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行叹气:“是。”
“可是,每当她任务归来,我总不给她好脸色,有时候常故意挑剔惩罚她,你们是不是也百思不得其解。”楚逐又道。
长行双唇微张,他想安慰王爷,想让王爷不要再沉浸于过去的事,可是他无法反驳王爷的话:“……是。”
楚逐沉默,半晌才道:“她至死都不相信——”
都不相信。
他爱她。
她不相信他爱之入骨,于是她让他痛之入骨。
倏而之后,平黎打了一盆清水过来,正欲与长行一道请求收拾,楚逐却道:“放下,你和长行都退下吧。”
两人还想再说什么,他冷道:“退下。”
两人只好退了出去,接着,在一室无人的灵堂里,楚逐蹲下.身体,一点一点地擦去那些脏污的血迹……
*
待到秦少安将拾九抱回灵堂时,灵堂已经被清理干净,楚逐坐在角落,见他来了,不由得目光追向他怀中的拾九。
秦少安只当灵堂是王府的侍卫清理的,倒也没多诧异。
把拾九稳稳地放回棺木中后,他回身看向一身颓意的楚逐:“明天是宜丧葬的日子,依照拾九的想法,我与秋姑娘决定在明日给拾九出殡安葬。”
楚逐顿时目露诧异,声音嘶哑:“这么快?”
“这是拾九的意思。”秦少安道,“下一个宜丧葬的日子在八天后,而拾九希望早日入土为安。”
楚逐有些慌乱:“八天后也不算晚。”
“你勉强了她一辈子。”秦少安鄙夷地看着他,“在她的后事上,你还要违背她的意愿吗?”
楚逐一震,终是无言。
当夜,灵堂内烛火不灭,守满了人。灵堂外明月高悬,孤寂清冷。
陆掌柜、夏娘子和着衣楼其他与拾九有过交情的人听闻明天出殡的消息,都赶来见她最后一面。
甚至珠儿母女也得了信,连夜赶了过来。
秋云夕则趁着夜色,悄然离开了灵堂,去了附近的一家名唤同安的客栈。
为了躲避王府的追杀,都焉为燕辰爹娘和燕辰都换上了人.皮.面.具,在拾九假死后,他们四人便离开了引人注目的着衣楼,住进了附近的一家客栈,以便与秋云夕里应外合,在拾九下葬后将她救出来。
因明天便要给拾九出殡,秋云夕连忙赶来,与他们最后再商议一番明天的一切事宜。
待秋云夕回到着衣楼时,已经是后半夜,可是众人依旧守在那里,特别是楚逐,就没离开过一刻。
她不由得疑惑,既然楚逐看上去如此爱拾九,那当初却那样对拾九呢?
如今,便只能说一句活该吧。
*
到了次日一早,前来送行的人便更是多了起来,项叔、江屿、楚老夫人等都来了,连墨萝嫣都派了个人来打探消息,看拾九是否真的死了。
灵堂吵吵嚷嚷,哭声四起。
楚逐反而格外平静。
只是,到了合棺的时候,他握紧的拳头沁出了血。
他看了她最后一眼。
“等我。”
作者有话说:
前面三章有修,大家可以翻看一下,特别是上一章,否则剧情就不连贯了。么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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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札记
三月二十七日, 下着绵绵细雨,拾九被安葬在了近山的一处山弯里。
墓碑上书“拾九之墓”。
再无其他。
楚逐看着拾九的坟墓撒下最后一抔土,久久地伫立着。
从白天一直到深夜。
直到所有人都散去, 连秦少安都被秦老夫人派人请走了, 他还立在拾九坟前,似乎要一直陪伴她至地老天荒。
秋云夕等人急得焦心冒火。
为了不引起楚逐怀疑, 白天她早早地随着队伍下了山,与都焉他们预备着天一黑, 便上山将拾九挖出来。
没想到, 楚逐竟迟迟未下山,一直守在拾九坟前。
就在他们筹谋如何将楚逐“请”下山时, 终于得到消息, 楚老夫人见楚逐大半夜依旧不归,亲自上山将他带下山了。
众人舒了一口气, 带上工具连夜上山……
*
摇摇晃晃的轿子里,楚老夫人与楚逐相顾无言。
楚老夫人看着浑身已被细雨浸湿的楚逐, 心中叹息一声。
虽然她深夜亲自上山,好歹将他带下来了,可是她知道, 他的心还留在山上, 留在拾九的坟墓里。
半晌, 她轻声道:“逐儿, 节哀吧。”
楚逐只是沉默, 依旧是一句话也不说。
看到楚逐这个样子, 楚老夫人心中也不好受, 却不知道如何宽慰才是, 欲言又止了好几次, 最后勉力挤出一个笑来:“你很久没回楚宅了,今晚回楚宅歇去吧?”
