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钻心的疼痛袭来,让他的脑海拨出一丝清醒冷静。
三根手指重重按压在她的手腕,在一墙之隔的兵荒马乱中,仔细分辨她脉搏的种种细微异样。
见到她的模样,他就知道,定然是某种迷药,也定然不是一般的迷药。
虽然她未曾提过,他也未亲眼见过,可只凭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就猜得到她定是习武之人。
过往种种,本就是他送上去的,哪怕是被骗、被利用,都藏不住那一分甘愿。
对于身体强健的习武之人,许多药,尤其是迷药毒药之类,作用都尤其弱。
就算作用依旧,起作用的时间也一般比常人大大缩短。
且极有可能,是某种他都不知道的药。
不然,凭他的本领,只凭望闻二字,就能判断个七七八八。
可现在,他望着她,看着她的反应,寻不出除了意识不清醒之外的丝毫异样。
只能竭尽全力,去探知脉象。
他怕,怕这不单纯是一种迷药,而是不留余地的剧毒,无论慢性还是急性,都是他不能承受之重。
他切脉许久,外面嘈杂的兵刀杀伐声更近了。
第二回,第二回她这样在他怀中,没有意识。
切脉大概有了判断,他解开随身药囊,将那些出自天机谷、千金难买保命的药一股脑儿都塞进她口中,用手捏住下颌,辅助她吞咽下去。
然后背起她,往屋内后头去。
她在他背上,不会动,连分量也是让人心神不安的轻盈。
司空瑜身体不算十分强健,与那些武官比,与江湖中会些拳脚的比,都有些差距。
可就是这样的体格,背起她来,都十分轻松。
他得牢牢握住她的身体,感受着掌心盈满,才勉强能踏实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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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藏身
司空瑜走的方向,是皇宫东北角,这里有通往宫外的门。
他想背她出去。
如果宫门不行,就先寻一处藏身再想办法。
最下策,是冒险带她从那条自太液池延伸出来的河底下游出去。
可这也有风险。
这条出宫的路径与宫门一样都摆在明面上,自然会有人把守。
他一人尚且艰难,带着她,极有可能是自寻死路。
可怎么办呢?
他不会武功,若不是澜瑛阁的人,他也根本不可能将公主自火场救出。
已经如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司空瑜背着南宫姣从后门出来,循着兵卫步伐的间隙穿过去,还没走多远,就看到宫门处乌压压一片人影,他连忙把头缩回去。
急中生智,闪进了不远处矮小的柴扉。
再拿不远处的杂物挡住门口。
这是夜晚,不留神,就看不见这一处能藏人的地方。
他将她小心翼翼放在草席上。
低头为她整理时,觉得这样简陋的环境,真是辱没了她。
扭头看向透出一丝光亮的木板缝隙,这样不是长久之法,他得想办法联系上人。
无论是谁,卫瑛、澜淙、还是任何一个澜瑛阁中他不认识的人。
都行,武功都比他好,能带公主逃出去的希望都更大。
一时,他不讲道理地后悔起来。
后悔他一开始和卫瑛分开的时候该警醒些的,应考虑得周全一些。
应该将自己药囊中的药分一半出来给卫瑛,应该让卫瑛来东边,他去西边。
这样,就两全了。
可……
他望向自己的手,他的手在抖。
万一公主所中之药用不了香囊中的某一样呢,卫瑛不通医术。
思维陷在了死胡同。
他与公主,人也陷在了死胡同里。
只能祈求,祈求镇国大将军的人不要发现他们,祈求澜瑛阁的人可以发现他们。
……
南宫姣觉得过了好久,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不远处的人影。
视线有些模糊,却依旧勾勒出狼狈难掩的清贵温润。
直到渐渐清晰,身影熟悉,果然是……
司空瑜。
原来,不止澜瑛阁的弟兄,她也将他牵扯了进来。
“司空瑜。”她开口,每个字都沙哑、低微,自己都有些听不清。
可他却在她话音刚起的时候就有了反应,而后一下转过头来。
几乎是扑着到了她身边,握着她的手喜极而泣。
嘴唇颤抖,“公主,公主你醒了。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南宫姣深深看着他,看着他这样直白汹涌过来的情感,都在那双正在被泪水冲洗的眸中。
她忽然觉得,这样的情感,每一滴泪水,其实都是她不能承受之重。
她没有自己想象当中的强大,这个世界上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无论是天机谷还是诸多不出世的隐族,那些闻所未闻的种种手段,拿出一个,都让人防不胜防。
她尚且如此,那他呢?
