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户部尚书,赈灾银两的调动等事都过唐正浩的手,他虽心下担忧,却还是深吸一口气,上前述职。
「臣以为,北砚一事……」
一人接着一人,等到几位尚书都讲完了,隆狩帝还是不发一言。
他坐在皇位之上,只时不时扫视群臣,若有若无地点点头。
「行了,朕知道了。」
隆狩帝这是什么意思?!百官不思其解。
隆狩帝一挥手,令鸿福再取了一份折子念诵。
「边关急报,洮山郡有越军来犯…………」
这下下方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比起容易惹事还一抹黑的赈灾,他们早有消息的边关一事自然更好处理。
宣武将军失踪,那自然要推选出新的将领远赴边关,镇住越国的气焰,兵部尚书飞快起身,举荐起人来。
你举荐这家,我举荐那家,西北可是块大肥肉,各大派系都纷纷推出自家人选,恨不得立马就飞到洮山去,趁着宣武将军不在,狠狠咬下一块肉。
宁桉冷眼看着他们争来争去,隆狩帝心中早有真正的人选,今日来,只是通知百官,外加讨论些细节来。
最后,隆狩帝看不清面色,扫视全殿,缓声发言。
「边关一事,令罗将军立刻领兵前往,万不可耽误了军机……」
「至于北砚,」他语义不明,「朕自会挑一巡抚即日启程,全权处理此事。」
「散朝!」
百官面面相觑,只觉得今晚这朝上得莫名其妙,只能齐跪而下,缓缓退出大殿,可他们还不能走,转身到了偏殿等着。
这一夜,正元殿内灯火通明,不时有小太监跑出,传唤一位位官员进殿单独议事。
在议论中,一道道圣旨如同飞箭,从皇宫之中,射向各地。
***
与百官不同,宁桉一出大殿,就立刻上了等在暗处的马车,向着郡主府奔去。
夜晚的寒风冻得她鼻尖通红,宁桉背靠着软枕,怀里死死揣着一裹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圣旨,思考着全局。
论谋略还好,可论军事起来,宁桉一个连《孙子兵法》都没看过的现代人,边关事那可真是抓瞎。
从始至终,她也没想过插手洮山郡的事。
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大景武将那么多,宣武将军出了事,隆狩帝自然会派新的将军去驰援。
更何况,现在宣武将军身上扛着叛国的传闻,身为亲眷,宁桉,昌仪公主,一个都不能插手边关。
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昌仪公主即刻留守京城,不得外出。
至于她……
宁桉猛地睁开眼,一把展开手上的圣旨。
明黄绢布里面,包裹着一把一米长、刻着飞龙翔凤的宝剑。她伸手一拔,唰一声,锐利的锋刃在灯火下寒光凌凌。
尚方宝剑,皇权特许,先斩后奏!
很快,她就要轻装启程,赶往北砚郡,处理爆炸案一事。
务必把流言,斩杀于摇篮之中。
马车匆匆停住,还未停稳,绸去就焦急地掀开帘子扶她下来,「郡主,出事了!」
「表姐!」另一声更大的声音盖过她的呼喊,元泽玉面如金纸,慌慌张张地冲上来,「副君不在府上,屋子里面躺着十多个被打晕的暗卫!」
「知道了,」宁桉行色匆匆地往里走,「把所有人喊过来,关府,议事!」
江晏青当然不会在,她心底默念,身为越国官员之子,如今王怀一事已明,他还在大景待着,那才是脑子发癫了。
喊元泽玉过来,也只不过是探查消息而已。
郡主府正堂内,今日难得地人头攒动,宁桉坐在上首,端着茶冷冷地看向下方众人。
洛栖颜今夜歇在府内,此刻,也一脸莫名地赶过来了,视线扫过满堂,哑然发现,本来时时跟着宁桉的江晏青,竟然不在。
「郡主,」她轻唤一声,「怎么了?」
宁桉深吸一口气,冷声开口,「今日起,对外就说副君重病,搬到城外养病去了,若是有人来打听什么,该怎么说你们自己知道。」
江晏青副君的身份,不能留了,先是重病,再是暴毙。
好在他当副君的时间不长,也一贯深居简出不管事不见人,哪怕外面打探起来,也能够糊弄过去。