她和楚昂虽然与楚逐不住在一块,但是项叔一直是楚家的家仆,楚逐另置了王府后才跟过去,因此一直与楚宅互通有无。
她知道,楚逐的卧房拾九曾经住过一阵,拾九出府后,楚逐就一直住在那儿了。现如今拾九忽然自杀身亡,她怕楚逐回去触景生情,更为伤怀。
可是这会儿楚逐依旧沉默不语,令她摸不透想法。
正待再询问时,楚逐终于开口:“好。”
楚老夫人的眉眼终于略微舒展。
半个时辰后,二人终于回到了楚宅。
一下了轿,楚老夫人便张罗道:“田嬷嬷,快找几个丫头去收拾一下逐儿的房间。”
“不用了。”楚逐拦住她,“娘,我今晚住拾九的房间。”
楚老夫人眼中一讶,忽而明白了他回楚宅的原因,劝道:“可是……可是拾九的房间已经许久不曾打扫了,不如你今晚先住自己的房间,我派人将拾九的房间收拾好了,你明晚再去住?”
楚逐的房间虽然一直空置,但隔三差五都会让人去打扫一遍,以备他随时回来居住,故而这会儿收拾起来也方便,而拾九的房间在梅香院,本就潮湿简陋许多,更是在她去了王府后便不曾派人打扫过,恐怕不能住人。
再则,她本就是不想让楚逐触景生情才带他回楚宅,谁知道……
这时,却见楚逐摇头,坚决道:“无妨,我就住那里。”
一般他决定的事都是没有回旋余地的,楚老夫人了解儿子,于是也不再劝,只道:“那你去花厅等一会儿,我派几个丫鬟去稍微收拾一下。”
“不。”楚逐立声道,“无须收拾,不要让任何人碰她的房间。”
楚老夫人这下也没了办法,叹息着摇头道:“罢了,就随你的意思。你跟我去给老爷问个安,便早些去歇息吧。”
她一边带着楚逐往云鹤院走,一边道:“老爷近几日身子不大好,因此没有去拾九的葬礼,也没有与我一道上山接你。当然,他也是不便出席这些场合的。不过他一直没睡,特意等着我们回来呢。”
楚逐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沉默以外的表情:“父亲有没有大碍?请御医看过了吗?”
“御医看过了,其实也没什么大碍,不过老了罢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穿过回廊,走进了云鹤院。
楚逐请了安,问了一番楚昂的情况,请二老早些休息后,才退了出来。
*
彼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皎洁的明月被乌云遮住,天色沉沉如墨,唯有回廊挂着的灯笼摇摇曳曳地撒着橘色的光。
楚逐快步去了梅香院。
梅香院的下人早已知晓这个消息,连睡着了的都被闹起来,一时间屋子里的人再睡不着,也不敢出去,外头值夜的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喘,直到看着楚逐走进了拾九的房间才松了一口气。
楚逐推开关闭已久的门,一股潮湿的泥土气息立刻扑面而来。
这并非他第一次来,以前也曾亲自来找过拾九几次,不过从未在此屋待太久,也不曾认认真真地打量过。
他取出火折子,点了一只蜡烛,放在屋子正中的方桌上。
借着昏黄的光,勉强看清了房间的样子。
房间四四方方,异常简陋,墙角立了一个木制的衣柜,把手已经掉了一只,另一面靠墙是一张床,床上铺了一床薄被,但是因许久不用,上面积满了灰。正对着门的那面墙开了一扇窗,窗子已经破损,窗下是一张书桌。最后,便是屋子正中放蜡烛的方桌。
这间屋子统共就这些东西。
梅香院的位置本就比别处更容易潮湿,此时恰逢梅雨季节,因此湿气更重,又兼长久无人居住,墙角都长满了青苔。
楚逐走到床边,摸了一把被子,被子受了潮,带着浓浓的湿意,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拾九是个细心的人,当初随他前去王府前,一定都将被褥收拾好了放进柜子里的。唯一的解释便是,这是上次他带她回楚宅时,她拿出来铺好的,结果又被他叫去了青云院,因此来不及收起来。
由是这番缘故,楚逐蓦地回想起了那日。
那时候,她还鲜活地站在他面前,被他故意调.戏时会脸红,被他要求暖.床时会胆怯,被他压在身.下时会愤怒……
楚逐五指握拳,脸上露出扭曲的痛苦,一头栽倒在湿漉漉的被子里。
被子散发着难闻的霉气,已经没有了拾九的气息,他只能靠闭上眼,想象她曾经住在这里时,是什么样子的……
许久之后,烛火熄尽,屋子霎时陷入一片黑寂。
虚空之中,楚逐低语:“下面也是这么黑吗?”
拾九,你会不会害怕?
