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瓢先生?”
“是我,我在门口。”
鸣瓢秋人低沉的嗓音与以往不太一样,他斟酌用词,说道:“是枝,有件事,我想向你确认一下。”
“好的,我马上来开门。”
挂掉电话,是枝千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从床上翻下身,扯了两件衣服穿上,凌乱的樱色长发披在背上,少女揉着惺忪的睡眼去开门。
鸣瓢秋人就在门外。
粉发刑警的面色和上次见面的柔和相比凝重了不少,进门后更是沉重。是枝千绘不明所以,去厨房找点茶水来招待。
独居多年的客厅少见的迎来了客人。
是枝千绘将茶杯放在鸣瓢秋人面前,自己也坐到沙发上。她留意了一下鸣瓢秋人的表情,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太好?
“发生什么了,鸣瓢先生?”
鸣瓢秋人呼吸一顿。
他放缓声音,带来了一个消息:
罔象女中的咒灵被祓除之后,本来消停了一段日子,那些因为这件事而来的大人物们的目光也大多数转移到了逮捕到的嫌疑人身上。
但在几日前,罔象女系统却又出了问题。
作为协助逮捕连环杀人案的系统,罔象女的实绩里有不少被逮捕的杀人犯被处以了死刑。这些死去的罪犯不知道为什么,在几日前,以咒灵的形式重新出现在了罔象女的杀意世界里。
他们像是被他们杀死的人诅咒的,绝大多数是以临死前的扭曲模样显现。
但有一个不同。
是几年前,绑架了鸣瓢秋人的女儿鸣瓢椋和是枝千绘的那名罪犯,「单挑」。
“我记得当年法医的诊断是他是失足溺水,因此你和椋才平安活下来。但是,是枝,如果这个咒灵和其他的咒灵一样都会复现临死前的情形……”
鸣瓢秋人说着,抬眸看向对面的少女,乍一下撞进那双剔透清浅的蓝瞳里,霎时,惊觉深不见底。
好一会儿,才接着自己的话说完:“……那么他就不是失足。”
“而是诱导性自杀。”
太像了,此时的是枝,太像了。
像极了当初他急匆匆赶往单挑所在的地点时,第一眼看见的那个女孩。
也是这样,甚至比现在更令人感到畏惧。
许是还没睡醒,听了这么多,樱发少女也只是歪歪脑袋,樱发从肩膀滑落到沙发上,眸中色彩安静平和。
“鸣瓢先生的意思是什么呢?”她问。
鸣瓢秋人苦笑一声,他也不想上门质询女儿的救命恩人,但是这件事实在是棘手,他来总比其他人来好。
“因为最近罔象女牵连的事情有点麻烦,上面有不少人在盯着和罔象女有关的事情。百贵室长的意思是至少去做个笔录,剩下应该会按正当防卫处理,不会太为难你。”
“就这样?”
“对,就这样。”
还在困着的千绘慢吞吞地‘哦’了一声,“那我去换个衣服,鸣瓢先生稍等。”
美好的周末。
啪,消失了。
随便换了件能出门的衣服,千绘顶着浓浓的困意,半梦半醒地被鸣瓢秋人领去了警局。
坐在讯问室,是枝千绘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回答警官的问题。
陈年旧事,没什么好说的。
更别提死去的罪犯是货真价实的连环杀人犯ⓨⓗ。
会把她拎过来做个笔录也是因为罔象女事件最近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不得不在形式流程上缜密一点。
许是少女的柔和清浅的外表加上没睡醒的懵懂很有欺骗性,给千绘做笔录的小姐姐在笔录结束后把她引到旁边坐下,贴心地给她端来一杯热咖啡,安慰她不要害怕,马上就能回家了。
眼见有她最喜欢的咖啡,千绘乖乖巧巧地点头,拉着小姐姐的衣角冲她软乎乎地笑笑,很快得到了警察小姐姐同意去给她的咖啡里放点方糖的小小请求。
等待咖啡加糖的时间无比漫长。
是枝千绘半个人蜷在椅子上,困得脑袋一点一点的,一个不清醒,差点一头载下去。
好在,一只手及时扶住了她。
少女迷蒙地睁开眼,咖啡的幽香一下子扑面而来,千绘眨了眨眼睛,再迷迷瞪瞪地看去时,却先一步注意到了端着咖啡的手。
宽大的手掌,许是警察出身,指腹关节处有着枪茧,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像是只擅长狙击的手。
