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喜滋滋的邀功口吻。
景致忽然笑出声。
程寄漫不经心地睇她一眼,问她笑什么。
对啊,她当时在笑什么呢,是在笑这个男人的声音又高兴又响亮,还是在笑自己的可怜。
但是现在,高坐云端的程寄竟然也有这样笨手笨脚,令她发笑的一面。
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吗?
可是看到现在这一幕又让景致堵得发慌。
于是她逃兵一般回到了主卧,就连程寄喊她吃面,她也躺着装睡。
在他一声声的叫喊中,她似乎是想应声的,然后去吃那碗面,但她的腿忽然虚软,喉咙发干,被人扼住。
她一点呼叫的动力也没有。
理智告诉她,她必须闭上眼睛装作什么也没听到,冷漠地拒绝他。
她是对的,也确实做到了。
如果没有在巴黎遇到程寄,或许就不会发生晚上这一切,又或许她的人生没有遇到程寄,又会是怎么一番景象呢。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湿亮的眼睛盯着黑乎乎的天花板,景致心情复杂沉重。
就当这短短的几个小时是一场梦,她想她会醒来的,只要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第二天,程寄在次卧醒来,这是他来巴黎后好不容易的一个安稳觉。
家里的佣人已经在清扫房间,见到突如其来的程寄,吃了一惊。
他们用眼神在表达“他不应该住酒店吗,怎么忽然又出现在家里”。
程寄没有看到景致,以为她还在睡,便走去主卧敲了敲门,没反应。
“早上有听到这个房间发出什么声音吗?”他蹙着眉问。
佣人们摇摇头。
程寄直接打开门,被子平坦整齐地铺在床上,房间里已经人去楼空。
好像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淡然的眸光中仿佛风雪袭来,遮住了天光。
*
这件事之后,他们都默契地没有联系彼此,似乎本应该如此。
但第二天的时候,景致倒是意外地给姚助理打了电话过来,说是想请程先生吃顿饭。
姚助理接完电话,立刻放下手头重要的工作,冲向办公室。
程寄听到他气喘吁吁的声音,微皱着眉:“工作也有几年了,怎么还跟个刚毕业的学生一样。”
姚助理抱歉地说了声对不起:“我有些激动,刚才景致小姐说想要请您吃饭。”
手中的笔微顿,在文件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他抬起眉毛,平视着前方的沙发。
有什么好急的,不就是顿饭吗?
过了会儿,程寄才平静地说:“连规矩都忘了?像这样打电话给你的私人聚会,我必须要参加吗?”
当然不用。
这种情况一般默认拒绝,只有打在程寄的私人号码上,才会酌情考虑。
但你们不是分手了吗?
姚助理看了他一眼,心领神会地退下,之后把这个意思委婉地传达给景致。
很快,办公室突兀地响起一道阔别已久的铃声。
那还是景致在把他拉黑后,主动加回来。
程寄看着那小小的,明亮的界面,它一声声催得那么急。
也和那天景致从公寓离开那样迫不及待吗?
等到第三声响的时候,他才慢慢接起来,镇定地问:“什么事?”
听着对面冷淡的声音,景致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钟太太,她笑容满面地说:“程先生,今天能请您吃顿晚餐吗?就当是我感谢您前天的帮忙。”
程寄挑着眉说:“你还知道礼数。”
景致笑说:“当然,刚才没有直接打给你也是怕影响到你工作,所以才打给了姚助理。”
程寄不说话,微弱的呼吸声让景致的手臂起了鸡皮疙瘩,她高度紧张地等待着。
其实请他吃饭也不是景致的本意,但没办法,她已经在尽可能地避开他了。
程寄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好在没为难她,拿腔拿调地答应:“等会儿把餐厅地址发来。”
景致:“一定。”
那天程寄打扮一新,像是要赴佳人有约,景致在餐厅门前接他。
他以为是他们两人的烛光晚餐,到了现场之后才发现还有两个一大一小的电灯泡。
第四十七章
程寄一出现在餐厅里, 钟太太就起身迎接:“程先生,幸亏有你,不然景致那天得发生什么情况, 都不敢细想, 一个女孩子家家, 所以我说了, 让她务必要请您吃顿饭。”
钟太太打扮得不比上回尔功的宴会低调, 葡萄紫的丝绒连衣裙, 脖颈上戴着穿大拇指大的黑珍珠项链, 炫目夺人。
相比之下,景致要素雅许多,穿着白色半高领的长裙,不怎么装饰自己, 温柔典雅。
“你说了?”程寄坐到位子上,姿态随意了很多,目光看向景致, 似乎想要听她解释。
然而景致只看了一眼,便错开目光,吩咐着服务生上菜。
“是啊, ”钟诗芮笑吟吟地说,“景姐姐还说她已经私底下谢过你, 不需要再这样了,但我妈妈说至少得请吃顿饭,以表谢意。”
“原来如此。”程寄扯了扯嘴角,往后靠, 姿态也随意了许多。
“景姐姐,那天晚上你睡在哪儿了, 程寄哥哥托人告诉我你已经安全了,但你怎么没回来住?”钟诗芮问。
“她都担心死了,那天晚上也睡不安生,早早起来就想去确认你回来没有。”钟太太补充说,“你们两个是在一起吗?”
