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更保险一点,她决定不隐姓埋名,直接以朗月郡主的身份去做。
这样,哪怕有人看不惯想搞百家报,也要掂量掂量是否得罪得起昌仪公主等人。
最先要选出的,是固定的读报场所。
「绸去,」宁桉握着毛笔站在书桌前发问,「郡主府名下有几家茶水铺子,或者酒楼这些也行。」
茶水铺子?
绸去眼中划过一丝疑惑,郡主什么时候在乎这些了,但她还是飞快回答。
「有三家茶铺,都是公主府分过来的,还有赵家给的一家酒楼。」
绸去取了郡主府密室里的京城舆图,细细地指给她看。
宁桉一看就皱起了眉头,朗月郡主府的收入主要来自于封地的食邑,郡内富庶,再加上长辈时不时的赏赐,因此,朗月郡主府内也不怎么事生产。
这几家茶楼酒楼,都是在东城显赫之地,主打一个高端大气上档次,离普通百姓居住的西城太过遥远。
许多百姓担心冲撞了贵人,不会在此多停留。
这和她预想的地方差得有点远。
「西城那边有什么产业?」宁桉皱着眉问,「靠近街坊集市那种,适合改成茶楼的。」
「没有,」绸去摇摇头,「西城那边主要是米铺,当铺这些。都是一两层小的临街的铺子,做茶楼可能不太合适。」
「郡主若是想,可以从赵家那边买,赵家住在东西城交界处,两边都有铺子。」
这倒是可以考虑,宁桉默默思索,只是赵家近况也不太好,眼下她也不想再生是非。
见宁桉摇头,悦来站在一旁,苦苦思索片刻,眼前一亮。
「郡主莫不是忘了洛娘子?!」她忍不住开口,「洛娘子的铺子虽每日往东城达官贵人的府邸里送点心,可铺子还是开在西城。」
「并且,」悦来指了指舆图,杂乱的线条勾勒出鳞次栉比的街坊集市,「赵家的铺子开在西城最热闹的街坊里,再加上洛娘子点心做得好又不贵,西城人都知道这家铺子。」
除了一些专卖点心的小店面,京城里,大部分的点心铺子与其说是铺,不如说是一个酒楼,既供吃食,又有茶水,有些类似现代粤地的早茶店。
宁桉仔细打量两下,在洛娘子店铺旁看见了许多热闹的街坊,心下意动。
百家报的固定讲报点,最好就设在人人都知道的地方。不然开在犄角旮旯里,让人想听也懒得折腾。
「洛娘子的铺子收拾好了吗?」宁桉发问。
「还没呢,」悦来摇摇头,「但估摸着快了。」
说干就干,宁桉收好纸张,匆匆忙忙上了马车,向着西城宜义街赶去。
宜义街店铺林立,道路宽阔,两旁还熙熙攘攘摆了各色的小摊,不远处,就是几个大的坊市,宁桉坐在马车上打量,一眼望过去,人头涌动,热闹非凡。
心下满意,宁桉掐着手,仔细思虑着如何向洛娘子开口。
洛家的点心铺叫做瑞祥楼,马车停下的时候,洛娘子正巧从铺子里往外看,一眼看见宁桉从马车上下来。
「郡主?!」她大惊,连忙把楼里的伙计都撵到后院,又匆匆忙忙把宁桉引进来。
宁桉上下打量瑞祥楼,心下颇惊。
不似东城的寻常酒楼,瑞祥楼内不用华贵的木料,简简单单的木桌排练整齐,两旁长长的扶梯通向二楼,上面则是半开放,用藤萝隔出来的雅间。
最惊奇的是,不同于寻常说书先生坐在一张木桌前说书,洛娘子让人在楼的正中筑了一个大大的圆台,略高于方桌。
见宁桉好奇,洛娘子主动解释到:「这是请工匠专门做的台子,设计得颇为精巧,站在上面说话,半个楼里都能听得到。」
宁桉:「……!
第16章 忆桦
」
这不是以前故宫天台那个设计吗,没想到在大景竟然也有。
「娘子是准备用来干什么?」宁桉忍不住问,看了一圈,这瑞祥楼简直和她设想的一模一样。
「哎——」说起这个,洛娘子止不住叹息一声,略有些愁绪地看向高台,「说来怕郡主笑话,妾身还没想好呢。」
「本来只是想着简简单单起个台子,请人来唱唱曲,不说招揽生意,也冲一冲之前的晦气。」
「只是做出来了,反倒觉得就这么做太过浪费了点。唱曲,唱戏,说书,城里的酒楼大多是这些路数,看来看去,也有些腻了。」
说来这主意,还是小娘从宫里回来后和她提的。她说皇帝上朝的时候,也不知怎么的,远远地说话,下面都听得清。
洛娘子心头一动,寻了心思去找,刚好就被她找到一个从宫里放出来的工匠。两人一拍即合,搭了台子以后才发愁怎么处理。
「郡主,」洛娘子犹豫地问,「是我考虑不周了,你说这到底是宫里出来的东西,我们用了是不是不太好?」
瑞祥楼其他的地方都好得差不多了,就是这台子,洛娘子觉得棘手。
宁桉眼前一亮,斩钉截铁地开口,「不怕,这个我来解决。」
既然那工匠都被宫里放出来了,说明宫里并没有封锁的意思,宁桉到时候往隆狩帝那里上个折子,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用了。
「这!会不会太麻烦郡主了!」
洛娘子心底惭愧,洛家的事,多亏朗月郡主愿意出手,她还苦恼无处报恩,转眼怎么好又麻烦郡主一次。
「小事而已。」宁桉摇摇头,酝酿着开口,「娘子,我这次来,其实是想和你谈笔交易。」
交易?