一听这话,满堂震惊。宁桉却没有解释的意思,把圣旨一甩,抛下所有人匆匆忙忙地离开。
明日一早就要启程,今夜要做的事,还多着呢。
第一步,她跑到了江晏青昔日所在的院子,点着灯细细搜寻。
等待百官集合的时候,宁桉与昌仪公主一起摊开了说明一切。
江晏青的身世,一开始,皇家并不清楚,只当他是个寻常的书生。
开朝之时,隆狩帝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为了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他买通了末帝身旁的掌印太监裴喜,带着玉玺逃了出来。
可意外还是发生了,一人一玉玺,就这么失踪了。
隆狩帝心下不甘,手段却果决。当下决定伪造一个玉玺,狸猫换太子,就这么蒙混过去,而后,平乱,执政,掌权,渐渐地坐稳了皇位。
可假的就是假的,玉玺一事,日日夜夜悬在隆狩帝头上,他暗地里命宣武将军宁豫调查此事。
开元三年,终于有了线索。有人在镇江郡,发现了当年跟着裴喜的一个小太监的身影。
那太监隐姓埋名,压根不知道自己看管的是什么东西,手里只留着裴喜留下的线索。宁豫顺着消息紧赶慢赶地赶过去,东西却被人抢了先。
这个人,就是江晏青的生父,化名江少景的越国高官。
宁豫迅速查清围剿了江少景的驻地,一切超乎寻常的顺利,可奇异的是,就在宁豫赶到的时候,江少景当着他的面,投河自尽了。
淮水泱泱,那枚玉玺,也就随着他的死亡,一齐消失了。
此后,隆狩帝一直想知道,开元三年的镇江郡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江少景自尽,玉玺又落到了哪里,可惜一直追查不到。
越国也传来消息,将江少景视为叛官。
因为宁豫是最后见过江少景的人,因此,江晏青以为昌仪公主知道一些东西,费尽心机地混进了府中,暗中探查。
宁桉握了握手中的灯盏,王怀一事,其实就是他的试探。
朗月郡主病重,郡主府一向被看得比铁桶还牢,又怎么会让莫嬷嬷一个下人顺利地带着洛栖颜进了府,这背后,有着江晏青推波助澜的影子。
而这一切,就连洛栖颜本人,都没有察觉。
也因为这个,昌仪公主意识到了不对,可始终不能确定,只是隐隐约约有了猜测,皇室也想知道当年真相,于是,他们纵容了江晏青的所为。
直到寒蝉散被解,王怀开了口,江晏青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联系上了越国,手段干脆利落地溜了。
第44章 惊变 (完)
一想到这, 宁桉就想叹气。
信息差太大了,隆狩帝下手很快,可到底入局慢了一步,好多消息都已经被人擦干抹净了。
眼下, 越国不清楚, 但大景这边, 知晓当年全部的,可能只有十余年来一直暗中调查的江晏青了。
缺乏关键信息, 这就意味着, 如果被越国抓住这个来攻讦,他们就会失去先手。
对于江晏青,隆狩帝不能说是不设防, 宁桉估摸着,他最开始, 其实也是有利用江晏青, 找到当年真相的意图。
可江晏青这人善医,善毒, 身手好,人还不傻白甜, 自然不会呆愣愣地待在那等人来害。
最重要的一点, 宁桉沉思, 被打为叛官,江少景在越国的名声, 那可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就连越国皇帝, 也对他议论偏多。
昌仪公主等人自然想不到,这种情况下, 江晏青还能借到越国的力。
「一天天的,搁这玩聊斋呢。」
看着空荡荡的院落,宁桉心下复杂。她举着灯,缓步走到那立着的,一架架书卷旁,指尖轻轻地抽出一本打开。
果不其然。
洛栖颜口中的,密密麻麻的批注没了。所有的古卷都用白皮纸重新誊抄了放好,甚至还有做旧的痕迹。可以说,宁桉当初把书运过来的时候怎么样,江晏青走的时候就怎么样。
「拧巴死他了,」宁桉低骂一声,「不要就不要,全搬走了留套一样的是什么意思,怕我见着了触景伤情啊——」
等等!
宁桉眼眸猛地瞪大,江晏青机关算尽,事无巨细地抹杀自己痕迹,那他解了王怀的寒蝉散,为什么不再下回去,总不能是他会解不会下吧?
