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忪地看着自己的手,雨水很快淋湿了手掌。透明的血液被雨水冲刷,连铁锈味都不曾留下来。也不会留下来,乌丸松的血液不是血液,不会有味道。
开枪的是他吗?
记不清了。
许是被模糊了双眼,赤井秀一也看不清刚才记忆里的画面。
“——黑麦!!”
滂沱的雨下,金发青年的声音与雷声一起震响,赤井秀一刚刚迟钝的转头,迎面而来的是安室透用力到破开雨幕的一拳。
安室透红着眼眶,雨水布满青年面颊,这一拳大力到他自己也踉跄了几步,从心肺深处的怒吼震耳欲聋。
“你这个混蛋啊啊啊啊!!!”
——‘轰隆隆!!’
雷声炸响,秋雷震耳欲聋。
闪电刺破夜空,映亮地面倒在血池之上的浅色樱发,血水如同沉水的浓墨,一寸一寸攀红。
闪电划过的天光下。
少女惨白如枯骨,被大雨覆盖。
……
可是,我分不清楚你们脸上露出的表情到底是爱还是恨。
就是因为这一点我才想理解人类。
我想看见你们哭,我想看见你们笑,想看见你们站在春天盛开的樱花树下,想和你们度过一个大雪漫天的冬天。
想买一条围巾,大红色的,我喜欢这种鲜艳的颜色,这样哪怕掉进人群里也能找到我啦!
如果我等不到冬天。
那就请你们好好的活下去吧。
第163章 弗兰肯斯坦;普罗米修斯(32)
冷, 冷得发抖。
淋着大雨,赤井秀一却莫名觉得喉咙干渴到无法呼吸,嗓子像是吞了刀片般火辣辣的疼, 他不断喘着气,白雾吐出, 又迅速被雨水消融。
如此循环。
却愈发感觉心口难受到了极致。他就像第一次杀人的毛头小子一样, 捂着嘴,抑制不住从胃部顺着食道翻涌上来的呕吐感,赤井秀一喉头滚动, 不断吞咽,想把这股感觉压下去。
压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怔然间, 赤井秀一看见了倒在地上的少女。
他放下手,想去碰碰她,却蓦然看见了掌心的滴点血色。是安室透那一拳留下来的,或许还混杂着乌丸松那并不能算血的血液。
——她死了啊。
赤井秀一脑海里浮现了模糊的概念。
他杀的吗?
他杀的。
离她最近的就是他。
除了他还有谁能接近乌丸松。
他可是清楚的看见了,乌丸松是怎么杀死和他一起来的特警, 还有他们要抓捕的那些人。
唯独放过了他。
赤井秀一大脑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安室透的愤怒, 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死去的乌丸松。他模糊的意识到这是乌丸松想要的,否则在最后一刻她不会压下他的手, 对准心脏。
她说过,资料里也有提过。
乌丸松唯一的命门就是这里。
于是他举起枪,对准。
在少女的指引下,扣下扳机。
这是她的期望。
从她选中他, 明知他的危险还要将他放在身边开始时,就如此期望了。
只是他没发现。还傻傻地欺骗自己, 告诉自己必须否认这份感情,最后他只会站在她的对立面。
只是他没发现,而已。
……
「赤井秀一好感度+30。」
「可攻略角色·赤井秀一与您的好感度已达到【至臻】。」
「恭喜玩家达成成就《黑麦·折翼》。」
…
领口的衣服猛然被一只手拽住,赤井秀一被往前拽得踉跄了一步,回过神,近处是安室透那张愤怒的脸。他拽着他的衣服,另一只手紧紧握拳,用力到骨节都泛白。
大雨模糊了愤怒,那双蓝瞳眼底没了往日波本的难测和诡谲,留给赤井秀一的,只有安室透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怒火。
安室透揪住赤井秀一的衣领,恨声质问:“你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赤井秀一回答,但他发现他的声音像是被崩断的丝线,在颤抖,再保持不了往日的冷峻和自持。
他看向了安室透,直视青年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对安室透说,又像是在说服自己:“这就是她希望的,你不知道吗。”
“还是说,你没猜出来?”
