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芜竟然听出了几分宠溺与纵容,她越发地如坐针毯。
跟她的不安比起来,楚凌却觉着自己快要溺死在这样温情里了。他们的关系在慢慢缓和,昨晚的情事也比以往和谐。
她没有太过排斥,也没有蛊虫发作的迹象。
那就再等一等好了,等她再爱自己一次。
第92章
明珠回到家里,她的父亲正坐在堂前的木椅上。
父女二人摇摇对视了一会儿,午后的阳光很是刺眼,男人坐在屋檐下的阴凉处,因着那张脸的保养得宜,好看倒也是好看的,但若是细看,发现眉间的那份沧桑,观察到手上的粗糙,就能知道那张脸不过是最表象的。
在这所有人中,岁月唯独没有优待过他。
明珠收回目光,走过去坐在了另一边。
没有一丝风,空气中有的只是热浪。
静默之中,还是莫阳舟先开的口:“你去找她了?”
明珠嗯了一声,却没有再听到父亲再追问。她看了过去,只看见父亲微微垂头,不知在想什么的模样,明珠不解:“你不问,我都跟她说了什么吗?”
莫阳舟带着几分无奈:“你是我带大的,我怎么会不知道?”他像是轻笑了一声,“无论你说了什么,都不会伤害你的母亲。”
明珠哑口无言。
没一会儿她又听到父亲小心翼翼的问话:“她怎么样了?”
她怎么样了?
明珠想着自己出了丞相府后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不远处看到那狗官回了家,母亲在门口迎他,他们一起相携着往里去。
看上去就是一对恩恩爱爱的夫妻。
她嘲笑般地嗤笑一声:“她当然很好了,她现在知道了,你跟她最好的朋友一起别有用心地接近她,她被你们伤了心,那男人对她又好起来了,女儿、儿子都在身边,你说她好不好?你说她怎么选?”
莫阳舟的脸色因为她的话而变得苍白了一瞬,但是很快又恢复到了正常:“你不知道她,她并不是那样的。”
“是,她不是那样的,”明珠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心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什么都没有改变,哪怕知道了她是自己的母亲,也什么都没有改变,那丞相府的人仍旧是一家子,自己仍旧是一个外人,这样的火气,让她声音都提高了一些,“既然她是我的母亲,是你没有保护好的妻子,复仇这种事情,你就不应该把她牵扯进来,就不应该让她有这样的误解。”
莫阳舟没有言语。
明珠看着父亲不作声的模样,心中纵使有怒火,也无法再继续发泄,只得又忿忿坐了下来。
半晌,才缓和了语气:“既然我都已经知道了,当年的事情,你就不用瞒我了,都告诉我吧。”
莫阳舟好半天都没有开口,似乎是往事太久,让他已经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第一次见你母亲……”他的声音终于开始悠悠响起,跟明珠诉说起那些尘封在心中的往事。
明珠静静地听着,她知道,这些事情,于父亲来说,是支撑他半生颠沛流离的珍宝,也是心头的伤疤。
说完一切的莫阳舟停顿了片刻:“我知道,不该把你母亲牵扯进来的。她若是真的快乐,我又怎么会忍心让她为难?”
“你的母亲,当年不仅是最漂亮的,也是最明媚、灿烂的。她的明媚并不是性子奔放,而是永远不会被困境打倒,永远地向上、乐观。”
“可是五年前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就像是……”
像是即将坠落,或是已经枯萎、没有了任何的生机,只等着最后一朵花瓣凋零的花朵。
“我没有办法,放着那样的她不管。”
两人又是长久的沉默,半晌后,明珠起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对不起,父亲。”
冷静下来后,她已经意识到了自己不该发脾气。
父亲是瞒着自己,但是不瞒着自己,又能怎么样呢?自己能做什么?除了像现在这样,更加愤怒,更加憎恨,还能如何呢?
他是没能保护好母亲,可是……那个人是楚凌,有几个人能在楚凌的魔爪下保护好母亲?