洛娘子一愣,朗月郡主和她能有什么交易可谈。
「郡主但说无妨。」她冷静冷静,发问。
「我想在西城里办个读报茶楼,看来看去,还是瑞祥楼比较合适……」
宁桉话还没说完,就见洛娘子猛地一下站起,眉眼通红。
「郡主何必说是交易!之前洛家的事,多亏郡主帮忙,这铺子重新做起来的时候,也少不了郡主府帮忙!」
「只要郡主想要,别说铺子了,我甘愿卖身为奴,为郡主肝脑涂地!」
「不用不用!」宁桉大惊,连忙起身扶她坐下,「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
「我是想在借娘子的酒楼做一事,」宁桉拉着洛娘子的手,细细把她的设想讲出来,「郡主府会派人收集起四处的一些消息,整合出来写在一张纸上。同时找人来酒楼里读这些消息。」
洛娘子拧着眉细细思量,宁桉接着开口,「当然,不会白占娘子便宜,除了租赁的银子以外,给楼里生意带来的影响,郡主府全包。」
半响,洛娘子算是全明白过来了。她满脸喜意,真心实意地开口,「郡主,这可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啊,我还在想着能有什么法子足够独特,帮瑞祥楼招揽生意呢。」
「只是,」洛娘子皱皱眉头,「租赁的费用什么的,郡主不必再提,就当是为了我良心安一点也好。」
「印刷书籍可是一笔不小的费用,郡主不拿来卖,可能会亏本。」洛娘子真切地说。
「这倒不用担心,」宁桉挑挑眉笑了一下,「后期生意做起来之后,可以收一些广告费。」
「广告费?」洛娘子狐疑,这是什么暗话吗。
「你看,我们既然让人读报,除了读些天南地北的事,读些诗词典籍这类的,时不时还可以宣扬一下,哪家铺子今日开张,优惠多多了?」
宁桉循循善诱,「只要来楼里听报的人多,自然会有眼尖的商人找上门了。」
洛娘子眼前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我们之前都是开张的时候请人敲锣打鼓的,倒是没想到找其他人来说说。」
说开了以后,两人越谈越满意,洛娘子也渐渐放下紧张的情绪,大胆地给宁桉提了几个建议。
她扎根西城,做生意这么些年,颇有几分心得,宁桉仔细思索后改了几笔,让百家报的一些管理更为贴合这个时代。
最后,洛娘子两眼放光,喜笑连连,宁桉找人写了契书,仔仔细细地盖了印。
她不能保证这个法子会不会对洛娘子店铺的生意造成损害,因此坚决约定了,以比洛娘子鼎盛时高两层的收入补贴给她。
洛娘子拗不过,只得双目发红,感激不尽地应下来,暗暗发誓一定要替朗月郡主管好楼里的一切,不让她操心。
离开瑞祥楼后,宁桉又去了郡主府名下的书坊,和掌柜问清了做报纸的工序。
她不求做出来的报纸有多精美,不用绘上那些漂亮的纹路,反倒是要求简朴大方,排版齐整。
最后定下来的,百家报第一刊,分了三个专栏,分别是吸引寻常百姓的杂闻趣事,拉拢读书人的每日古籍,和诚待招商的广告位。
并且,宁桉还找了些识字嗓门大的卖货郎,每月一吊钱,专门等着报纸做出来以后拿着大街小巷地读。
一切进展都相当顺利,看着宣纸上画出来的一个个勾,宁桉满意地点点头。
线下,只要和赵家商量好,弄出最重要的杂文趣事这一栏,然后提前印好就行。
这么些时日了,威远候府手里捏着的书会一事,该放出来了吧。
宁桉微微一笑,给赵家递了拜帖,约定择日去访。
第17章 百家报 (二)
宁桉之前上班的时候,公司内部有一种说法,如果你要报某个颇受感激的人的黑料,最好的时间不是在他风头最盛的时候,而是要再等一等。
人都是异变的,先前对人感恩戴德,可不过几日,这种情绪就会被迅速淡忘。
记忆却不会消退,这时候,再出现眼熟人的黑料,会迅速成为爆点。
七夕,中元……时间悄无声息流过去,京城里,关于赵家书会的议论声也少了许多。
从瑞祥楼回来之后,宁桉上了折子,前前后后又跑了几个地方,终于大差不差把该做的给做全,就等着挑个好时机打出名气来了。
就在八月开头的某一日,转机来了。
有人抬着先前在书会撕书,被赵辰干打晕过去的白面书生到了赵家商会门口,铺天盖地地哭起来。
「儿啊,我的儿啊,你就这么去了,留我们孤儿寡母怎么办啊!」