那那些死心塌地跟随她,为她效命的阁中手下呢?
天下还未大乱的时候,澜瑛阁是一处庇护之所,管得了一口饭,一门生计,可如今,天下不太平了。
她一手推促,以为新帝起码可以再支撑十几年,可现在,她知道,不行了,没有几年了。
对于她自己,对于今时今日的他们来说,甚至一天都没有了。
推新帝上位,是让天下有了些微喘息,却也引出了灰衣人,走到如今,彻底没有了他们的生存之地。
她与澜瑛阁,没有办法,事到如今,没有回头路。
可他不是,他司空瑜不是。
他有的是余地。
她虽不知他背后究竟是何方势力,可是他本就不必随她一同走向灭亡。
他只要退一步,就是海阔天空,就会有还算安稳的日子。
南宫姣淡淡垂下眼眸,“怎的是你?”
司空瑜愣了一下,很快道:“事态紧急,我只好先救公主出来,现在,我也在想法子希望能联系到卫瑛他们……”
“此事与司空殿下无关。”南宫姣打断了他。
冷漠得有种……他不该救她的意思。
本就不该,南宫姣咬牙想着。
卷入了这一趟浑水,之后在永陵再无落脚之地,只能回他背后所在。
这样的结果,是他所愿吗?
司空瑜眸光一瞬破碎,可门扉外焦灼的气氛他随时都能感觉到,他不欲与她争辩。
更不想触碰自己一下酸涩痛苦至极的心。
他道:“公主可有法子联系到他们,我把公主交到他们手上才放心得下。”
南宫姣闻言想撑起身子,却连动一动胳膊都费劲。
司空瑜上前要扶她坐起来。
南宫姣用尽全力将胳膊收回来,冷冷看着他。
没什么情绪,却冻得他彻骨寒。
他勉力提起一丝笑容,“公主……”
尾音响在耳边,苦涩地言不下去,也不知该怎么说。
在她面前,她的丝毫情感,都能一瞬击溃他所有巧舌如簧的本领,成了一个不会说话不会分辩的哑巴。
她说:“司空殿下乃燕昀之人,此事与殿下无关,殿下还是快些走吧。”
“我……”他苍白道,“公主别这样,我怎么可能将你一人丢在这里?”
“那你在这里有什么用?”南宫姣几乎是逼着自己说出,“你在这里,他们就能找过来了吗?”
“我可以出去找……”
“司空瑜!”南宫姣高声,可一下呛到,一阵咳嗽。
司空瑜上来扶着她,终于扶到,她没力气推开。
“你真是……”南宫姣缓过来,咬牙,“真是个木脑子,你出去送死吗?”
司空瑜听到,一下找到漏洞,“那公主还说让我走?”
南宫姣噎住。
这人……
她也真是,刚醒来脑子不清楚,一急……
就暴露了。
索性打消冷言冷语的念头,开始讲道理,“找人和自己逃能一样吗,若没有我,我相信殿下可以自己逃出去。”
“而且如今燕昀并未有出兵的打算,但凡找个认得你的人,以你的聪慧,还寻不出一条生路?”
可带上她,一旦守军遇到,就只有死路一条。
司空瑜沉默。
抬头,声音轻而坚定,“若只为自己,一开始,我就不会来寻公主,更不会自火场中将公主救出。”
南宫姣撇开眼,“殿下现在可以只为自己,若是为澜瑛阁,此事也并不妨碍以后。”
“不是。”司空瑜直白道,“从一开始,我所做的一切,都只为公主。”
南宫姣蹙眉,只为她?
她不理解。
类似的话之前她不是没听他说过,可这一刻,才真的觉得他的话出自真心,而这真心,让她更加迷惑。
“殿下是什么意思?若说之前,我尚能为殿下带来些什么,可是现在,已经不能了,殿下为何偏要搭上自己?”
司空瑜开口欲言,又欲言又止。
她的眸光那么、那么澄澈,他知道,现在不是什么好时机。
她与寻常女子不同,从一开始,心中就没有情爱。
他就算说了,一时,她同样无法理解。
于是道:“公主,便权当我是同卫瑛、澜淙一般,愿追随左右,来日成就一番伟业吧。”
南宫姣瞅了他一眼,有几分觉得他脑子有问题。
哪有在这种时候还想着什么伟业不伟业的,性命都不保。
或许他是对她格外有信心?
她想到之前召集各地管事前辈议事,确实也有许多人就是盲目相信她,但更多是权衡利弊之后的决定。
嗯……或许也有种可能,这种时候来,可能显得功劳格外大些?