这个男人,其实一直以来才是最痛苦的。
“没有关系的,以后有我来帮你分担。”明珠收起了方才眼里的软弱,只留下了坚定。
“明珠……”莫阳舟还想劝她,“当初是你师父救了我们,这份恩情我们要还,但你应该过正常人的生活。日后……日后你母亲知道了……”
也会心疼的。
莫阳舟话没说完,因为显然,明珠丝毫没有听进去。
“不是为了报恩,”明珠只是纠正他的话,“是为了我们自己。”
她一定会将母亲重新夺回来。
***
国公夫人的病迟迟未愈,楚婵在府里请了高人做法。
姜芜并不太相信这个,但人家女儿要尽孝心,她自然也不会没眼色地去拦。
所谓的高人,也就是一个稀奇古怪的老太婆,在祭坛面前神神叨叨。
姜芜路过时只看了一眼就去了里面。
念茵正陪着老夫人说话,看得出来,她精神头是好了许多。
“母亲。”姜芜行礼。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脸上面对念茵时的笑容淡去了不少,不过多少顾忌了几分孙女,并没有太过于为难她,只是嗯了一声。
姜芜对于她的态度也不介意。
别的不说,老太太对念茵倒是真心的没话说,大概是因为之前真假女儿的事情闹得她不得安宁,两个女儿都愧对,都无法全身心地疼爱,这才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孙女。
反正姜芜是这么认为的。
“念茵的及笄礼就快到了,我如今病了,你作为母亲的,多上上心。”老夫人照例是开始说教她。
姜芜有些忘了这事,因为先前就商定过了念茵的及笄礼在国公府举行,为念茵束发的也是老夫人。
为这事,她气闷了好些时日。
国公府准备的宴会流程,自然也不会来过问她,久而久之这事她便不管了。
姜芜看了一眼女儿,应了一声是。
“这及笄礼过后,就可以议亲了。这个时节点上,你注意一些言行,别坏了丞相府的名声。”
被戳中了痛处的姜芜一时间没有回应。
她甚至以为老夫人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所以这样故意敲打她的。
但对方的话,她无法反驳。这个时候,若是自己有什么不好的风闻,对念茵自然是有影响的。
姜芜心中再次生出了一种被裹挟着向前走的无力感。
似乎是除了继续做这个丞相夫人,除了依附楚凌,她再也没有了其他的选择。
她没说话,倒是念茵见不得母亲这样被说,拉了拉祖母的衣袖:“祖母……”
老夫人也不恼,反而是笑了笑:“好好好,就知道我们家念茵护着你母亲,祖母不说了就是。”
她叹了口气,拉着念茵的手,眼里却像是有伤感:“以后若是我真不在了,可还有谁给你们撑腰。”
当年她去了丞相府,可怜她的孙女躺在床上,就剩了半条命。她父亲是个不知道心疼的,母亲也是,把老夫人气得不行。
这俩人这么多年的折腾,她已经不想管了,但孩子是无辜的。
有这么一对爹娘,她可怜的孙子、孙女,可怎么办?这话,她到底是没说出来。
念茵听她说什么“不在了”之类的话也不高兴,让她不要胡说,定是要长命百岁的。
姜芜就在一边看着。
她瞅着老夫人的神情越来越伤感,到最后,突然听她问了一声:“阿嫣在你府上还好吗?”
挺好的吧?姜芜没怎么关注,其实并不太确定,但是想想有楚凌在,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挺好的。”
老夫人顿了顿才又开口:“我病了的事情,你别让她知道了,免得她担心。”
她这么一说,姜芜就开始看着她的脸心里犯嘀咕了。
不是,她怎么觉着楚嫣不像是会担心的样子?老夫人说这个,到底是想让楚嫣知道,还是不想让楚嫣知道啊?
这哑迷打得姜芜头疼。
还不等她再试探两句,楚蝉的声音就传来了:“娘。”
姜芜聪明地噤了声,可不能在楚蝉面前提。
“你感觉有没有好上一些?”楚蝉一来就把念茵往后挤了挤,坐到了床边,“我听说她可灵了。”
念茵也没有与姑姑争的意思,被挤走了,就起身跟母亲站到了一起。
“唉,你也别费这个功夫。”老夫人其实嫌吵。
她们母女俩说着话,姜芜也偷偷看念茵。察觉到少女眼眶下的乌青,低声问:“昨晚没睡好吗?”
“给祖母守了会儿夜。”
看着也不像是就守了一会儿的,姜芜看着心疼:“今日就先跟我回去,明儿再来就是了。你自己的身体也是身体。”
念茵虽然看着疲惫,但被母亲关心,眼睛又是亮晶晶的,乖乖点头。
就这样,姜芜告别老夫人后,带着念茵先回去了。
***
除了国公府这一堆事,姜芜每日也会依着与明珠的约定给她换药。
于是因为被老夫人提醒了,她问起了明珠:“明珠,你及笄礼,也过了吗?”
