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哥哥,”江羡年既是在对今安在说,又是在对自己说,“精怪没追上来,哥哥很厉害的,不会有事的。”
话音刚落,江羡年就身后传来了山鬼张狂的笑声。
“接着打啊,不是很能打吗?”
江羡年回过头,看到江寒栖被高高抛起,山鬼一脚踹到他身上,他碰上山石,呕出一大口血,摔到地上。
山鬼掐着江寒栖的脖子把他拎了起来,五指并拢聚成尖锐的利爪,贯穿了他的腹部。
江寒栖猛地睁大了眼睛。
“这一下是还你刚才打我的那一下,谁让你下手那么重,”山鬼抽出手,甩了一地血,尔后漫不经心地抬手格挡江羡年的剑,假惺惺地叹了口气,眼眸一转,对上江羡年愤恨的目光,“好漂亮的姐姐,死了真是可惜。”
说完,山鬼把江寒栖扔向山崖。
“哥!”
江羡年转身要去接江寒栖,还没等蓄力,就被山鬼挡在了原地,山鬼转而朝她发起了攻击。
千钧一发之际,今安在拉住了江寒栖的手,他扑在地上,被冲击力拽得上半身探出了崖边。
“江兄,撑住,我马上拉你上来。”今安在单手撑起身体,一点点把江寒栖往上拉。
江寒栖借着他的力把着崖壁往上爬,眼看着就要够上悬崖边,他感觉右肩像是被捅了一刀似的,肩胛骨凭空多了一道贯穿伤。
江羡年被山鬼刺穿右肩,生死结发动了。
江寒栖使不上力,被迫松开了手。
山风呼啸,嫁衣猎猎,他看着天离他越来越远,不合时宜地想起昨晚他和洛雪烟走在回刘巧娥家路上打下的赌。
他赌第二天是阴天,洛雪烟赌的是晴天。两个人的赌注是一顿饭,约定谁输了就请对方去进村前的那家面馆吃最贵的面,吃到饱为止。
出太阳了,是晴天,她赢了。他心想。就是不知道赌约什么时候能履行。
肩膀和腹部的伤还在流血,哪里都在疼。莲心针全面镇压了无生的妖性,心脏像被捏爆了一样,疼得他喘不过气。
既然都这样了,那再疼一点也无所谓了。
江寒栖握上千咒,坠入云雾之中,不见踪迹。
送走江羡年后,洛雪烟照着原定计划在屏障附近找了处隐蔽的地方等他们。
她本想在结界外等他们的,但江羡年怕到时候山鬼一死,精怪暴动,她离山顶太近容易被波及到,就让她先躲起来,静观其变。
老天保佑,一定要顺顺利利的。
涉及到剧情线的变动,洛雪烟心头总是萦绕着淡淡的不安,一有空就向天祈祷。
两个人不喝酒应该不会有事的。
她焦躁地在林地里踱步,脑子不受控制地盘起打山鬼的前置剧情,反复确认关键节点只有山鬼给的两杯酒。
不会有事的,一切都会顺顺利利的。她不停对自己说。
不会有事的。
口袋在震动。洛雪烟拿出通讯符,发现是江羡年给她传音。
“阿年。”她喜出望外地接起来,以为是山鬼已死,江羡年叫她会合。
她脚都踩到上山的小路了,却听到那边说:“因因,快跑,村民跟山鬼是一伙的!”
“什么?”洛雪烟完全是懵的。
“他们给我们下了药,我们三个现在没有灵力了。”
洛雪烟的心咯噔一下,坠到了无底深渊。剧情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了……
可是刘巧娥他们什么时候下的药?
他们几个人这几天吃的饭是自己随身带的,喝的水是亲自去水井边上打的,化妆用的是江羡年的胭脂水粉,杜绝了被下药的所有可能。刘巧娥到底是在什么里面下的药?
“快跑!”
