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阳舟眼神一冷,这是他那天晚上对姜芜说的话,
青阳继续沉着脸:“这庄子里,到处都是耳目。莫阳舟,你过界了。这话是你能说的吗?你我原本就是他的心头刺,他容忍了你这么久,你以为是舍不得杀了你?”
莫阳舟紧紧握着拳,再也没有出声。
***
姜芜浑浑噩噩地回了房里。
枝芝在旁边一脸担心,原本夫人的脸色就不大好了,怎的去找了一趟青阳公主回来,越发看着精神恍惚了呢。
“夫人,”她小心地为姜芜倒了一杯茶,“您这是怎么了。”
姜芜有些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的了,她见着了枝芝端上来的茶杯,神志恍惚地去拿,结果这水温稍稍有些烫,她才摸上去,就惊叫一声甩开了。
“夫人。”
枝芝被吓了一跳,赶紧去看她的手,微微有些发红。
“你是怎么做事的?”
姜芜就像是突然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口子,这怒吼一出,屋里的下人们都赶紧跪了下来。
枝芝也是,一边跪下,嘴里一边说着:“夫人息怒。”
其实下人们害怕姜芜,多是出自楚凌的缘故,真要说起来,姜芜本身并不怎么喜欢发怒,充其量也就是一些小脾气,还多半是冲着大人去的。
这是难得见她生气冲着下人发火。
姜芜在说了这么一句,看到大家都跪下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
水是有些烫,但还不至于烫到挨着那么一会儿就会怎么样的程度。
她就是心里委屈,委屈得胸口像是要炸开了一般不知如何是好,一团糟,她的人生被自己过得一团乱七八糟,她不管怎么折腾,都无法逃脱老天爷的捉弄。
不对,也不能怪老天爷,是自己太笨了,自己怎么能这么蠢,蠢到被他们骗得团团转。她的身边,没有一个是真的,什么都是假的,她什么都没有。
姜芜握着桌边的手都在抖,她按着胸口心尖的位置,可是那里的疼痛也丝毫不能减轻。
身体找到的唯一替她纾解的方式似乎就是流泪,她的眼泪来得又急又凶,不受控制地痛哭出声。
枝芝给旁边的人使了使眼色,示意她们去请大人后,便在一边安慰着。
但这也没有用。
以往夫人的情绪就像是永远蒙着一层纱,那层纱是悲伤,使得夫人无论什么样的心情都惨着绝望。
既绝望着,又怀揣着希望,是如此矛盾的情绪。
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过,仿若真的没有一点光亮了。
***
楚凌来的时候,姜芜还是惯常的闹脾气方式,地上一堆她扔的东西。
见着他进来的,早就哭花了脸的女人原本就举在手里的手镯更是对着了自己。
“你还是个人吗?”姜芜是气恼得什么也不顾了,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她把自己毕生的委屈都想了一遍,而最大的委屈来源,还是楚凌。
要不是楚凌不当人,她至于去养外室吗?结果养这么个心怀叵测的人;如果不是楚凌不当人,至于有这么多敌人吗?连她唯一的好友也只是想用自己对付楚凌。
她的凄惨,说到底就是因为楚凌。
姜芜越想越气,可哪怕是再气,看到站在那里就自带威压的男人,手里的玉镯临扔出去前到底是控制了力道,只落在了楚凌前面。
啪的一声,就碎了。
楚凌往地上那碎了的手镯瞥了一眼。
姜芜一看他那不淡不咸的模样,再想到自己的委曲求全,就更加生气了。这次是直接抓着一边的头枕照着楚凌的身上扔过去了。
男人手一伸就接住了,面上倒是看不出恼,更像是在看孩子胡闹的长辈,就由着她闹,看她能闹出什么名堂来。
姜芜的指责一句接一句。
“你就这么忙吗?念茵都生病了,你这个当父亲的都不去看一眼。”
“她和阿烨都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凭什么要交给你母亲带,念茵若是跟着我,怎么会因为胡思乱想做出这般糊涂的事情?我知道你母亲看不上我,她既然看不上我,你当初做什么要娶了我?你为什么不去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
