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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照例是楚凌先起床,但姜芜也没睡着,只是闭着眼。
有楚凌在身边,她向来是睡不安稳的。
向来晨起自己离开的人,今日却在床边坐了下来。
他知道姜芜没有睡着,便有话直说了。
“我们的契约,夫人还记得吧?”男人那平静得没有起伏的声音,让昨晚那片刻的失控,仿若是幻觉。
提到契约,姜芜就已经开始不高兴了,但还是听他要说什么。
“所以我今日的要求是,以后,只要我在,你的目光,就只能看我一个人。”
姜芜对这莫名其妙的要求既惊又恼。
可男人却面不改色地继续说:“在我面前,你也最好收起那些不甘、不愿,认清楚你现在的处境。”
姜芜被下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可所有想要反驳的话,都在楚凌的最后一句话中,消失在了嘴边。
“夫人,我是为你好,你也不想最后看到我反悔吧?”
楚凌就像是解决了什么烦心事,说完这些后,又恢复到了平日里运筹帷幄的从容之中,独留姜芜心中的恨意愈发滋生。
是的,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对等可言,别说是契约最后能不能生效,就算是生死,都是这个人说了算。
姜芜的眼神也慢慢坚定起来。
她果然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地等着这痛苦的三个月结束,然后赌楚凌是否信守承诺。
她得让这个人付出代价。
好在那天过后,楚凌就有一些时日没有再过来了。
而且那晚对于宴会的事情他虽然没做出回应,后面楚嫣却来说,他已经同意了。
姜芜松了口气,如今,她只需要在宴会上见到青阳就好了。
第59章 金丝笼(四)
姜芜最后便是作为楚嫣的丫鬟去了这场宴席。
她跟在楚嫣的后边,听着楚嫣对长公主问好。就像是楚嫣之前说的那样,长公主对她十分热情友好,拉着她虚情问暖了好一番。
姜芜则是趁着这机会留意着周围的情况。
她第一次来这样的宴会,但满心满意得只有自己的计划。在她的焦急等待中,终于听到了下人的传唤:“青阳公主到!”
姜芜的视线跟着众人一起看过去,果然见着身着宫装被宫人们簇拥着的青阳。
先前见了一次,许是感官还没有那么强烈。
如今,她才像是真正感觉到了。
那曾经片刻寄居在自己这里小姑娘,其实本该如此众星捧月的,与自己,本该毫无交集。
她是。
楚凌也是。
若是从没有遇见,是不是也没有后面的这些事了?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这抹带着怅然的异样目光,青阳也往这边看了过来。
她的神情突然变得有几分惊讶,显然认出了这是自己刺杀楚凌那日,跟在楚凌旁边的人。
倒不是青阳的记忆有多好,而是那名女子给她的感觉太过独特,就像是……她们原本就认识一样。那日,在自己安排的杀手真的几次三番差点要伤到那个人时,她的心里甚至会升起不自觉的担心。
就像此刻,在对上女人的目光后,青阳的内心,再次像是被什么波动了。
姜芜没有去深入追究青阳看向自己的目光是什么意思,只是可以确定,青阳果然注意到了自己。
倒是一边的楚嫣,已经快速在跟长公主告别了。
她跟青阳的关系很是一般,主要也是青阳平等讨厌所有的楚家人,她也犯不着碍人家的眼。于是她赶在青阳过来之前,就带着姜芜溜掉了。
后面虽然楚嫣一直对她形影不离,仿佛怕弄丢了她似的对她看得很紧,姜芜还是想办法将消息送到了青阳的手里。
直到回府,她的手心都因为紧张而生出细汗。
如今,她也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青阳的身上了。他俩如此这般水火不容,自己送上去这么一个把柄,青阳定然不会轻易放过的。
给青阳的信里,她也说了,如果需要,她也可以出堂作证。
姜芜既害怕又怀揣着希望,她只能安慰自己,也许之前是自己太过悲观了,只觉着自己一介平民,是没有办法与这种人抗衡的。
可是天理昭昭,楚凌做了这种事情,谁说就一定不会有报应的呢?