洛雪烟听到江羡年那边好像很混乱,一会儿是女孩猖狂的笑声,一会儿是今安在的吸气声,最后的最后,她听到江羡年喊了声“哥”,通讯彻底中断。
江寒栖出事了。
“我看到她往哪儿跑了,大人跟我来。”
刘巧娥领着山鬼派下来的黑猴子往洛雪烟的藏身之处走去。
她知道他们手里不缺食物,不会吃他们给的东西,所以,她将山鬼给的药涂到了打水的水桶里。
自己打水自己喝又怎么样?那个水桶是公用的,他们再聪明也想不到她会在那里下药。
山鬼刚问世时,村里人跑到山外请过赫赫有名的除妖师来除妖。
除妖师无能,死在山鬼手里。
山鬼迁怒于村民,杀了请除妖师的那户村民,又指使手下挨家挨户派发封印灵力的药,说以后若是再来除妖师就给他们下药,下药不成的必须上山通报,知情不报者,死无全尸。
翻过这一篇,好日子就要开始了。刘巧娥舒心地长舒一口气。知道她罪行的人已经死了,根顺也不用嫁给山鬼,她可以继续享受平淡可贵的农家生活了。
正想着,刘巧娥感觉套在脖子上的红绳在慢慢收紧。她下意识地扯着红绳往外拉,结果连手也卡进了红绳里。红绳陷入她的血肉里,越勒越深,然后脖子突然一松,眼前所见的一切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视角极速变换。
她看到天,地,还有维持着拽绳姿势的无头躯体,抓住绳子的手十指俱断,手指掉在脚边。
血浸透了暗淡下去的缚魂索……
血箭
撞到树上的时候,江羡年清晰地听到了骨头发出的闷响,右肩的贯穿伤疼到让她几乎握不住剑。
山鬼俯冲下来,她本能地调动灵力用剑格挡。
霜华剑凝出一道沁着寒意的剑气,还没等成形,身体就遭到灵力被封的反噬,灵气倒行,剑气散去,她喉头一紧,咳出一口血,硬生生用一把没有剑气的剑对上了山鬼。
使不出灵力的除妖师哪里是妖物的对手。只见山鬼挥手一打,霜华剑就脱手掉到了地上。
“你哥刚死不久,姐姐说不定能在黄泉路上遇到他,”山鬼掐住江羡年的脖子,笑嘻嘻地说道,“我这就送姐姐上路。”
江羡年把住山鬼的手拼命往外扯,用脚去踹她,可窒息感愈发强烈,她喘不上气,挣扎也使不上劲。
青色血管在娇嫩的小手上凸起,山鬼用的劲越来越大,她铁了心地想取江羡年的性命。她知道,她当着江羡年的面杀了江寒栖,她是不可能放过她的。
她不能留江羡年。
江羡年感觉喉咙近乎要被山鬼掐断,山鬼的利爪抵在动脉上,她的眼睛和耳朵出现了难以言喻的肿胀感,每一次竭力呼吸都伴随着磨人的窒息。
眼前的一切慢慢变得模糊,天和地混为一体,化为白茫茫的混沌。她的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有娘亲的画像,爹爹离家时的背影,面带温和笑意的江寒栖,和她嬉笑玩闹的洛雪烟,还有穿着红嫁衣的今安在。
今安在应该成功逃掉了吧……因因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江羡年的手无力地垂下。濒死前,她看到了疯女人。
疯女人在月光下狂奔,身影朦胧得像是月亮造就的一场脆弱的幻象。她与疯女人擦肩而过,感到了她扬起的风。
那时她还不知道疯女人的遭遇,只当她是一个疯子,驻足让出路,看着她朝山下跑去,然后转头和今安在往山上走。
她忽然想起了挨着林涧的那个名字,姓记不起来了,只记得名字叫清风。
会是她的名字吗?江羡年无从求证,疯女人已经死了,就在她遇到她的那个夜晚,死在了那间脏兮兮的柴房里。
而她的伴侣,则在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死在了山鬼手里。
名单上的除妖师都是这么丢了性命的吗?
江羡年深感无力与悲哀。
离家历练前,她曾经设想过自己也许有一天会被妖杀死。
除妖师免不了要与死亡为伴,她不可能每次都遇到比自己弱的妖,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有的除妖师图财,他们会避开比自己强大的妖,只接低级悬赏,打不过就跑。但她是江家家主的独女,生来就有为民除害的责任。妖害人,她必除之,哪怕豁上自己这条命。
可是,就这么死在山鬼手里,她不甘心,相当不甘心。
村民算计她,害她在灵力尽失的情况下对上山鬼,白白给出一条命,太憋屈了。
江羡年感觉自己死后会化身厉鬼,失了神智,徘徊在白云村里,日日找害她的村民索命。不,最好是赶在山鬼害洛雪烟和今安在之前变成鬼,这样她还能阻止山鬼残害她的朋友们。
也许真的能在黄泉路遇到哥哥,她心想。
“啊!”
脖子上的束缚突然松开,新鲜空气迅速涌进肺里,江羡年猛吸一口气,跌坐在地上剧烈咳嗽起来,喉咙火辣辣的疼。她抬头看向发出惨叫的山鬼,发现她的肩膀被一只血红的箭射中。
今安在站在山鬼身后不远处,拉弓搭箭对着她。
他没走!