明珠知道楚念茵的及笄礼快到了。
但是像她这种四海为家的人,哪有这种东西。她含糊地嗯了一声。
姜芜看出了她的闪躲,意识到应该是没有的。
她想了想,含笑说道:“我知道,这种事情,也不该我来做的。”她轻抚着明珠的发丝,“不过,我们也相识这么久了,便让我来为你疏一次发,可以吗?”
明珠愣了愣。
她哪里拒绝得了这么温柔的母亲?只能呆愣愣地点点头。
在姜芜的印象里,明珠大多都是简单地将头发束起来,从未有过复杂的发髻。
可能是没怎么养护过,发丝并不那么顺滑,微微毛糙。
姜芜认真地给她挽了个发髻,又从怀里取出一直银色的发钗,插了上去。
她还是因为当初很想在念茵的及笄礼上给她挽发,才去学来的。没想到先给明珠用上了。
第93章
这里没有铜镜,明珠只能用手轻轻抚摸着娘亲为她挽起的发髻。因为怕弄乱了,也没敢太用力气。
她回头看过来的那一刻,姜芜的心不知怎的,猛得一动。
眼前水灵灵的小姑娘,即使发丝被挽起,眉宇间的英气也没有消减几分。
却多了几分柔和。
恍惚间,姜芜觉着这张脸似有几分相熟,像谁呢?她思索了半天,也不能在脑海中对应上来,鬼迷心窍了一般,她抬起手,触碰上明珠的脸。
“阿芜。”
记忆中,像是有那么一个人,用这样温柔的眉眼,叫过自己。
明珠一动不敢动,母亲投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借着她,看另一个人。
她记起来了什么吗?
明珠不敢惊扰了她,只有心跳得很快。
听父亲说母亲都忘了的时候,她既高兴,又难过。高兴母亲不是故意认不出自己的,又难过,她这十几年,都忘了自己还有另一个女儿。
如今,更是既盼着她记起,又害怕她记起。
还是姜芜突然回过了神。
她赶紧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都抛去了,收回了手,面前有几分不好意思:“抱歉啊明珠,我想事情出了神。说起来你跟你父亲,长得不是很像。”说到这里,她笑了笑,“你长得,肯定更像你的母亲。”
明珠愣了愣,嘴唇翕动,却说不出来话。
她长得,与姜芜并不很相似。要说相似,还是楚烨跟姜芜最像了,一看就是母子。
连楚念茵也有一些相似的点了。
只有她……她应该更像父亲吧?没有改头换面之前的父亲。
“应该吧。”
她解释不了太多。
她突然想起自己那一年在灵台作为乞儿流浪时,也是见过姜芜的。
最后一面,她站在阴暗处,隔着飘扬的雪花,看着亮光里,渐行渐远的一家人。
真温暖,她想着,而后一点点拾起女人放在旁边推车上的碎银。
后来某一天,温暖终于也降临到了她的身上。
明珠突然感谢起父亲接近了母亲。
至少,能让她多一点与母亲的记忆。
告别姜芜后,明珠一路上都是脚步轻快的。回了府,她先是马上回房里,对着镜子看了好一会儿姜芜为她挽的发髻。
在她从小到大的生活里,就只有练功、出任务,爱美打扮之类的事情从未想过,还是第一次,她认真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
许是因为这发髻,总觉着好看了许多。
就是……不太像她,若是能像她就好了。
这么端详了一会儿,她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想了好一会儿,猛然反应过来,是这男女莫辨的衣着与发髻不搭。
明珠翻箱倒柜地总算是找出了两件淑女的裙子,她换上了一件白色的,这下总算是顺眼了。
她就这么一身装束,一出门,就碰见了莫阳舟。
比起她这几日的喜气洋洋,父亲明显憔悴得更多了。只是看着她的时候,还是认真多打量了几眼,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笑意:“很好看。”
被夸的明珠还是忍不住开心的,手轻轻碰了碰头:“她给我挽的。”
只需要一个她,莫阳舟就已经知道是谁了。
自从那日姜芜听到了他与青阳的谈话,知道了他接近自己是别有目的后,就再也没有与他见过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