“这里有刺客,我都说了要回去,我都说了要回去了,你为什么不回去。”
她平日里因为害怕楚凌,这些话都是不敢说的,可如今濒临崩溃的情绪,让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姜芜哭到声音都哑了,也不知道男人什么时候走到身边来的。
楚凌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见她实在是哭得呼吸都不顺畅了,抬手在她后背处轻轻拍打了两下。
姜芜不愿意,想躲开,没躲过去,想起身,却被男人紧紧拽住了,她哪里扭得过楚凌,于是委屈更盛。
“你就知道欺负我!你怎么总是……”
话还未说完,突然被男人一用力拉入怀中。
“姜芜。”
他一开口,姜芜就不敢说话了。
她被抱着,也看不清楚凌的表情,只知道男人在她身后的手,用着轻柔均匀的力道,在轻轻拍着自己的后背。
“你愿意说出来,这很好。”他那依旧低沉威严的声音,在姜芜耳边响着,不同的是,似乎带着似有若无的温柔,“阿芜,我们是夫妻,也是家人。”他说这话的时候,握住了姜芜放在腿上的手。
“这个世上,唯有家人,是永远不会抛弃你、背叛你的。”
姜芜突然之间就顾不上哭了,她总觉着,楚凌这话,似乎意有所指一般。
还没细想,就听他问:“跟青阳吵架了?”
她才反应过来,也是,自己从青阳那边出来后就这样了,楚凌肯定以为是她们吵架了。
于是她的脑子,也从指责楚凌,转回了青阳的那一大堆烂摊子上,勉强点点头。
楚凌把她从怀里退了退,姜芜与他对上了视线。
那双眼里,有一种莫名闪耀的光,让她不自觉害怕,可细看又什么都没有了,依旧是深不见底的暗沉眼眸。
“怎么这么喜欢哭?”男人的语气轻得像是叹息,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姜芜发现他好像随时随地都会带着手帕,男人将手帕递过来了,她也就不再耍脾气,伸手去接。
扯一次,没扯动,她以为是自己力气小了,又更加用力了一些。
还是没动。
正要抬头看,眼前突然投下一片阴影,姜芜几乎是下意识就闭上了眼睛。
眼里还残留的泪水顺势而落,闭着的眼皮上,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
她原本是没反应过来的,直到她的眼睛被舔了一下,她吓得身体赶紧往后挪了,可男人一手禁锢住了她的动作,身体也前倾着追了过来,继续方才的事情。
以唇将那睫毛、眼角甚至脸颊上的泪水一一舔净。
姜芜只觉得那柔软的唇在脸上一点点移动,甚至能感觉到男人的舌尖在自己皮肤上划过。
不……不脏吗?她简直无法理解,浑身僵硬得一动不敢动,也不知道是嫌弃楚凌脏,还是替他觉着脏。她的眼睛悄悄眯了个缝,却瞥见男人那近似沉溺的表情。
这个人明明很少亲吻过自己除了嘴唇以外的地方的。
姜芜的心颤了颤,她到底是受不了这样的酷刑,猛得推开他,在看到男人狭长的眼眸眯了眯,有几丝不悦一闪而过时,像是自暴自弃似的,她抱住了楚凌。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楚凌都顿在了那里。
姜芜只觉着累,好累好累,她甚至想着,就放弃吧,什么也不做了,就这样放弃吧。
她在楚凌的怀里,就这么抬头看他:“大人,我不想看见青阳了,你让她走好不好?让她的人都走。”
楚凌的喉结微微滚动,那幽深的眼神仿佛已经看清了她的真实意图,可片刻后,就还是同意了:“好。”
姜芜松了口气,但其实她说的也是真的,她是真的不想再看到那些人了,送他们离开,是自己最后能做的。
她低下头。
“大人,”哭过的声音还带着几分沙哑,但已经平静了许多,“我们回家好不好?不在这里待了。”
这次,姜芜等了好半天,终于等到了楚凌慢慢抬起手,回抱住了自己。
“好,”他回应了,“我们回家。”
那回家二字,不知是参杂了多少情绪进去,被压抑到语调让人觉着怪异,只有最后的那一丝颤抖是真实的。
但姜芜无心去想,她闭上了眼睛,回家,哪里才是她的家?