她在这边胡思乱想了好半晌,那边楚嫣也一直在观察着姜芜的神情,她能看得出来,姜芜的兴致一直不太高。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姜芜的时候,这人跟姜家那姐妹站在一起,可是气质却与那两人明显不一样。
也不是京城里那些贵女的贵气,她的眉宇之中,自然地流淌着一种幸福。那样伪装不出来也藏不住的幸福,让她的美,带着一种特别的温度。
而不是现在这样。
像被巨石压着的野草,光是对抗压迫就用了所有的力气,又怎么可能幸福得起来?
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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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点希望,哪怕是带着这样的不安与纠结,姜芜这晚还是难得地睡了一个好觉。
说好觉也不恰当,只能说是对比先前的失眠来说,总算是一夜都能入睡了,事实上她睡得很不安稳。
迷迷糊糊中,身上仿佛压着什么重物。她被禁锢在一团火焰之中。
重物身上有姜芜讨厌的气息,跟那个男人一模一样,所以她挣扎着想要逃开,可不管怎么挣扎,那团火焰始终围绕着她。
末了,她听到了一声很轻的叹息。
姜芜从梦中醒了过来。
床上只有她一个人,晨起的日光从窗户照射进来,姜芜晃了好一会儿神,她还在急促地呼吸着,好半天才终于从噩梦中缓过来。
早膳是和楚嫣一起用的。
楚嫣的眼眶下带着淡淡的青色,一副没睡好的样子,精神也萎靡不振的,姜芜见此问了一句:“怎么了?楚嫣妹妹没有睡好吗?”
楚嫣张张嘴,似乎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也只是淡淡笑笑,说了没什么。
“姜姐姐……”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楚嫣像是不经意地询问,“我大哥最近都没有过来吗?”
提到楚凌,姜芜的心情都已经大打折扣。
她嗯了一声。
其实巴不得楚凌永远不要来才好,只是心不在焉中,忽略掉了楚嫣眼里的一抹异色。
楚嫣因为对姜芜的愧疚,一晚上没怎么好好睡,早上更是早早就起来了。
结果好巧不巧地,竟然碰到了从姜芜房里出来的楚凌。
她吓得不轻:“大哥?”
楚凌显然也没想到会遇到她,严肃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怔然,只是又很快消失不见了。
“嗯。”
他淡淡应了一声就要往外去了,眼看着错身之后的男人愈走愈远,楚嫣咬咬牙,终究是鼓起勇气叫住了他:“大哥!”
楚凌停住了脚,虽然没说话,但楚嫣知道他那表情是在问:“有什么事。”
对于这个大哥,楚嫣从来都是既敬且畏的,甚至敬仰是占了大部分,这让她很少去质疑大哥的做法。
可这次,有了例外。
“大哥,强扭的瓜不甜。姜姐姐心里没有你,你这样强行把她留在身边,你们两个人,都不会快乐的。你得到了她的人,也得不到她的心。”她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你不应该拆散……她与她夫君的。”
后边的话,她声音越来越小,也看到了自己提到姜姐姐“夫君”之时,大哥眼里一闪而过的不悦。
可那不悦闪得很快,几乎像是错觉一般。
楚凌没有对她动怒,只是用着不咸不淡的语气,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
“我要她的心做什么?”他说,“我想要她的身体,她乖乖地奉上她的身体,如此便可。”
好像是因为并不在意,所以楚嫣的话也伤不到他一般。
是这样的吗?当时看着大哥离去的背影就这么怀疑的楚嫣,如今心中的怀疑更是加剧了。
如果真的是像大哥说的那样。
如果他真的只是想要姜姐姐的身体,而不是心。为什么要大半夜偷偷摸摸过来,而不让姜姐姐知道?为什么明明宿在了这里,也什么都没做?