只是她总觉得,他与那些人不同,他不像是会在乎这些的。
南宫姣自嘲,“伟业?今日都过不去,你还相信来日能有什么伟业吗?”
司空瑜覆上了南宫姣的手。
脏兮兮的,满是尘土的颗粒感,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热切。
南宫姣自己的手也没好到哪儿去,甚至还有淤青,自腕上的绳索淤痕扩散而出。
身体的虚弱让她对疼痛的感知都格外迟缓。
司空瑜道:“相信,我相信只要今日出去,只要公主与澜瑛阁中人会和,无论以后如何,最后都会的。”
他当了十几年天机谷少主,占卜之法深入骨髓,可此刻,他全然抛开这些,带着一往无前的孤勇,以直觉道出这样对一名术士来说极不负责任的话。
“若出不去呢?”南宫姣平静道。
司空瑜笑了,他没说一定会出去之类精神鼓舞的话,也同样平静地开口,甚至有些淡然,“若出不去,也请公主,不要赶我走。”
甚有种不在乎自己死活的架势。
南宫姣都要气笑了,“真是没见过你这样上赶着送死的。”
敛容道:“殿下不是我阁中人,或许不知,我最讨厌的,便是为了某些东西,任务也好,命令也好,不拿自个儿性命当回事的人。”
“哪怕是为了公主?”
南宫姣肯定,“哪怕是为了我。”
司空瑜丝毫不惧,甚至越发从容,“那就劳烦公主想想办法让我们逃出去,别给你厌恶我的机会,可好?”
这么一打岔,南宫姣是什么悲春伤秋的情绪都没了。
“行了行了,让我想想。”
他不说,为了外头那些澜瑛阁的弟兄,她也会想。
只是之前,计划里没有他。
屋内安静下来,柴扉之外嘈杂的声音渐渐远去,凸显出了不明显的噼里啪啦烧柴火的响声。
良久,南宫姣转头看向司空瑜。
又低头,艰难自怀中掏出一件东西。
是个小小的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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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逃出
司空瑜接住。
南宫姣:“你会吹吗?”
司空瑜不会,但料想这也没什么难的,于是点头。
南宫姣一眼就看出来了,“没事,你先练练,等能吹出五息的长音便好,信号是一长一短三长。”
司空瑜迟疑:“这……不就是普通的哨子吗?”
南宫姣挑眉,“你试试?”
司空瑜双手递到口边,迟疑了一瞬。
他想到这是公主常用的哨子,一定吹过许多次,现在他……
喉咙不受控制滚动了下,连忙抬起,几乎是怼到了唇上,顾不上疼痛,含住吹了起来。
结果耳上不明显的红晕很快漫延满了整张脸。
一开始耳后是羞赧,现在,纯粹是憋的。
用尽全力,才吹出几声断断续续的低响,还不连续。
司空瑜喘了口气,对上南宫姣的眼睛,连眼眶都有些泛红。
南宫姣没忍住笑出了声。
“公主。”他望着她,有些委屈。
“就像吹笛吹箫,得要些技巧,具体不好描述,得靠自己慢慢摸索。不过现在是慢不了了,全看殿下的悟性如何。”
司空瑜一惯聪慧,更不想在心上人面前留下什么愚笨的印象,使出看家的本领,终于渐渐能使断断续续的音调勉强连在一起,只是有些不稳。
南宫姣:“还要让长音稳定,别急。”
别急,怎能不急,拖得越久,逃出去的概率就越小。
司空瑜额上汗都滴下来了。
终于,差不多达到了南宫姣的要求。
他到木板缝隙那儿。
刚好,哨子另一头的口儿能伸到外面。
一长一短三长。
哨子的音色并不清越,反而闷闷的,声调比较低,像某种鸟类的鸣叫。
司空瑜反复吹了三遍,南宫姣叫住了他,“歇歇吧。”
手无缚鸡之力的两个人,困守在一个小小矮矮的屋子里,破旧得像是民间堆放稻草的柴房,四处漏风。
司空瑜盘坐在地上,道:“这个哨子的声音听起来也传不了多远。”
“本身就不是靠哨子。”
南宫姣的力气慢慢恢复了一些,“是靠人的耳力。”
“他们,能隔这么远听到吗?”司空瑜闻所未闻。
南宫姣摇摇头。
“是那些能听到更低声音的人,他们能隔很远听到。只是,澜淙他们不一定叫了这些人来。”
司空瑜肩膀塌下来,“还是靠运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