“你可是最先得到线索的人啊。波、本。”
关乎她生死存亡的谜底,最先交付的就是波本。
因为他去问了。
于是她就回答了。
她以为聪明的人类能理解她,所以她加速了自己的计划。因为她如此信任她亲近的、选中的人类。走到最后一步的时候,无论面对的是谁,乌丸松都会将这个人的枪从额头压下,对准心口。
她想这么做很久了。
她的每一个行为都在告诉他们,她的弱点。明显得不像是她该有的性格。
安室透不知道这些吗?
他知道。
正是因为他知道,所以他此刻才会这么狼狈。
大雨哗哗落下,淋湿了雨中对峙的两人。
金发青年怔忪地站在原地,雨滴落在眉睫上,惊得他闭上眼,眼底热流滚滚,宣泄不出。
“你又是为了什么来质问我?”
安室透听见赤井秀一问他,“我怀疑你很久了,安室透。你还有一层身份吧?从最开始你向朗姆报信开始,你的所作所为都很值得人怀疑,那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
“我……”
“……”
安室透张开嘴又合上,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了。
他不可能向身份不明的黑麦暴露自己。即使被乌丸松点破身份,安室透也一直没打算告诉她自己的真名。
身份就是他和乌丸松之间的一道天堑,无论如何也迈不过去。安室透内心的情感再如何波涛汹涌,哪怕蔓延的潮水淹没口鼻,他也不可能正面回应这个问题。
就像乌丸松只会喊他‘安室先生’。
就像他无法成为乌丸松口中的‘降谷零’。
他做不到乌丸松那么坦诚。
他做不到乌丸松那么理性到残酷,能直接剖开彼此身份对立的这一点,将情感与善恶完美到极致的、分割开来。
……少女死后会发生什么呢?
组织会不会遭到清算安室透不清楚,但被暴露出来的朗姆等人已经被盯上了,乌丸松是旧时代繁荣的中心,她的逝去必然会代表着一个时代的消逝。安室透此前警惕的、防备的、令无数里世界势力恐惧的存在会就此坍塌。
他作为警察的任务会完成。
完成得非常完美。
既然如此,他又是以什么立场,去质问赤井秀一,质疑赤井秀一动手除掉对他来说百利而无一害的乌丸松呢。
安室透松了手,手臂无力地垂落。
没有理由,不是吗。
+
「降谷零好感度+45。」
「可攻略角色·降谷零与您的好感度已达到【至臻】。」
「恭喜玩家达成成就《波本·谎言》。」
…
雨还在下。
进秋的第一场雨,却冷得像是冬天,赤井秀一蹲下身,将少女抱起来。他碰到了她的手臂,真真是冷得透心,连半点温度也没有。
冷雨覆盖给青年覆盖上一层轮廓,他动了动步子,却不知道该走向哪。
赤井秀一的眼里罕见的透出一丝空茫。
带回去吗?
面对一个世所罕见的非人类,FBI会怎么处理?
不带回去吗?
那还能交给谁?
倾塌的海啸下,谁能保得住一个承载了无数过去的乌丸松?
就像她自己用过的手段,生物学上的死亡不能算是彻底消逝,从价值意义上冷酷分析,乌丸松的死只会带来更大的动荡。
——整个旧时代都会因她的死而落幕。
赤井秀一的目光划过安室透,这个人从来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他自己也不在这个范围。
赤井秀一护不住乌丸松,他也只是她计划里的幸存者而已。
那……
至少先离开这里。
赤井秀一垂下空茫的绿瞳,看向怀里安静到死寂的少女。乌丸松安静的闭着眼睛,眼睫上雨珠清亮,但再也不会睁开眼去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个世界,喊着他‘秀一先生’,拉着他去带他去看一切她所好奇的事物。
赤井秀一微微阖上眼眸。
至少离开这里。
远离被人注视的地方,就暂时不会有人打扰她的‘死亡’。
——‘呯’
子弹破空袭来,高速穿透雨幕。这一枪大概是声警告,几乎是贴着赤井秀一的脸颊飞过,没有伤他的性命,却也狠戾的报复了一次。
皮肤渗出丝丝血迹,又迅速被雨水冲刷。
赤井秀一转头,看见了提着枪踏雨而来的琴酒。
“给我。”
银发青年的嗓音压抑着极致暴怒,声音撕开大雨,一字一句说道:“把她给我。”
琴酒的黑色大衣已经被雨水浸透了,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帽檐不断落下,银色长发更是被雨水打湿贴在背上,他没心情在乎这些,锐利的眸子如同尖刀,琴酒手里的枪直指赤井秀一,挥开滂沱大雨大步走近。
