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你现在不能唱鲛歌。”江寒栖看了她一眼,义正严辞地拒绝了她。
洛雪烟瞪他,又使劲指了指嗓子。他眉间的莲花都红成血莲了!
“没得商量。”江寒栖把眼一闭,索性不去看她。
洛雪烟拿他没办法,僵持了会儿,抓起他的手,在他手心写下:【不唱,说】。她说不出话都没法问他伤势。
江寒栖睁开眼,看了她一眼:“当真?”
洛雪烟重重地点了点头。
“骗我是狗。”
洛雪烟黑着脸又点了点头。
江寒栖解除了禁言咒,撑不住身体,靠着树干要滑到地上。
洛雪烟接住江寒栖,让他靠到自己肩膀上,跟着他缓缓蹲下,着急道:“我给你唱”
江寒栖伸手要去捂洛雪烟的嘴,看到手心都是血,于是他伸出食指轻轻抵到她的唇上:“不需要,靠一会儿就好。我只是有点累了……”
“可你”
“听话,”江寒栖放下手,执起洛雪烟的手抓着,疲惫地合上眼,“一会儿就好。”
“你伤到哪儿了?”
没有应答,洛雪烟听着耳边的呼吸声由急促变得平缓。她闲着无聊,看到江寒栖的马尾,插入发间一下下理顺。
两个多月前的洛雪烟断想不到,她有朝一日能成为江寒栖的人形靠垫给他顺头发。
眯了片刻,江寒栖醒过来,起身要带着洛雪烟走。
洛雪烟拉住他,问道:“你肩膀的伤不处理下吗?”
“没受伤。”
“右肩怎么这么多血?是不是伤口根本没长好?”
“被妖兽咬的。”
“你不是说没受伤吗?”
“刚才忘了。”
洛雪烟听着江寒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又无语又心疼。他右肩的伤口一直没愈合,还背着她走了一天的山路。
“很快就长好了,”江寒栖见洛雪烟自责,晃了晃她的手,想要转移她的注意力,“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伤口不用处理下吗?”
“不用,不流血了。”
洛雪烟瞄了眼半红不金的眉心莲:“你的莲心针……”
“禁言咒。”
“行吧行吧,那我们接下来往哪走?”
“往北,北边没妖气。”
天将亮未亮,发狂的兽群在树林里横冲直撞,所到之处,树木折断,尘土飞扬。
江羡年和今安在踏着枝干北上,逃跑的同时间或回头看看兽群,继续闷声前进。
今安在朝身后发出几支水箭,杀死跑在前头的几只妖兽,奇怪道:“怎么妖兽一下子发狂了?”
“山鬼那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有可能,这些妖兽是受她驱使的。难道她也发狂了?”
“发狂?”
“山鬼自山里诞生,山即是她,她即是山。妖兽也是山的一部分,所以它们会受到山鬼情绪的影响。”
“这些妖兽怎么追这么紧?甩都甩不掉。”江羡年感觉他们已经跑了很长时间了,可每次回头都能看到穷凶极恶的妖兽在嘶吼。
“要不我们先下去杀一批?前面几只离得太近了。”今安在说完,后面的松树应声倒下。
“走。”
江羡年拔出霜华剑,跳了下去,长剑一挥,冰霜刺瞎狼妖双目,她翻身跳到狼妖身上,霜华剑穿破狼妖头颅。她又是一个回身,剑尖划破鹿妖喉咙,血溅树干。
弓弦绷到极限,今安在松开食指,水箭在空中分化成三支,直直射入虎妖脖颈。
两人合力清除一波妖兽,转身朝北跑去。跑到某处,江羡年觉得后面的动静有些怪异,回头一看,发现妖兽停滞不前,在原地焦躁地用爪子刨地。
“今安在,”江羡年停下来,“妖兽好像进不来这里。”
今安在跟着回过头,看了眼妖兽,它们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夹着尾巴四处逃散。他正奇怪它们在害怕什么,突然感觉袖子被人扯了一下。
“今安在,你看那边!”