——你想知道,他就要让你知道。
暗牢里王怀含糊的声音再次响起,宁桉瞳孔一缩,心下巨震,有种不可置信地感觉。
「我靠!」
她不由地低骂一声,拔腿就往外跑,心情复杂。
江晏青,你别太真了……
快想一想,宁桉心底默念,如果江晏青给他留消息,会留在哪……
「悦来,」宁桉跑出院子,行色匆匆,「找个人驾马,我现在入宫!」
悦来一脸莫名其妙,副君突然没了,府内巨变。好在她想来听话,立马就安排下去,快马加鞭,一溜烟往皇宫去。
怎么忘了这个,马车上,宁桉重重地闭下眼,昌仪公主他们过于在乎江晏青冲喜的名号,只有宁桉知道,自己能活过来,和冲喜没有半点瓜葛,纯是这壳子里已经换了个人。
因此,她无意识忽略了,冲喜事件里,还有一个人,国师。
国师居于皇宫西南角宝华殿中,隆狩帝并不迷信求仙问道,对待国师也像大多数帝王一样,有大事了召来问问吉凶,没事别轻易发言。
因此,国师在大景,更像是一个吉祥物。
郡主府的腰牌挂在马车上,一路通行无阻。到了宝华殿,宁桉跑得飞快,猩红的斗篷披在身上,夜色里像是染了血。
「国师呢?」
一进门,宁桉面色冰冷,殿内的小僧被她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指向一间屋子。
「那,那呢!」
宁桉扫视一眼,大步踏进了门,一打眼,瞳孔巨震,忍不住一声卧槽。
空空荡荡的屋子里迎面挂着一幅佛像,佛像两旁,等大的三清圣人笑呵呵地平等注视着每一个人。
再一看屋内,每个能挂东西的地方,都挂上了画像,挂的人颇不讲究,欢喜佛和太阴神女面面相觑,火灵官像和十八罗汉怒目圆睁,一间屋子里佛道共存,和谐共生。
神像面前的长案处歪靠着一个满头白发,身着道袍的男人,面前点着三炷香,笑呵呵地和她打招呼。
「朗月郡主,来都来了,要不要拜拜?」
他说话间,抬手招招禅香缥缈而上的青烟,满意地嗅了嗅,香火全被他吸了,也不知道是在供谁。
见过吸烟者的,还是第一次见吸香的,和佛祖圣人抢香火,宁桉嘴角一抽,这可真是个人才……
尊重,祝福,理解,宁桉深吸一口气,「江晏青留了什么东西?」
国师一瘪嘴,颇感无趣地坐正了,「真是小正经找了个小正经,一来就只知道问问问,半点不好玩。」
宁桉:「…………」
她深吸一口气,一把拽了三柱香啪地点燃了往炉里一插,「行行行,给你供上了,说。」
「呵呵,」国师慢悠悠地一笑,上下打量两眼,「你心不诚,我不说。」
宁桉额角一扯,忽地扬唇一笑,抬脚就往屋外走,「行吧,我也不听了。」
「少了一个副君,我还能有无数个,不能为一棵树放弃一片林。」
国师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满脸痛心疾首,「等等等等!年轻人能不能有点耐心,我说,我说!」
宁桉嗖地转身坐好,呵呵一笑,「早这么不就行了。」
国师深吸一口气,从袍子里掏出一个梅花样的摆件来,「江晏青的身份你应该知道了,江少景死的时候,他正待在越国边界那,消息传出来,月娘,也就是他爹的侧夫人,带着他一路流亡。」
「其中,」
国师指了指自己,靠近了宁桉才注意到,这人虽然白发苍苍,可面容十分年轻,看起来二三十来岁的模样,「一次意外,他救了我一命,作为报酬,我负责教他武功。」
怪不得,宁桉心下叹气,江晏青外表看不出来,那身手,是真能打。
「等等!」她突然发现一处不妥,「皇室资料里可没说国师会武功,你谎报?」
国师一拍大腿,痛心疾首,懊悔不已,「我会个屁!当时我就是个江湖骗子,整日里招摇撞骗,我要是能飞檐走壁的,哪里会被人逮着打那么多次!还要他救我?!」
「问题就是在这,」
国师满脸不可置信,眼睛瞪得圆溜溜,「我十文买了本江湖秘籍哄他,谁知道人还真学会了?!」
宁桉:「…………」
「总之就是这样,」国师深沉叹息,「虽然出了点意外,但是吧,我还是成了江晏青师傅,定了个师徒名份,他想接近昌仪公主,恰好,你病重了。」
「我一算八字,你俩当真是天作之合,连忙给人塞进去了。」
「我也没想到,昌仪公主竟然真信了,」国师满脸匪夷所思,「你也还真就醒了?!」
他都不得不怀疑自己了,难不成自己真有几分本事,只是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