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累了吧！”
许兰亭敷衍了一句，顺道转移了话题：“对了，妈，你和阿盛爸爸是怎么认识的？”
“突然问这个干嘛？”
“没干嘛，就是有点好奇你的感情经历。”
“相亲认识的。”
张水莲也没多想，直接道：“那会儿年龄到了，媒人接二连三的上门介绍，我爸觉得他不错，就挑了他，见了几次面以后就定下来了。”
“见几面就定下来了？”许兰亭问：“你不怕不够了解他就匆忙结婚，以后会后悔吗？”
“我们那时候哪会想那么多啊，家里长辈说到年龄了，该结婚了，就结了。其实我那会儿才十八九岁，连结婚是怎么回事儿都不清不楚的，稀里糊涂地就嫁了。”
“那后来呢，你后悔了吗？”
张水莲抿着唇想了想，“当时是不后悔的。”
“什么叫当时不后悔？”许兰亭不解：“那你后来后悔了？”
这个话题点燃张水莲的兴趣了，她也不让许兰亭捏肩膀了，转过身来盘腿面对着她：“我和阿盛爸爸在一起的时候，生活得挺苦的，天天为了柴米油盐，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吵架。完全应验了那句‘贫贱夫妻百事哀’的老话。”
“不止我们，我周围的所有夫妻都是这样，所以我觉得，夫妻俩过日子应该都是这样的，也就没有后不后悔的事儿了。直到我认识了你爸……”
徐盛爸爸去世后，张水莲独自带着徐盛生活。
她白天在生鲜超市帮忙理货，晚上推着小车在街上卖手抓饼。
她卖手抓饼的地方，离许兰亭爸爸许利明的公司很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许利明每天晚上下班从哪儿经过，都要买一个手抓饼，说是带回家给女儿。
时间一久，两人慢慢熟了，也会聊上两句。
有一天晚上，突然下起了大暴雨，路面严重积水，街上几乎没有行人。
许利明看这天气，猜张水莲一定回去了，准备买个小蛋糕回去应付一下女儿，谁知道在经过那个路口时，看见张水莲的小推车依然在那里。
暴雨如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张水莲躲在固定在小推车上的大型遮阳伞下，伸着脑袋东张西望。
许利明见状立刻把车停在了她旁边，摇下车窗问她：“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还不回去？”
“要回去了。”
张水莲笑笑，从保温箱里拿出一个手抓饼往车窗里递，“我怕你女儿晚上吃不到手抓饼要闹脾气，你不好交代，特意等了你一下。”
她挥了挥手：“快回去吧，一会儿凉了。”
风雨交加，就算她躲在伞下，身上也不可避免的被雨水打湿，脚上的劣质运动鞋大半截泡在水里。
不等许利明离开，她就迎着风雨，艰难地推着小推车往家的方向去。
看着她瘦小的背影，许利明把手抓饼扔在副驾驶座上，打转方向盘，把车停在了路边，然后下车锁门，跑过去帮着她一起把车推回家。
“就因为这样，你就爱上我爸了？”许兰亭嗑cp似的，笑眯眯地看着她。
“才没有，是你爸因为这样先爱……”
张水莲反驳了一句，又不好意思说那么直白的话，有些难为情的换了种表达方式：“先对我有意思的。”
“因为你特意在那儿等他？”
“他是这么说的。”
那天晚上，许利明帮着张水莲把小吃车推回家，第一次见到了他们母子住的地方，才知道每天笑呵呵面对生活的张水莲，居然住在环境这么差的地方。
尤其是她冒着暴雨，在街上等着把热乎乎的手抓饼给他时，她自己的儿子放学回家，只能吃些冷冰冰的饭菜这件事，让他心里五味杂陈。
吃着山珍海味，住着豪华大别墅的许总，突然对她起了恻隐之心。
之后，他时常帮衬着他们母子的生活，甚至托人打听，帮他们在学校附近盘了个小店面卖手抓饼。
张水莲只当自己遇到好人，从来不觉得一个西装革履，高高在上的大老板，会对自己这个灰头土脸的中年妇女，有什么企图之心。
直到有一天，许利明突然跟她求婚。