分明像是……为了一解几日不见的相思之苦罢了。
楚嫣烦恼地扒了一口粥,这可如何是好。
烦恼的不只是她一个人,姜芜也每日都在忧心。
她信递给了青阳都好几日了,却一点风声也没听到,忍不住在这里猜测着是怎么样的回事。
她不知,青阳拿到了信以后,先是火速地调查了姜芜的身份。在确定姜芜确实是有夫之妇,况且还是朝廷官员之妻,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也不知道那狗贼怎么能那么能忍,上次都出了刺杀一事,他也不主动提起解除婚约,他不提,母后也是装糊涂,大有一副一定要让自己嫁给他的架势。
这次,别的不说,至少先把这两人的婚约解除了。然后就算楚凌不死,这次也要扒他一层皮,让他名声扫地。
她父皇这人护短,若是知道了自己受这样的委屈,一定会对楚凌心有芥蒂的。
这么想着,青阳怕母后偏袒楚凌误事,故意绕过了皇后,先是在京城大肆散播流言,然后联合御史台参了他几本。
原本御史纠察百官就是可以依风言参本的。
他们可以依风言参本,皇帝自然不会仅凭这个定罪,上面的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宣楚凌御书房觐见。
楚凌受到宣召,一踏进书房,就看到了面色凝重的皇帝、得意洋洋的青阳,以及像是摸不清楚状况的皇后,还有御史台那几个老狐狸。
他面不改色地行了礼,皇帝才将御史台的折子给他看了。
“楚爱卿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楚家现在是皇帝平衡局势的重要棋子,对于楚凌,他既有利用之意,也有惜才之心,所以先给了他解释的机会。
青阳按捺着激动在旁边等着,她就看这人要怎么解释板上钉钉的事情。哪怕是楚凌再怎么诡计多端,婚事总是要黄了吧?
楚凌正在浏览奏折,他看似在一字一句地认真看,其实只是在心中想着事情。
好巧不巧,想的不是怎么解释,而是与青阳一样,想着这场婚约,总算是能完美退掉了。
这可真是要感谢公主的不懈努力,至于奏折上面的内容,不用看,他大概也能猜到写了什么,倒是把落款姓名之处,多看了几眼。
而后才终于合上奏折,不紧不慢地开口:“启禀皇上,臣确有话要说,但恳请与皇上、皇后娘娘单独说。”
众人都愣了一下。
青阳最先反应过来:“你又在想什么鬼主意?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为什么要单独讲?是不是又想私下里蛊惑父皇、母后?”
“够了!”皇帝怒声开口。
原本他也有几分迟疑的,再听听青阳这是说的什么话?难道自己就是是非不分得会被楚凌迷惑的昏君,需要她在旁边鉴别吗?
“父皇!”青阳还想说什么,但皇帝已经明显没了耐心。
“出去!”
他现在越看自己这个宠得无法无天的女儿,越是头疼。几次三番地闯下烂摊子要自己收拾,她做的那些事情,哪件不够要了她的命?
皇后自然也察觉到了他的不悦,赶紧对青阳使眼色。
青阳这才不情不愿地出去了,剩下的人自然是不敢违抗皇帝的命令的。
御书房里最后只剩了三人,皇帝才重新看向楚凌:“好了,楚爱卿有什么想说的,可以说了。”
第60章 金丝笼(五)
“启禀皇上,这奏折,内容确实属实。”不等那两人变了脸色,楚凌又继续说了下去,“只是这位女子的身份,有些特殊。不知皇上是否记得之前公主外出一事。”
皇后的脸色变了变。
其实以前皇帝对青阳是真的很宠爱,不然也不至于把楚凌这么个平衡局势的好棋子,舍下来指配给青阳。但自从出了这事以后,他的感情便淡了许多。
他在父亲之外,还是一个认为女人该被束缚在框架里的男人,所以对青阳这般离经叛道的行为,表现了极大的不满。
若不是那些日皇后哭天喊地地求他,皇帝兴许就要对外宣布青阳公主已经病逝,让她自生自灭去了,也免去了皇室的污名。
如今再听到楚凌提起这事,难不免紧张起来。
“嗯。”皇帝低低应了一声。
“这女子,便是臣在信中所说的,救了公主的人。”
上面那两人的眉头已经一同皱起了,楚凌则继续面不改色:“此事不慎被她的父亲知晓,拿着这事再三要挟。这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