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致不知道他今晚有没有合上眼睡过觉,他好像强弩之末的身体迸射出最后一口气,抽离后,渐渐地这口气就消散了,“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火忽然一下子窜起来。”
“那火,你不觉得那火很漂亮吗?燃烧起来的花......要是我们能一起在这火里就好了,多漂亮的火啊。”
他已经彻底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说话也乱七八糟,一阵寒意从后背油然而生,景致打了个寒颤。
他是真的想让他们一起死吗!
“程寄!”景致大声喊他的名字。
捧住他的脸,让他正视自己,“你清醒一点。”
“我很清楚。”他晃着脑袋,大声说,“我一直都很清醒,我就是爱你,可是你为什么不爱我。”
“你为什么不爱我,景致。”
“为什么又要丢下我。”他大声地质问她,痛苦得抽咽,甚至恶心得想吐。
摇头的时候,粒粒星火迸溅、灼烫在景致手背。
好像一只克制的,隐忍的雪豹,遭逢最亲近的人背叛之后的怒吼。
他明明那么喜欢她。
她怎么忍心!
安静的房间听到两人浑浊的鼻息。
他长长的睫毛已经被泪水打湿,眼睛红润,含着两卧饱满的泪,程寄举起自己的左手给景致看:“好痛哦,景致。”
像是无助的雏鸟寻求帮助。
那两包泪也就此滚落,润浸着景致的手指,很快就浸湿了纸糊的心脏,猛烈地抽痛起来。
景致忽然想起那五年,程寄不在她身边,她一个人待在房间看书写字,也会莫名其妙地痛哭。
她在想她和程寄能不能走到生命的尽头。
她明明那么喜欢他。
她向神明祷告,他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但她又十分清醒。
“我哪里不如温以泽了。”程寄舔舐着伤口,低声呜咽。
“景致,你说那时候爱我很痛,也像现在这样痛吗?”
泪水很快就模糊了景致的眼睛。
*
东方既白,天上的月亮已经变成一抹很浅的影子,窗外的声音飘到安静的卧室,清晰可闻。
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药水味,景致细致地给程寄上药。两人哭了一通,都有些精疲力竭。
程寄手上的伤口是用菜刀切出来的,很深的口子,不知道是不是不小心,在掌心的位置,景致想再怎么切菜也不至于切到掌心,可是问程寄呢,这个变态始终沉默不愿意说话。
细腻温玉的脸上,睫羽垂垂,模样可怜又乖顺。鉴于时间还早,两人又都累了,景致打算先给他处理伤口,简单包扎一下,睡一会儿再去医院打针。
程寄痴迷地看着景致认真给他处理伤口的样子,好像很心疼他一样。
但他又隐隐觉得这不过是假象。
“我要冲消毒水了,你忍着点。”
“嗯。有你在,我不会怕痛的。”程寄说话如稚童,很依赖景致。
他把脸埋在她颈窝里,贪婪地呼吸她的身体气味,说是不怕痛,但消毒水冲下去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地咬住她脖子上的软肉。
景致被他咬得皱眉,冲完后,晾了几分钟,再拿过医用纱布包扎。
“痛不痛?”反倒是程寄问她被咬的事。
“没事。”景致安抚地摸了摸他。
对于她的包容,程寄甜蜜地收下,半吻半舔着牙印,不甘心地说:“景致,其实你也很爱我吧,那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
景致顿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动作迅速地替他包扎,之后把垃圾污水都拿出去处理,最后回到床上,为了照顾他,景致把他抱住,捋顺他的头发。
过了好久才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地说:“你调查温以泽的时候应该也调查了我爸妈的情况吧。”
几乎肯定的确切语气,让怀里的程寄身体一僵。
直到景致依旧顺着他的后背抚摸他,他才镇定下来。
“但很多事情,通过调查是发现不了本质的。你下面的人一定告诉你,我小时候家境富足,会骑马,会弹钢琴,上的是一个学期就要十几万学费的中外合办学校,结交的也是非富即贵的朋友,而我的爸妈很恩爱,是标准的令ʝʂց人艳羡的有钱人家庭。”
“直到我家里投资生意破了产,然后阶级跌落,背上累累债务,我爸妈也因此离了婚。总体算是一个令人唏嘘的故事。”
景致抱着他,眼睛看着白墙,目光发虚。
“但其实不是的。从我记事起,我爸妈只是表面上相敬如宾而已,我们家的钱主要得益于我爷爷那一辈,他很有经商能力,鼎盛的时候,手上有好几家工厂和大型商超,我爸爸反倒是不太会做生意,在我爷爷去世后,就开始没落了。”
“但我母亲的外公外婆家,他们只是很普通的事业单位的文职人员,所以他们表面的相敬如宾,你应该是能明白什么意思吧?”