今安在转头望去,呆愣在原地。
太阳突然升了起来,金光普射,将不远处的墓碑照得血淋淋的,像是吸了躺在棺材里尸体的血,从碑顶渗了出来。那些整整齐齐的墓碑像浑身是血的人一样立在那儿,无言地注视着来者,活脱脱一副炼狱景象。
江羡年远远看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难以置信地指着那儿颤声道:“今安在,我好像看到哥哥的魂儿了……”
“啊?
第55章 .困山
洛雪烟设想过四人会合的场面。
要么在躲避精怪追杀的过程中不期而遇, 要么在刺探情况的时候打照面,再不济晚些相聚于山鬼洞穴,齐心协力除掉山鬼。
她是真没想到是在她跟江寒栖双双体力耗尽, 两人跟没骨头似的相拥着靠在一起的时候碰到江羡年和今安在!
她的避嫌, 就像小狗屁。
“因因?!呜呜呜你怎么也死了……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外面的……”
出乎意料的的是, 江羡年看到她就哭, 今安在也悲痛欲绝地望着他们。
不是, 我们还有气!
洛雪烟想要解释,但她说不了话, 只能发出微弱的“啊啊”声,眼睁睁看着他们一脸悲痛地走过来。
她掐了下江寒栖的虎口, 靠在肩膀上的脑袋动了动,发丝擦过她的脸颊,痒痒的。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江寒栖随着她的动作下滑了些, 贴到敏感的脖颈,更痒了。
“嗯?”江寒栖没睡醒, 声音含糊不清,上扬的尾音听上去像在撒娇。
洛雪烟又用力掐了下虎口。
“没妖气, 有死气, 精怪没追来。”江寒栖抛出一连串应答,拇指绕过她的拇指,按在关节上,微微用力钳住她的手,仍是没有要醒的意思。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别睡了!你快跟阿年解释下!你妹妹以为咱俩上西天了!
要不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洛雪烟真想抓着江寒栖的肩膀把他晃醒。
感知到逐渐靠近的人气,江寒栖一下清醒过来, 一手揽着洛雪烟,一手抽出千咒,猛地转过身。防备的姿态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卸下劲,他怔怔地看着哭得稀里哗啦的江羡年,开口叫道:“阿年?”
“哥呜呜呜,”江羡年哭得更厉害了,跪到地上,一把将坐在地上的两人抱在怀里,“你跟因因在下面一定好好的,我一定会给你们报仇的。我跟今安在都没事,你别担心我们。因因,我、我们下辈子还做好朋友……呜呜呜……”
“谁跟你说我们死了?”
“啊?”江羡年直起身,诧异地望着两个人。
洛雪烟伸手替江羡年擦掉眼泪,抚上她的脸。
“因因你的手怎么还是热的?”江羡年还没反应过来。
“因为我们还活着。”江寒栖无奈道。
江寒栖隐瞒坠崖身亡的事,说自己掉下去的时候恰好被一棵树接住,缓冲了下,只受了点皮外伤,后来上山找他们的时候又遇到了逃出来的洛雪烟。
“哥你肚子上的伤没事吧?”江羡年问道,山鬼在她面前捅江寒栖那一爪子历历在目。
“没事,伤口处理过了。”
江羡年又把目光移到斜倚在他身上的洛雪烟,看到她衣服上的血,担心道:“因因你呢?你伤到哪了?怎么衣服上这么多血?脸也好白。”
【没事。】洛雪烟摇摇头。江寒栖抱来抱去,把她的白裙变成了红裙。
“你的嗓子……”
“旧疾复发,过几天就好了,”江寒栖替洛雪烟解释,接着问道,“你们是怎么找到这的?”