他端着杯咖啡底盘,递来的姿势很熟练。
“……你的咖啡。”
那人说道,声音很轻,带着点哑意,像是怕惊碎梦境。
千绘抬头。
她看见了双熟悉的眼睛。
仿佛盛着湛蓝海面般的清澈,踟蹰之色像是海上碎光,小心翼翼地被海风吹拂过来,连上挑的眼尾都透着一股柔软和不可置信的期待。
是枝千绘还没开机的大脑静止了半晌。
片刻后,少女径直越过杯子,抓住了那只手。
在半梦半醒中软乎乎地问道:
“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第169章 千面百相,绘制新生(4)
诸伏景光握住了少女的手。
他半弯着腰, 感受到了从少女掌心传递过来的温度——温热的,与乌丸松的冰冷不同,这个和乌丸松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浑身上下都透着人类的气息;像是只走丢的幼兔, 蜷在葱郁青草地上睡着了,在被人寻到时, 便会依恋地蹭蹭。
“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她这样问, 连语调都和过去无比相似。
相似得让青年心底发酸。
诸伏景光反握住少女葱白的指节,克制住喉头的哽咽,慢慢弯下眼眸, 轻声,一句一句回答:“嗯。”
“我来接你回家。”
…
是枝千绘感觉自己做了个梦。
她梦到了一只猫猫。
它有着蓬松柔软的毛发,摸上去像是在摸云朵, 暖融融的。猫猫很乖巧,很通人性似的,会给她拉上被子;还会跳到枕头旁边,用粉嫩嫩的肉垫小心地碰碰她的额头。
猫猫的眼睛很好看,是蓝色的。
会静静地凝视着她, 碰一下胡子就喵一下, 摸摸脑袋也喵一下, 可爱极了。
就是,眼瞳中隐隐约约带着一丝担忧?
担忧什么?
她吗?她挺好的呀。
不就是威兹曼偏差值开始稳定上涨导致身体状态会被影响……
哦, 被影响。
是枝千绘:“。”
关机好久的大脑重新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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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睁开眼睛,入目的便是被床头小灯微光映照出黯淡光色的天花板,为了方便她休息,这个屋子的主人离开房间之前, 还拉上了窗帘。
从窗帘外透进的光来看,时间大约已经到了晚上。
伸手摸摸脸蛋, 首先摸到的就是贴在额头的退热贴,拿下来之后摸着脑门判断,大概是有一段高烧期,现在已经退下来了。
再估摸着判断了一下威兹曼偏差值,目前波动的最高峰距离临界值还很远,没多大问题。
还好,在正常范围之内。
是枝千绘坐起来,打量一圈周围的环境——没见过的房间。
她去过鸣瓢家,装潢不一致,那带她走的应该不是鸣瓢秋人;也不是非时院,非时院看见她这个样高低得把她摁在关押室里请个稳定性强的王权者来盯着。
谁让她现在的危险性远超赤之王周防尊呢。
那么,这个带走她的人会是谁?
千绘翻了翻记忆。
但似乎因为她通宵太过,导致白天一整天都迷迷瞪瞪的,别说记起来人是谁,就连她是怎么到这来的都忘了。
此时就很想念马甲们可以随时爆肝的旺盛精力了。
是枝千绘叹了口气,翻下床,决定亲自去看看。
到了门边,她轻轻握住门把手。
推开门——
门外是压低的通话声。
“对,她和松小姐很像。”
“我问过搜查课的鸣瓢前辈,她的档案很齐全,不可能是松小姐的剩余的机体。”
“应该和组织那边没关系。她监护人那一栏写着国常路大觉,我去问过,身份很高,好像是御柱塔的大人物。”
“……”
“嗯。在低烧,还没醒。”
诸伏景光握着手机,回答降谷零连问的好几个问题。
电话那边的金发青年怀着谨慎和希冀,把所有的阴谋都设想了一次,最后,他对着电话说道,声音有些急促:“我马上过来。”
“hiro,你说……”
降谷零压下喉头的滞涩,轻声问道:“奇迹有可能发生吗?”