然而,无人应答。
过了一会儿,忽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啮咬木头。
老鼠。
楚逐猛地坐起,快步走到方桌边,摸到火折子,又燃起一根蜡烛。
屋子被重新照亮,窸窣的声音顿时消失,老鼠逃窜无踪。
他并非惧怕老鼠,可是他不允许任何人动拾九的东西,哪怕只是一只老鼠。
楚逐紧抿双唇,开始拿着蜡烛仔细巡视屋内的角角落落。
不一会儿,他便在床角处找到了被老鼠啮咬的痕迹,顺着此处往四周找去,终于看到了一个老鼠洞。
他正欲找东西解决掉这个老鼠洞,却在起身时忽然发现床底下有块木板不对劲。
由于天气潮湿的缘故,床下的木板都是凹凸不平的,但有一块木板却格外凸出来些,像是本就不平整,所以与其他木板格格不入。
楚逐心念一动,马上伸手去掰开木板——
那木板下面果然藏有一个东西,是一个古朴的、陈旧的木盒。
这是拾九的东西?
楚逐面色一变,连忙将木盒拿出来。
这木盒与地板一样,因也是木头制成的,免不了也受潮湿影响,带着湿润发霉的气息,还长了一些青苔,已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开合之处挂着一把锁,因为长久不用而早已生锈,自己断裂开了。
盒子的其中一个角已被老鼠咬穿,露出了内里枯黄发潮的纸张。
楚逐慌忙来到方桌边,将蜡烛放置一旁,而后轻轻将木盒放在桌上。
幸而发现得早,木盒只是破损了一角,再迟一阵子,恐怕这盒子连同里面的东西,都会被老鼠啃咬殆尽。
楚逐定睛看了一会儿,指尖触及断锁,将它取了下来。掀开盒盖时,发出沉闷的、嘎吱的声响。
里面是很多很多个被折起来的小纸片。
发黄、潮湿,似乎一用力就会烂掉。
还有一些已经被老鼠啃掉了一部分。
楚逐忽地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睁开,而后双手微颤地取出一张字条,慢慢展开。
“今天是我的生辰,晚上长行和平黎给我过生辰。最近开始练剑了,长行送了我一个剑穗。而平黎送了我一个香囊,他说我是小姑娘,应该佩戴一些香香的东西。其实我很喜欢平黎送的礼物,可是我以后会是少爷的杀手。杀手不是小姑娘,不应该佩戴这些的。于是,我只能把平黎送的香囊收起来了。剑穗我挂在了剑柄上,以后我会用这把剑,永远护在少爷身前。后来,项叔还给我端来一碗长寿面,我很感激地全部吃掉了。我忽然想,倘或、倘或哪一天少爷亲自给我端来长寿面,我一定会高兴死的吧,可是有没有那天呢?”
这是拾九七岁生辰,那时候他们都还住在楚宅,拾九还喊他少爷。他在第二日发现拾九的剑柄上挂了一根剑穗时,心中忽感不快,斥责她没有用心练剑,只想着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于是那日之后,她的剑柄上再也不挂任何东西了……
“夏天好热啊,热得睡不着,房间也好闷。听说皇宫里到了夏天,每个宫殿都有冰块镇着,可凉快了,真羡慕。不过听长行说,少爷的房间也是有冰块镇着的,那就好,少爷不必受热了,我安心了许多,忽然也不觉得难以入睡了。什么时候我也能像长行那样,去少爷的房间伺候呢。”
他竟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因为每个夏天,拾九都是在这样酷热中度过的……
“哎!今晚老鼠又在乱窜了,吵得我睡不着,可是每次一点上蜡烛,它们便都狡黠地跑掉了,真是讨厌。不过,我现在比以前更厉害了,以前见了老鼠还会怕,老是梦到它们爬到我床上来,把我的脚趾咬出好几个血窟窿,现在我胆子大了很多,根本不怕它们了,只是它们吵得我心烦,总是睡不着觉,明儿是考核日,少爷会来看我们比武呢,我本就紧张不安了,可恶的老鼠。”
“厨房的秀荷嫁人了,往后就不来楚府了,再吃不着她做的馒头,我好伤心。我问长行嫁人是什么意思,长行笑着说我以后就懂了,我以后也会嫁人,然后离开楚府。我说怎么可能。我这辈子都是少爷的人,是老天爷让少爷捡到我的,从那一刻起,少爷的人生便是我的人生。”
“今天练剑被师父训了,师父说我既不如长行稳,也不如平黎快,只会摆花架子,招式绵软无力。我好难过,却努力忍着不哭,哭会显得我更软弱。我绝对不能输给他们,我要让少爷像信任他们一样信任我的能力,我还要比他们更出色,让少爷对我另眼相看。于是大半夜我偷偷地起床练剑,可是怎么也练不好,回到房间,终是忍不住闷哭了一场,真是没用的拾九。”
“每天深夜的努力训练终于有了成效,今天师父夸赞我了。长行和平黎也直夸我。长行说,师父是为了我好,往后我们都要出任务的,必须要足够优秀才能保证每一次全身而退,否则,就会死得很惨。我想,我一定不能死,死了的话,就再也见不着少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