“我跟江姑娘从南边一路逃来的,那些精怪不知道为什么不敢进这里。”
“你们说那边是坟场?”江寒栖望向墓碑林立的地方。
他和洛雪烟逃来的时候那边罩着一层极厚的瘴气,什么也看不见。他只知道那边有死气,但不清楚有那么多墓碑。
“对,好像都是为女子立的碑。”江羡年随口报了几个墓碑上的名字,听起来都是女子的姓名。
洛雪烟看向江寒栖,他正好收回视线看向她,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起那条铺满了白骨的阴森山路。
女死立石碑,坐南山望北天;男死铺骨路,守死水驮高山。山鬼之怨,可见一斑。
裸露在外的肩膀上有一道狰狞的箭伤。伤口还在汩汩流血,流出的血汇集在一起,一点点聚成莲花的形状。
“好疼呜呜呜,鸢婆婆我肩膀好疼。”山鬼疼得死去活来,身子不停在床上扭动,泪珠子一颗一颗掉在枕头上,洇湿了枕巾。她的下嘴唇被咬破,血糊在唇上,和苍白的小脸一对比,显得唇更红,脸更白。
鸢婆婆面色凝重地看着绽放在伤口上的血莲。
伤山鬼的血箭非凡物。她拔箭的时候剪断山鬼肩头的血莲,箭身化为一滩血水,淋了一床血。
她上好药没多久,山鬼又开始喊疼,她掀开衣服一看,一朵小小的血莲在肩头缓缓成形,而离她剪掉第三枝血莲不过一个时辰。
鸢婆婆拉住山鬼的小手,把另一只手伸到她嘴边,说道:“是婆婆没用,疼就咬婆婆的手,别咬到舌头。”
山鬼把脸扭到一边,想起在背后放箭的少年,用力捶了下床,眼底有金光一晃而过,怒道:“我要把那个混账的眼睛挖下来祭北坡!”
“小孩子家家的不准说粗鄙话。”鸢婆婆戳了下山鬼的脑袋。
“我都这么疼了婆婆你还说我。”山鬼委屈巴巴地拖长尾音,转头抬眼看她。
“疼还有力气说话?”鸢婆婆不吃山鬼这一套,直接呛了回去。
“婆婆……”山鬼撒娇。
煎药的精怪端着安神药进屋,向鸢婆婆请示:“婆婆,药煎好了。放哪儿?”
“放桌子上吧,再把装麦芽糖的罐子拿过来。”
“等下能吃糖吗?”山鬼兴奋地问。
她爱吃糖。鸢婆婆没来之前,她派手下去村里抬花轿时总也不忘从村民手里搜刮各种糖。后来鸢婆婆来到她身边,她就没再做过抢糖的事。
鸢婆婆让她少作恶,多行善,免得日后遭报应。抢糖这事在鸢婆婆眼里算是上不了台面的“土匪勾当”。
鸢婆婆会做麦芽糖,她最喜欢做的事之一就是盯着鸢婆婆做糖。
看起来黏糊糊的糖浆从锅里倒出来,进到鸢婆婆的手里,一拉,一扯,再折叠起来,黄褐色的糖浆逐渐泛白,变成金子一般的色泽。长长的一条,拿刀切块,就是一块块好吃的麦芽糖。
但鸢婆婆不许她吃太多,说是会吃坏牙。
装糖的罐子是鸢婆婆在保管。只有她听话不滥杀无辜,鸢婆婆才奖励给她吃。
然而她杀的人越来越多,和鸢婆婆的分歧也越来越大,久而久之,吃麦芽糖成了一件遥不可及的事。
“你把药喝完就给你糖。”
“好。”
血莲停止生长,鸢婆婆一剪子下去,血溅满床。她哄着山鬼喝下安神药,在她叫苦不迭的时候喂了几块麦芽糖,让她破涕为笑。
鸢婆婆看着山鬼捧着最后一块,看来看去就是不舍得吃,感觉既好笑又可怜。
因为杀人的事,她很长时间没给山鬼麦芽糖吃。山鬼要糖吃,她就让她少杀人。两个人都试图说服对方接纳自己的想法,但谁也不让谁,往往说着说着就吵起来,最后不欢而散。
上次吵架的时候她以麦芽糖引诱,劝山鬼放过杀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山鬼不从,她气的叫她一辈子都别吃她做的麦芽糖。
少年还是死了,两人和好后,山鬼也没再跟她要过糖。
折腾半天,安神药起了药效,山鬼睡着了。鸢婆婆在床边坐下,抬眼看到摆在床头上的布老虎,拿起看了看,抚摩虎肚上的“岁”。
她给山鬼缝了个新的,仿的是她爱不释手的这只,还差绣字就可以充棉缝合了,可以赶上山鬼十八岁的生辰。
山鬼早已停止生长,外貌永远定格在十三岁的那个午后。尽管如此,鸢婆婆还是会给她庆生,祝贺她又年长了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