第30章 迷茫
自那以后,姜芜回到府里,好长时间都是一个人闷在房间里。
她以往就不喜与人交际,但因为有青阳公主带着,倒也时常出去逛街、听戏、参加宴席,哪里有热闹,也跟着凑一凑。
如今当真是每日只宅在自己的院子里。
她开始讨厌阳光,便让人将窗户都遮了起来,只说自己不舒服,就这么躺在床上。
下人特意请了大夫来看,却说是没什么问题。
当然没什么问题,她是心里出了问题。
躺在床上多半也是睡不着的,但她找不着其他的事情做,也提不起精神来做任何事情。
那天青阳顺利带着莫阳舟他们离开后,也多次跟自己递了拜贴,甚至还有几次人都已经上门了。
姜芜都没有见。
她不想见他们任何人,但不见,却止不住地去想,甚至一闭眼就是与他们的回忆。
青阳,阳舟,明珠。
在她压抑的每日里,这些人是她难得能获得的快乐,可是如今,快乐都成了痛苦。
最后,脑子里都会是阳舟的那张脸。
她想着每次莫阳舟以为自己睡着了后看过来的柔软目光;每次并肩时,他距离自己十分近,却从不会逾越的手。
他会耐心地听着自己的所有抱怨,会想方设法地使自己开心,旁人都觉着自己的痛苦都是自找的时候,只有他不会这么想。
他那样带着珍视、尊重的隐忍,让姜芜第一次体会到了,一段正常的感情应该是怎么样的。
姜芜以往从来没觉着自己喜欢他,她只是觉着舒服,与莫阳舟在一起时的感觉很舒服。
舒服,又带着莫名的熟稔。才相见,就已经像是认识了很多年。
如果他们相遇在年少未嫁之时,姜芜会觉着这就是天作之合,前世姻缘。
怎么能所有的都是假的呢?
而今她在这样锥心的痛苦里隐隐约约明白了,她好像是真的喜欢上了莫阳舟。
如果不是喜欢,怎么会那么急切地计划着未来。
“大人。”
门外传来了丫鬟们问候的声音。
姜芜听着楚凌问她们自己今日做了什么,吃饭了没有。
她的心里升起一股烦躁来,这根本就不是关心。明明不爱自己,却要控制着自己的人,自己的心,要让自己时时刻刻都得围着他转。
楚凌就是这么个不讲理的人。
只是以前他明明也不会做到这么烦人的程度。
她之前就觉着自己糟糕了,但如今更糟的自己,竟然开始怀念先前的时候了。
听到男人进来的声音后,她马上闭上了眼睛。
楚凌并没有立即过来床边,在一阵凌乱的脚步里,姜芜大概猜到了是下人上了菜。
可她一点胃口也没有,哪怕只是闻着饭菜的味道,也会想吐。
好一会儿,上菜的下人都退下后,姜芜感觉到楚凌坐到了床边,哪怕是背着他的,她也将眼睛闭得更紧了。
楚凌知道她没睡。
“下人说你这几天都没怎么进食,我让厨房做了些开胃的,起来吃一些。”说罢还补充了一句,“有你喜欢的鱼。”
这已经是姜芜听过的,楚凌最温和的声音,和最体贴的话语了,但姜芜除了恶心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感想了。
“不想吃。”
她这么说的时候,其实是很绝望的。
在楚凌面前,没有自己想不想,只有他要不要。他总会有各种方法,最终达到他自己的目的。
可是这次罕见的是,她半天也没有等来楚凌的动静。
空气里的寂静,就仿佛两人无声的对峙。
男人目光沉沉,盯着床上这个连背影都透露着厌恶的人,他的手几次三番地张开,再握紧,似乎是在压抑着什么。
最终,还是他先开口:“外边天气好,你也起来走一走。”
也没再提吃饭的事情。
就仿佛是他的妥协一般。
然而沉浸在烦躁里的姜芜没有多想,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不想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的这么大胆了,心死如灰的人,像是胆子确实都大了一些,甚至为了让身后的人闭嘴离开,她直接将被子蒙住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