诸伏景光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就要继续说,蓦然间,视线正好和推开房门的是枝千绘撞上。少女的脸上还带着低烧的薄红,许是刚从睡梦中清醒,眼底渗着一层生理性的水雾,给莹莹浅瞳铺上一层柔光。
很漂亮。
是乌丸松没有的,独属于人类的迷糊。
诸伏景光愣了片刻,柔和了眉眼,继续回答:“但我希望如此。”
他由衷的希望少女不再困于俗世见解,诸伏景光期望她能站在烂漫山花下,扬起开怀自信的笑容。
一切应如是。
……
发烧病人是枝千绘被塞回了被子里。
诸伏景光利索地给她量了一次体温,再三确认温度有降下来之后,才大大的松了口气。
“太好了。”
诸伏景光庆幸道,“差点我都要以为得送你去医院了。”
他是嘴上是这么说着,手却无意识地攥紧了体温计,往昔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划过。青年抬起头,就要继续说些什么,却被打断。
千绘伸出一根手指,戳戳他握紧的拳头,少女软软地说道:“要断了哦,会受伤的。”
聚起的勇气像是被戳破的气球,荡然一空。
诸伏景光泄气,松了手,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半晌,低低地“嗯”一声,将体温计放回了医疗箱。
诸伏景光坐回窗前。
他刚刚拉开了窗帘,外面的天色已晚,淡薄的星光缀在天幕上,倒是城市灯火辉煌,映着床头微醺小灯,十分适合病号休养。
诸伏景光再看向少女,那少女也在看他。青年翕动嘴唇,半晌,却只吐出句踟蹰的“你……”
诸伏景光不确定这名少女和乌丸松之间的关系。
他今天是有事去搜查课找伊达航,路过时发现了蜷在椅子上困得不行的少女。仅是一瞥,诸伏景光就钉在了原地,忘记了来的目的。
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
披散的樱色长发,静静闭阖眼眸,半是倚着椅子在打瞌睡。仅看外表,和几年前他最后见到的那一幕如出一辙。区别是,乌丸松没有疲惫。
诸伏景光没再前进。
他站在原地,看了很久,直到看见一名女警为少女端去了咖啡。
那少女见了很是开心,拉着女警的衣角,要来了方糖。
诸伏景光记得这个习惯。
这是乌丸松的习惯。
她喜欢很甜很甜的咖啡,说是有益思考。诸伏景光为此学了一手泡咖啡的手艺,不算顶尖,但少女很喜欢。
于是,诸伏景光拦下了那名女警,接过了杯子。
诸伏景光设想过很多可能,可能只是长得像、可能会是乌丸松没来得及处理的机体……但他的手被握住的那一刻,诸伏景光觉得,这就是他认识的那个少女。
几年前,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身份对立的生死边缘。
那么这次,该怎么开口?
犹豫间,一道声音传来,“诸伏先生。”
诸伏景光骤然抬头。
他几乎惊讶到惊愕地,听见少女对他说:“诸伏先生要说什么?”
轻柔平淡的声音,带着往昔熟悉的语气。
青年霎时湿红了眼眶。
诸伏景光却是勾起唇角,好像驱散了海上迷雾般,眸子变得灿烂明亮了起来。
“没什么。”
“只是很开心,能再次看见你。”
如若一切没有被放在天秤两端,一切都可以重来。
那这一次,他不会再失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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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枝千绘陷入迷茫。
她没懂诸伏景光的态度。满值好感度下,诸伏景光应该不会把她扭送监狱,但也不该是这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态度才对。
他们之间的关系,有这么奇怪吗?
千绘摸不着头脑。她环视一圈房间,决定在气氛更奇怪之前找找话题:“是诸伏先生把我带到这里来的吗?”
“嗯。我去警局的时候看见了你,这里是我家。当时你好像发烧了,我才把你带到这里来……”
诸伏景光讲述了当时的情况。
青年瞥开目光,耳廓发红,试图用缓慢的语调掩饰他当时的局促。
是枝千绘认真听着,了然地点点头,听完之后非常严肃的向诸伏景光道谢:“这样啊,谢谢诸伏先生了,不然我一个人,应该是支撑不到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