“把她给我,赤井秀一。”
“要么,滚回你的FBI,要么,死在这里。”
枪抵住了赤井秀一的额头,琴酒的嗓音是磨砂般的粗砺沙哑,眸中杀意熊熊燎烧,“我不介意送你一程。”
赤井秀一抱着乌丸松的手紧了紧,他没有被琴酒威胁到,他只是迟钝地在想,把少女交给琴酒的后果。
“……”
“…………”
他的沉默太长,长到琴酒都要干脆地扣下扳机,赤井秀一才松开手。
樱发从指尖滑走,湿漉漉发尾的血色已经被大雨冲刷殆尽了,被琴酒带走的少女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杀戮之色。此一刻,她看起来更像是懵懂的新生儿,诞生、然后死在大雨滂沱的初秋。
赤井秀一一言未发。
他是以合作为基础与乌丸松相识、相处、互为敌人、互为至交,他知道这样的结果会带来什么,所以他没有什么能对琴酒说的,也没有什么能和乌丸松告别的。
只是,最开始的时候。
他也没想到乌丸松选中他的原因,是在期望他会成为最后的处刑者。
……是他这个最初抱着敌对心态更像是那个狡猾诡谲的一方啊。
…
“你要带她去哪?”
安室透喊住琴酒,语气急促,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态这样做。
但银发青年抱起少女后的果断转身让他有种错觉——好像琴酒,这个最了解乌丸松的人还没有陷入死亡带来的困境。他还有什么方法。
琴酒的脚步停滞。
他看得清眼下的局面,可他不是会优柔寡断去质问赤井秀一做了什么的人——赤井秀一只是因为乌丸松的计划。那么他剩下还能做的就是寻找解决方法。
琴酒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
他没必要把接下来要做的事告诉这些人。
但他却开口了。
“苏格兰把她的基础数据带回来了。”琴酒说。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少女,没有气息,冰冷似铁。他眼里的色彩愈发阴鸷,重重地剜过一眼赤井秀一,他不欲多留,他还要抓紧时间,生怕时间流逝会带来生命消逝。
“那些东西不一定有用,起效也大概会有副作用——”
“但是值得一试。”
他说,说的话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也只有这个能试。”
乌丸松并非人类。
或许对人类来说的奇迹,能在她身上出现。
第164章 弗兰肯斯坦;普罗米修斯(33)
黑色轿车急停在宅院前, 坠落的雨滴不断敲打车顶,冰凉的雨珠遍布肉眼可见的全部景色,普一推开车门, 外面的冷空气就无孔不入地钻过来,瞬息间遍体生凉。
连呼出的一口气都很快会化作白雾。
琴酒抿着唇, 一言不发地下车。转身利落的打横抱起少女, 然后直直走向这栋乌丸松住了很久的‘家’。
早在他从少女口中问出和苏格兰对接的是波本之后,他就强行介入了这件事,这段时间他也有从苏格兰那边得到消息, 但优先级低了一层,苏格兰仍然会先执行乌丸松的指令。
如果不是贝尔摩德发现了,他恐怕又会像是上一次那样被她支出去。
乌丸松操纵局势的手段太诡谲了。她想做的事情, 哪怕琴酒千防万防,就算把一切说开了,也阻止不了无法理解他情感的少女去执着的探索她好奇未知。
十三。
这是第十三次。
不吉利到了极致的数字,很难让人说不是巧合。她又总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
琴酒啧一声,吐出的白雾迅速在空气中消散。他没理会跟着他来的那两个, 波本和黑麦, 早晚有一天他会处理掉, 现在当务之急还是乌丸松——
她会给他留下活路吗?
琴酒脑海里蹦出这个疑问,但很快就有了回答。
鬼知道。
她想做的事情哪次不是盘算了很久, 习惯性控场到极致的人,哪一次不是如她所愿。
高大的青年迈过他常常走过的木质长廊,目不斜视,越过庭院的樱花树。琴酒大步向前走着, 衣摆落下的雨水顺延脚步,在地板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