当然，他的求婚没有烛光晚餐，没有鲜花戒指，没有一点浪漫的氛围，甚至随便得有点过分。
那天，张水莲正在店里忙着摘菜，一向忙得没时间吃饭的许利明，突然跑来找她东拉西扯地聊了半天，最后才扭扭捏捏地问她：“要不，我们一起过日子吧？”
张水莲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吓到了，之后的一个星期里，她连店门都没开，也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许利明也很懊恼，觉得自己说话欠考虑，于是趁着周末在他们家门口等了一整天。
最后等来张水莲扶着摔伤脚的徐盛，艰难的往回走。
徐盛小时候很胖，个子也不小。
张水莲扶得很吃力，肩上还挂着大包小包。
许利明见状，也顾不上道歉了，二话不说背起徐盛，一路穿过弯弯绕绕的窄巷，不带喘气地爬上五楼。
丈夫死后，张水莲一个人带着儿子，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她都碰到过，也都处理的好好的。她坚强的觉得，自己一个女人也能当男人用，更不觉得年幼的徐盛需要一个爸爸。
可是这一刻，看到许利明宽厚壮实的背，轻松背起她的儿子。她突然发现，儿子或许不需要爸爸，但她自己，似乎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可他们之间的差距真的太大了。
她就像一个饿极了了人，突然接到了一块巨大的馅饼，很想张嘴咬一口，又怕里面包了致命的剧毒，而犹豫不决。
考虑了很久，她主动约许利明谈了这件事，将两人之间的差距，婚后生活上可能会产生的矛盾，以及自己所有的顾虑都说得清清楚楚。
许利明当时说：“我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想跟你一起过日子，一起经营一个小家。如果以后真的会发生你说的那些问题，我们就慢慢去磨合，我相信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主要是，你愿不愿意跟我组成一个家庭。”
他说得很诚恳，张水莲没有反对的理由。
就此，张水莲摇身一变，从一个吃了上顿愁下顿的单亲妈妈，变成了有钱人家的富太太。
生活质量也有了质的飞跃。
“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我才知道我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你爸真的对我很好，家里的吃穿用度，他都让人安排得好好的，从来不需要我操心。”
张水莲望着墙上全家福里意气风发的男人，眼神有些失焦，但明显含着幸福的笑意，“你应该都还记得吧，他平时除了必要的应酬以外，基本上每天都会回来陪我们吃饭，会给我带小礼物，也会给你和阿盛带你们喜欢吃的小零食。他也不会和我吵架，我说什么他都说好。你不知道那时有多少人羡慕我，说你爸对我很上心。”
“可你爸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焦虑。我总怕自己土里土气给他丢脸，而他从来不这么觉得。他大大方方的带着我去认识他的朋友，和他朋友的太太们。其实我在她们面前很自卑，她们聊的东西我都听不懂，也插不上话。你爸就反复给我做思想工作，让我不要跟她们比较，自己开心就好。可是我样样都不如人，哪能开心起来嘛！”
“你爸没办法，就给我报各种班，学什么烘焙、插花、瑜伽、交际舞，还有什么艺术鉴赏能力之类的，说要提升我的自信心。我大字都不认识几个，哪懂这些啊！但你爸每次下班回来，都会问我学得怎么样，没学好的话，他也会陪着我一起练习，哪怕辛苦一天了也没有不耐烦。”
许利明和张水莲再婚的时候，许兰亭十岁，她现在说的这些，她多少有点印象。