江羡年说不上看到身穿红嫁衣的少年的那一瞬间是什么滋味,就好像是悬在半空中的心一下有了定处。
今安在还在那里,他在和她一起面对山鬼。
不过若水弓射出的箭怎么是红色的?
江羡年注意到搭在弦上的箭不是往常见到的那种澄明透亮的水箭,而是鲜红得像是用血凝出的箭一般。
山鬼疼得小脸扭曲在一起,捂着肩膀大颗大颗掉眼泪:“好疼呜呜呜,好疼。”
她气急败坏地转头看向今安在,脸上还挂着泪,放出的狠话也因为带着哭腔变得黏黏糊糊的:“我要杀了你!”
今安在又放出一箭,这次山鬼躲开了。她冲向今安在,今安在持弓边往后退边朝她射箭。射出的箭越来越短,到后面只有不到半支的长度。箭头不再锋利,射中东西就会散成一滩血水,一点杀伤力也没有。
还不够远。
今安在目测山鬼到江羡年的距离,咬牙抓起小刀又给手臂上来了一刀。流出的血汇集到残破不堪的若水弓上,他瞄准山鬼,放开了弓弦。
一般情况下,若水弓放出的箭都是由他灵力所化,灵力充足,弓箭也不会有所短缺,但保不齐也会遇到妖邪难对付灵力枯竭的时候。所以他一直备着一把小刀,为的就是在没有灵力时放血造箭。
拉弓的手止不住在抖。
光是召出尚且能射出箭矢的若水弓的部分就达到了今安在的极限,更别提手臂上还有两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他强忍灵力压制的不适,尽力维持着若水弓的形态,将山鬼往他这边引。
要让江姑娘逃走。他满脑子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山鬼的攻击过于密集,今安在顾不上准头,控制着每支箭的大小,想尽可能在数量上拖延一些时间。
终于,山鬼一个猛冲冲到了今安在面前,一爪子打散了溃不成形的若水弓。若水弓和血箭破裂,碎成一个个血和水造就的珠子,洒了一草地。
“去死吧!”
山鬼正要将手捅进了今安在的胸口,感到后背有危险来临,反身接住了霜华剑的剑身。
今安在看到江羡年提剑和山鬼交上了手,重新凝出若水弓,连发三箭。可他实在是撑到了极限,箭刚发出去若水弓就散了形,他呕出一大口血,半跪在地上。
“今安在!”江羡年回头喊他。
“江姑娘,别管我了,你快往山下跑,我来拦山鬼。”今安在对江羡年说。
他已经没了和对打妖物的能力,保他就是带了个累赘。与其双死,还不如舍他拖住山鬼。
“要跑一起跑,要死一起死。”江羡年挡在他身前,眼神坚毅地看着冲上前的山鬼。
要么两个人一起活,要么两个人一起死。这么想着,她迎上了山鬼新一轮的袭击。
长长的一条血线自羊肠小路延伸至树林,喉管被缚魂索割断的杨根顺朝洛雪烟爬去,向她伸出手求救:“洛姑娘……求你……救…救我……”
洛雪烟冷漠地看着吊着一口气的活死人,摸出一张血符,甩到空中,血线交错,将伸向她的那只手切成了碎块。
杨根顺的血溅到裙摆上。她看了眼裙摆,嫌脏,睥睨地上的尸体,冷冷道:“这么死真是便宜你了。”
她杀人了。
虽然是快要咽气的人,但她确确实实地剥夺了一个人的生命,然而她并没有初次杀人的畏惧,她唯一能感到的只有愤怒,无穷无尽的愤怒。
把他们往火坑里推的人有什么脸求救?
草丛被拨开。黑猴子看到洛雪烟,猴脸扭曲变形,像是在笑:“找到了。”
黑猴子不紧不慢地走向洛雪烟,准备扭断她的脖子给她来个痛快。视线突然碑血线覆盖,它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倒在地上咽了气。
洛雪烟跨过黑猴子的尸体跑出树林,看了看上山的路,又看了看下山的路,没想好是上山找江羡年他们还是跑出去找人求救。
现在的处境比小说里的还要糟糕。小说里至少江羡年还有灵力跟精怪抗衡,现如今三个人都没了灵力,她不确定他们能不能撑到救援来的那一刻。她手里还有一包血符,如果能和他们会合还能多少帮他们扛一扛。
还有江寒栖。她不清楚他遭遇了什么,但通讯符里江羡年的语气听起来实在是不太好。他这段时间离不开鲛歌,如果他们两个分开的时间太长,无生妖性搞不好会再次失控。可山上的情势尚不明朗,上去会不会只是送个人头却一点忙也帮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