸾和周云都面色不改,泰然处之,周雨却面有愤色。
此时,未晋皇帝姗姗来迟。
一众人等,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除陈公和智离外,皆都跪拜恭迎,陈公好歹还堪堪站了起来,智离却是坐着一动未动。
估计今夜在场如宋令一般十分没见识之人,都有幸开了眼了。
一个人可以狂到何等程度,竟是连帝王的脸面一点儿也不给。
皇帝就似没见到一般说:“众卿平身,今日就当家宴相聚,不必拘泥礼节。”
大家坐定后,皇帝先问:“陈卿近来身体可一直安好?”
陈公道:“托陛下惦记,甚好。”
皇帝道:“如此便好,朕近日总觉得后背酸胀,不能善眠,许是年纪大了,添毛病了。”
陈公仍客气道:“陛下比臣还年轻几岁,正当壮年,不必忧心。”
皇帝转而问智离:“智卿近几日如何?”
智离回道:“尚可。”
皇帝也略略尴尬,又问道:“智卿如今还在丁忧期,本不宜饮酒,但今日不同往日,自是可小酌怡情。”
智离举杯:“谢陛下。”
宫中大太监喊:“歌舞,起吧。”
一群婷婷袅袅的舞姬身着宫廷霓衣赤足登场,歌舞升平的这一刻便也就随着起来了……
菜也陆续上来了。
周云周雨皆站在魏鸾身后右侧,宋令一人站于左侧,为的就是方便观察今夜饕餮盛宴,好选出最爱的一道。
估摸着,今夜宴席之中只有她一门心思在美食上面,其余人都被舞池吸引了目光。
一曲刚毕,新曲已起。
一人身着红衣女子在宴厅中央舞剑,一人于帝台之上,屏风之后匿于身形吹箫。
舞剑女子姿仪皆美,随箫声灵动而舞,时快时慢,剑随身动,人剑合一,如游龙惊凤,又如凤凰展翅,一时,连注意力原本在菜肴上的宋令都被吸引的看痴了。
曲毕,陈公赞了句:“好!”
红衣女子站定,双手握剑潇洒一揖,竟登上了帝台。
皇帝也面露笑意:“此曲乃凤仪所作,吹箫者也是她。”
言毕,屏风被缓缓移去,一女子款款走出,给大家道了万福。
诺大的宴席竟是一时噤声。
田凤仪名动天下自不是因为她是皇家贵女,而是因为她是未晋最出名的才女,三岁能诗六岁能文九岁便能作曲。
而她身在宫墙内,却从未露得真容,也未有画像流出,是以人都道,才女多貌丑,田凤仪必是丑的不敢见人。
民间有书坊整理她的诗句出版过《有凤来仪壹》;《有凤来仪贰》;因是小书坊私印,成本低廉,是以扉页画的那只凤体型十分粗糙,便更添其貌丑传闻。
这未晋皇帝此次还真是下了一手好棋,露面之前保护的极好,也造势造的极到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就这样藏着掖着都已名动天下,今日忽然让田凤仪真容现身宫宴不说,还有宫廷画手绘制夜宴图,明日田凤仪的惊人之姿必将伴随着才情精绝天下,再无人能与之比肩。
这皇室权势已然穷途末路了,可田凤仪这才貌仍旧制霸天下呀。
可能是因腹有诗书气自华,她气质卓然不同却又我见犹怜,刚刚惊艳众人的红衣女子站在她身后,竟丝毫不掩她的风采,真的宋令若是男的,也必会为之怦然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