就像他们在一起的那时候,不管做什么,她都会乖顺地选择服从,尽管程寄从来没有要求她这么做,但这就像是与生俱来的阶级压制。
大众的潜意识里,穷人要比富人矮一头。
能真正在心里上觉得众生平等是很难的事。
不过,相比于景致的痛苦,她妈妈倒是适应得很好,因为她本来就是冲着景致爸爸的钱来的。
她向来对物质的欲望很大,以至于在景向维后来破产的时候,才有胆量卷走景家所有的救命钱。
景致回神,低头定定地望着程寄,程寄羞愧得把脸埋在她胸前,一声声地喊着她的名字。
对一个外人托付这样私密的家族往事是很不容易的,谁都想在外人面前保持光鲜亮丽,即使对方是是她的伴侣。
景致揭开自己的伤疤,难免气血翻涌,眼泪不自觉砸在程寄的脸上,变成水飞花。
程寄心怯又慌乱,他明白无论说什么都弥补不了景致小时候的伤痛。父母关系普通,作为小孩怎么可能拥有令人艳羡的其乐融融,他只好亲吻她,试图让她好受一些。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等气息稍微平稳一些后,景致又继续说。
只是这回她有些难言,很不好意思地开口:“程寄,其实昨天,你妈妈来找过我。”
程寄浑身僵硬。
景致如此引出一段话,而又按照他母亲的品性,他怎么能猜不出滕夫人对她说了什么。
程寄连忙爬起来,左手下意识地按住床单,刚刚合好的伤口立刻崩裂。
“你不要管她说什么?她做不了我的主。”他着急地说。
可是真的能不管一个长辈说什么?
更何况程家,还有个爷爷也不喜欢景致。
至于他的父亲,景致觉得程父是无所谓的态度,既无所谓程寄结不结婚,也无所谓程寄和谁结婚。
这么重要的几位长辈,差不多有一半不认可。
她怎么可能欺骗自己说不要管。
而且到时候她奶奶和爸爸也得跟着她挨别人的不尊重。
景致看到床单上印出的鲜血,连忙把他的手拿起来查看,白色的纱布上洇出湿润的血,她皱着眉责怪程寄不小心。
“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会坚定地看着你。”程寄说。
他的宣誓总归是带有少年式的纯真,好像在他以往的人际交往中,都是随心所至,不够世故圆滑,也不需要他世故圆滑。
当年,她确实是因为这点少有的“少年意气”才会选择和他在一起。
现在,也仍然为之心动。
“可是,”景致避开他的伤口,勾他的手,继续躺下来,轻声说,“我并不只愿意有你的坚定选择。”
“我更想要用我的成绩来赢得尊重。”景致面对他,那一卧杏仁眼湿软,用假装轻松的语气说:“如果当初,我们家没有破产,说不定我们两个就能轻松地在一起。”
“你妈妈说爷爷生病了,你回去吧。”
程寄的喉咙涩哑,说不出一句话。
他不能阻拦她的成长,可是分开又让他十分难受。
景致拉住他那只受伤的手,心疼地说:“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不准做这种事,你怎么还敢和我说痛呢,你痛我也痛。”
“景...致...”程寄痛苦地喊她名字,高挺的鼻梁摩挲着景致的脸庞,留下泪痕,“以后,我和谁说呢?”