记得有一次，她半夜渴了起来喝水，就看到许利明和张水莲在楼下客厅里跳交际舞。
张水莲很笨拙，总是踩到他的脚。
但他从来不生气，只会笑着鼓励她：“不错不错，比刚刚有进步，我们再来一次。”
从张水莲搬进来开始，许兰亭就对她报以最大的恶意，处处跟她唱反调，就是想惹她生气。
可这一次，她没有露出厌恶的眼神，反而有些羡慕地蹲在楼梯上，安静地看着他们搂着彼此，笨拙地跳舞。
在她的印象里，她从没见过爸爸和妈妈这么亲密的相处过，他们甚至连温声细语的交谈都很少，每天不是冷眼相对，就是吵架，或是冷战。
他们就像冰与火，难以交融在一起。
她不清楚，父母之间的婚姻到底错在谁身上。
但面对妈妈总是不苟言笑、没有话语的爸爸，在张水莲面前，却是一个体贴、很爱表达爱意，十分合格的丈夫。
“我和阿盛爸爸就是凑合着过日子。”张水莲接着说，“你爸才是让我真正体会到爱情的人。也是他让我知道，能被一个男人用心呵护着，会有多幸福。至于后不后悔……”
她轻轻叹了一声，“无所谓了，认识你爸，嫁给他，已经可以抵消我所有的后悔和不甘了。”
许兰亭抱着张水莲的胳膊，莫名的开始感慨：“妈，你把我爸说得那么好，我都有点羡慕你了。”
“羡慕我做什么，你将来一定能找到一个比你爸还要好的丈夫。”
“你真的这么觉得吗？”
张水莲沉默了一下，忽然开口说：“亭亭啊，其实我知道你害怕结婚，每次答应我去相亲都是在应付我，然后敷衍了事。”
许兰亭抬头看向她，没想到她知道自己的心思。
张水莲抓着她的手，粗糙的掌心在她手背上轻轻拍着：“可能是你爸和你妈的那段婚姻，给你留下了太大的心里阴影，让你那么抗拒结婚，可是我和你爸就过得很幸福啊，我们相处时的点点滴滴，也是你亲眼所见的啊！”
“妈不是个老古董的人，不是非得让你结婚生子不可，妈只是希望你不要过得那么辛苦，就算不得不辛苦一些，至少有个人能在你累了的时候，让你靠一下。”
“这是我和阿盛给不了你的，只有一个爱你疼你的丈夫才能给你。”
“亭亭，婚姻和人生一样，总是磕磕绊绊，没有什么一帆风顺，十分完美的。”她语重心长地说：“所以，你放下心结走出这一步，试着给自己找一个依靠，你或许会有不一样的人生体验呢？”
“万一试过了还是不行，我和阿盛的肩膀也会永远给你留着。”
掏心掏肺地说完这些，张水莲就起身去准备洗漱了。
母女俩很久没有这么交心了。
许兰亭坐在沙发上没有动，仔细思考着她说的这些话。
换做以前，她大概率是左耳进右耳出。
因为她对男人没信心，对自己能遇到一个好男人更没信心。
可是现在，她脑子里突然冒出了唐厉行的脸，以及他下午说的话。
“许小姐，或许你对我有什么误解。我是着急结婚，但我是想找一个认真过日子的伴侣，而不是以钱财为筹码，逼迫你和我完成一场应付他人的婚姻。不管是我，还是其他任何人，我希望你是经过慎重考虑，才做出结婚的决定。这是对你自己负责，也是对别人的负责。”
三观多正啊！
和她是那样的契合。
也许，他就是那个可以让自己试着走出这一步的人呢！
许兰亭起身回到房间，拿起手机打开微信，点开唐厉行的头像，快速打上一行字发过去：我已经考虑好了，我们结婚吧！
刚点了发送键，她又立刻撤回了这条消息。
唐厉行说过给彼此三天时间，那就再等等，万一她只是暂时被张水莲的催婚言论洗脑了，一时冲动做出这样的决定呢？
她答应过他，会认真而慎重的考虑结婚这件事儿。
半分钟后，唐厉行回了一个问号过来。
许兰亭盯着他的头像看了好一会儿，回复道：发错了，抱歉。
唐厉行：没事。
唐厉行：陈阿姨的事儿，我已经托人尽快安排了，不用太担心。
许兰亭：谢谢你。
唐厉行：不客气。
许兰亭等了两分钟，对方没再发消息过来，便把手机扔到了一边，盖上被子准备睡觉。
没过一会儿，微信提示音又响起。
她以为是唐厉行发的，睁开眼，摸到了手机打开看。
一条来自周惠心的消息：我来江宁了，明天见一面吧！
第17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