商会面前,一白发苍苍,衣衫褴褛的老妇人泣涕连连,哭天喊地地往地上面色青灰的男子身上哀捶,悲鸣声很快引来一群百姓,围着几人指指点点。
「哎,这是怎么了,这不是那个张书生吗,怎么躺这了?」一旁不断有人连声询问,那老妇也不开口,呜呜咽咽地哀嚎。
旁边,中年妇女衣不蔽体,穿着破烂,怀里抱着个懵懂孩童掩面痛哭,泪水沾湿衣裳,一时间闻者皆不忍侧目。
「当家的,你就这么狠心!就不管我和恒儿了吗!」
只有懵懵懂懂的孩童,被母亲抱着,满面茫然。
与此同时,赵家商会里面,赵辰干收到消息,连忙赶来。
却见街道那头,白盈柳依旧一身素雅长裙,发间难得的簪了几根金玉钗,弱柳扶风地走了过来。
「前不久城外那边不是办书会吗,我听说啊,这张书生在书会上不知道怎么了,惹到了赵家的公子,被打得吐血!」
「赵家公子!」一人惊呼,「那不是前不久冲到威远候府打人的那个吗?!原来早早就打了别人!」
这几句话一出来,已经有人表情怪怪地看向白盈柳了,她常年在外走动,自然有人知道这点赵家的小姐。
白盈柳心底一哼,放在之前被人这么看着,她保准止不住生气,只是现下却不在意这么多。
面上一惊,白盈柳像是才看见商会前几人一般,满脸哑然,震惊地扑过去,颤颤巍巍的指尖往张书生的鼻尖一探,惊叫一声退了两步。
「啊?!」
白盈柳惊诧连连。
「小姐,小姐你可要替我做主啊!」那老妇一把跪倒在地,一边哀嚎一边朝白盈柳磕头,哭声震天响,哄得围观百姓不忍再看。
看着老妇,白盈柳面上划过诧异,懊恼和悲切,连忙把人扶起来,一脸的感同身受,从头上拔下把的珠钗,闪亮亮的金玉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
「老人家,」白盈柳细语盈盈,眼含热泪,「我,是我们赵家不对,这钗子你先拿着,好歹能换几个钱。」
「我,我也只能——」
白盈柳声音悲切,像是再也说不下去,掩面轻泣。
乌黑的长发随着动作披散开来,皮肤苍白,眼角发红,言语间有种浓浓的悲哀。
「姑娘,」一旁的妇人看不下去了,叹息一声探步去扶,「别这样,赵家,哎——」
京城里谁不知道,赵家苛待幼女,偏宠长子。
想来这姑娘的日子也不好过,据说被赵家公子冲到威远候府打的人,还是她的相公呢。
可怜啊,摊上这么一家人。
「有钱无德,这还是个书生呢,都被打成这样!换我们这些来,岂不是打死都没人管!」
妇人言语愤懑,低声暗骂两声。
「我知姑娘心善,可这是实在和姑娘无关,姑娘多顾念顾念自己……」
「是啊是啊!」
一时间,几个妇人连声对着白盈柳安慰起来,白盈柳泪眼婆娑,脸颊嫣红,顺着势站了起来,却依旧摇头咬唇,一抬手褪下了手腕间的白玉镯往张书生的发妻上塞。
「抱——」
「拿什么拿!」
商会里传来一声暴喝,白盈柳故作惊恐地抬起眼,就见赵辰干怒发冲冠地冲过来,抢过镯子,发了狠往地上砸。
蠢货!
看着满脸惊恐,哭得眼眶通红的白盈柳,赵辰干气得眼前发黑,这事他赵家占理,白盈柳哭什么哭,给什么给!
这么一给,不就是说赵家心虚了吗!
她还顶着赵家人身份呢,就这么迫不及待做实赵家仗势欺人的事!
赵辰干一时间脑内嗡嗡,不敢相信。白玉镯砸在地上,碎成几片,清脆的声响里,白盈柳尖叫一声,浑身发软。
老妇也像是被吓到了一般,浑身巨颤,怀里死死抱着的珠钗落了一地。
「哇哇哇哇——」
其中一根钗子扎到了被妇人抱着的孩童身上,那孩子瞳孔一缩,猛地哭了起来。
一时间,往日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赵家商会门前人人缄默,只有连绵不断的哭泣声。
赵辰干冷眼看着这一切,白盈柳满面涨红,难得怒气冲冲地冲过去把孩子拉到身后,语气颤抖。
「哥哥!」
「别这么叫我,」赵辰干怒极反笑,凉飕飕地扯了扯嘴,一挥手,赵家的护卫蜂拥出来,围成个圈,把几人困在正中。
护卫们都是走商惯了的,膀大腰粗地站成一排,凶神恶煞,气势汹汹,都不用开口赶,围观的百姓都齐刷刷地往后退了老远。
见状,白盈柳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