景致只是抱着他,久久地没有说话。
那天,他们一直待在房间,从太阳升起,到月上柳梢头。
他们轻柔地抚摸,接吻,彼此纠缠,累了就睡着,醒了又继续,痕迹遍布整个房间。
景致闭上眼睛享受,即使轻咬着唇瓣,也被她咬出深色血痕。
敏感的身体痛而酥麻,力度持续不断增加,又在最酥麻的时候按着不让她逃离,景致只好改变策略,更贴着程寄。
程寄摸着景致微鼓的肚皮,用唇舌吻开她的唇瓣。
景致觉得自己像是绷到了极致的弹簧,到底是没有忍住这种酥爽,唇齿间逸出羞人的颤音。
程寄敛眉,那收起的目光中显露出得意和讨好。
他吻她,低声诱哄:“说爱我,景致,说你最爱我。”
“不会看别的男人一眼。”
“说你保证,不会把我忘掉。”
他的声音柔软,动听,好似仙乐靡靡之音,又似魔鬼的蛊惑。
他试图威逼利诱,但景致都没有回应。
程寄像从未得到过奖赏的小孩,好不容易吃到一颗糖,尽管这糖又苦又甜。
“快说,”他不知疲倦地重复,到后来也有点不耐烦,甚至带有一种哭腔,“你快说爱我。”
景致咬住他的脖子,沉默不语。
花枝摇颤,墙上的影波荡漾,在程寄内心最痛苦又最快乐的时候,忽然轻声说:“我爱你,景致。”
清澈的眼眸铺着薄薄水光。
第七十章
他们的这一次分开正式且从容。
第二天, 景致就联系了姚助理和家庭医生。
姚助理匆匆赶到的时候,家庭医生正在给程寄打破伤风针,程寄吩咐他帮忙打包行李。
姚助理听到后一愣, “打包行李?”
自从程寄搬到这个房子, 他虽然作为最亲密的下属, 但也很久没有见到这个老板, 猛然听到后, 抬头看去, 程寄坐在沙发上, 面容清寂。
而景致站在他身后,幽闭贞静,似乎担心他痛,不由得贴近他耳朵, 不知道说些什么,而程寄只是安慰地拍拍她的手。
两人般般入画,好不登对。
“打包回别墅吗?”姚助理又问。
景致摇摇头:“不是, 分开来,我的送回大学城,程寄的......”
她的目光看向程寄, 程寄紧紧地抓握住她的手,景致还是说:“送回别墅。”
程寄轻声一笑:“还真是无情。”
声音多少有些留恋。
姚助理更加看不懂了, 明明看上去很要好,怎么还能这么冷静地说分开,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谁知道了。
打完了破伤风针后, 医生交待了一些养护情况就走了,景致都把这些注意点写在便签纸上, 打算交给陈管家。
程寄像条没有骨头的癞皮狗,似乎是赖定了景致,靠在她身上说:“这么担心我,还不如和我一起回去。”
景致顿下笔,看向程寄的时候眼眸沉静,对于这样孩子式的执着,景致很包容。
因为她明白他无时无刻都想尽办法,想让她关注他,多陪他。
她贴过去,吻了吻他的面颊。
程寄却怎么也提不起劲儿,他心知肚明,景致如此包容自己,也无非是因为今天是最后一天。
每一个亲吻,抚摸,都和吃断头饭似的。
可让他不吃呢,他又舍不得。
程寄尽量状若轻松地让自己高兴一点。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外出一天,让姚助理提前打包行李。
在一起五年,他们才发现居然还没有一点普通情侣的活动,比如逛游乐场,坐摩天轮,坐旋转木马。
但他们两个都不是很爱人挤人,真到了这么一天,两人双双反悔,觉得还不如在家里贴在一起自在。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不用在意别人的目光。
在程寄爱意最充沛的时候,他最想做的事自然是住在景致的身体里,一天二十四小时的那种。
于是,姚助理又被程寄客客气气地请出门,让他明天再过来。
关门前,景致道歉:“麻烦你了。”
直到下楼,姚助理都觉得这两人莫名其妙,但又觉得自己待在那房间,莫名地伤感,确实不如早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