程寄嘴角泛着笑,饶有兴趣地看向景致。
景致摇摇头,镇定自若地撒谎:“没有,出了点事,就在警局待到天亮,事情结束了我才回来。程先生有事就先走了。”
“是吗?”钟诗芮说。
程寄抿着唇,淡漠的目光垂落在景致面前的餐盘上,他抬了抬眉,“景小姐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怎么?”钟诗芮脱口而出。
程寄抬起头,与景致针锋相对:“在异国他乡,法语一知半解的情况下,还能在警局顺利沟通。”
对于他的嘲讽,景致照单全收。
这顿饭虽说是景致出面请程寄吃饭,但很明显钟太太才是这顿晚餐的主人。
她招呼着程寄用餐,景致遇难的事不过是他们谈事情的餐前面包,正菜上来了,谁还会在意小面包呢。
程寄也是心领神会,对于这样的骗局,大家算是心知肚明,不摆在台面上说。
他们说他们的正经事,景致则陪着钟诗芮谈一些少年人的烦恼。
还真是离她很久了,有十年了吧,她十六岁的时候还正在担心饥饱问题,而钟诗芮则是在烦恼到底要不要买miumiu的那双新款芭蕾鞋,因为这次巴黎行,她已经超支了她妈妈给她的这个月的置装费。
不过好在,景致已经从桌下吃饭,到了上桌吃饭了。
程寄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钟太太聊天,侧着眸没有关注景致这一边。
他提出邀请:“明天有朋友攒了滑雪局,钟太太有兴趣吗?可以一起玩。”
景致停下说话的声音。
钟太太倒是想去,不想错过结交的机会,但她看了景致一眼。
钟诗芮忽然笑吟吟感慨地说:“程寄哥哥怎么不早点说,我们已经订好大后天的机票回国了,这两天打算去一趟摩洛哥就走了。”
这个消息对程寄来说太过突然,就像当初景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一样。他顿了顿,才说:“那可惜了。”
那顿饭吃到后面都有些索然无味,匆匆收场结束,一行人又回到下榻的酒店。
程寄喝了点酒,双眸微醺,脚下的毛毯软绵绵,灯光煌煌,就连景致的背影都像是个美妙的浮生梦,醒来忽如悲。
他甚至都有点怀疑前两天是不是自己做的梦,就和那部经典的《盗梦空间》一样。
他的声音比今晚的夜色还要凉,“我倒是第一次知道景小姐没心到这个份上。把我当人情送出去。”
“只是吃顿饭而已,程先生想多了。我在人情世故上不如钟太太周到,所以就请她帮我招待你。”景致满不在乎地往前走,没停留。
程寄冷哼,走快了两步,将景致堵在房门前:“一个做过公关的人,不会招待,谁信啊。”
清润的眼眸像是万顷碧绿的湖水,目光柔软的落在景致脸上,如果忽略掉微讽的话语,称得上温柔二字。
“还不允许我现在不会了。”景致说。
比起前两天,她的态度已经和软了许多,但说话总是不如在一起的时候温顺。
程寄定定看着她,舍不得眨眼,总有种看一眼少一眼的感觉。
他慢慢说:“口是心非,我看你就是针对我。”
中性的冷衫香气ʝʂց中夹杂着淡淡的葡萄酒香,干燥中中带有水果的清润,其实很好闻,总让景致想起朗朗雪山下的绿色森林。
但此刻微烫的鼻息喷洒在她耳畔,景致微微侧了头,但还是被他带起了一两根发丝。
程寄这样低头看着她,过了两三分钟后才往后退了一些,似乎不经意一般地提起:“怎么不多玩几天,这么快要走。”
语气随意,好像在商务会谈后的随口一问,可那随意中,又有些难以察觉的紧张。
快吗?
其实不快了,她11月初来,已经在巴黎逗留快两个礼拜,再不走,难道要过圣诞吗?
景致看着地毯上的图案,抽象画的圈圈点点,这里一撇,那里又一捺,拖泥带水。
酒店怎么会用这种不清爽的地毯。
她收回目光,抬起头问:“你想干嘛。”
这彻底把程寄问懵了,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干嘛。他如今在巴黎,暂时回不了北京,难道要景致留下来吗?
可是她为什么要留下来呢?她愿意吗?
她在北京有自己的事业,听姚助理说,似乎还挺有模有样的。
她脱离了自己之后,非但没有退后,然而咬着牙,狠狠地铆住了权力的冰山。
“你为什么要这么问?”景致又问。
程寄扯了扯嘴角:“就是想带你出去玩,以前不也是这样吗?”
景致笑笑,很平静地说:“我们分手了。”
所以不应该这样玩来玩去,没意思的。
程寄垂着脑袋,没有说话,平直流畅的肩线稍微塌了一些。
他轻轻点了下头,看了景致一眼,又扯开别的话题:“那天早上几点走的?也不说一声。”
景致安静地看向他,五官明艳大方,眉骨平滑,并不会过分高调,很有温柔的知性美,但她的目光是冷冷的,像雪花冰晶。
程寄被她的目光刺得无处躲藏,沉声说:“幸亏你没有吃那碗面,我尝过,味道说不上好。”
景致始终沉静。
程寄扯了扯嘴角,拍了拍她肩膀:“挺晚的了,你回去睡吧。”
景致站在原地,看着他走回隔壁的房间,微黄的璧灯映在他脸上,些许的落寞和失意。
三天后,景致和钟太太母女离开,酒店工作人员帮她们的行李放到车上,恰逢程寄下楼,他们在大厅里碰上了。
钟太太先打了声招呼,程寄瞟了一眼,看到景致和钟诗芮在盯着她们的行李。
他收回目光:“要不是看到你们这些行李,我都忘了你们今天走。”
钟太太笑说:“这两天没见着,正常的,程先生不去滑雪吗?”
程寄遗憾地说:“工作上忽然出了点问题,所以迟点去。”
钟诗芮站在门口喊:“妈,行李对了,我们上车吧。”
景致转过身,看着程寄和钟太太走过来,钟诗芮好奇地问:“程寄哥哥,你要去上班吗?”
程寄好笑地摇摇头:“我正好要去滑雪,前两天有事耽搁了,本来真想带你去。”
钟诗芮一脸遗憾的表情:“呜呜呜!那我下次再来巴黎的时候,你带我去嘛!
“当然没问题。”
身后的司机催促了两声,担心他们在这样聊下去会误了航班。
于是钟太太和程寄告别,带着女儿离开,程寄站在台阶上,看了程寄一眼,又缓步朝着自己的车子走去。
刚坐上车,钟诗芮就来敲门,脸上忝着一副可爱的笑脸,她脸上还有婴儿肥,笑起来很讨喜。
程寄降下车窗:“什么事?”
钟诗芮笑着说:“程寄哥哥,我们顺路吗?要不你送我们一程?我们行李太多了。”
酒店接送车分配给她们的是辆奔驰的四座商务车,但他们买的东西有些多,三个人同坐一辆车有些挤。
程寄和她们其实不太顺路,但多绕一些路对他来说问题不大,他以为是钟诗芮要和他同坐,爽快地点点头,没想到下一秒被推进来的是个稍大的身型。
程寄抬起头,看到了景致。
钟诗芮一脸天真无邪:“那就麻烦程寄哥哥送送景姐姐,我们那辆车被行李堆得乱七八糟,不好委屈了她。”
程寄神色自然笑笑:“不麻烦。”
他们一路无话,车座之间隔得远,即使车子微微颠簸,也没有碰到彼此。
车厢内的氛围有些微妙,但两人都心照不宣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已经远离市中心,周围的环境越来越荒凉,戴高乐机场已经不远了。
这一分开似乎意味着他们就再也没有联系,他们的关系也止步于此。
司机缓缓将车停在航站楼前,景致说了声感谢,把手搭在按钮上。
身后传来程寄清朗的声音,像是松风溪泉,“景小姐。”
景致顿住,手指微微发颤。
“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