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磅礴大雨。
密集的雨水敲打在玻璃上,模糊了外面的景色,只有冷风裹挟进来的雨水打湿了一地纸张。
一道白光骤然映亮森鸥外的脸。
‘——隆隆’
雷声接踵而至,天空上,乌云云层中雷电翻滚,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一道接一道的雷声沉进了森鸥外心里,本来安定的心跳不知道为什么突兀地加速起来。
那些暗杀者他知道。
早在暗杀者进入横滨之前,港口Mafia的情报网就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不出三个小时,四名外来者的资料就摆在了是枝千绘案桌上。
森鸥外去汇报的时候看了一眼,但他没有多问,只是留了个心眼记下来了。
三名原特一级危险异能者,被收编成为了如今是枝千绘敌对组织的家臣,还有一个是外籍杀手,大概是用来在暗杀成功后顶替身份,不让最后的案件落到本家身上。
当时森鸥外没有在意这个。
他想着是枝千绘那么精明的人绝不可能放过这些外来者。
不提是枝千绘自己就是个强大的异能者,更何况她手里还有中原中也这张牌,又怎么可能在自己的地盘上被刺杀。
……那么。
如果是首领故意的呢?
又一道闪电劈下。
亮光映在青年脸上,照亮了那双缩小的紫红色眼瞳。
森鸥外恍然惊觉,眼里是自己都没察觉的担忧。
首领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太好,这一点是从两年前开始的。具体来说,大概是在她夺取荒霸吐前后,那个时候开始就有流传港口Mafia首领病入膏肓的传言了。
但当他接触到少女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是枝千绘的身体状态确实很差,各项指标都远低于正常人,但如果是作为一名异能者,她又有着无可匹敌的力量。
就好像她状态差不是因为病重,而是因为什么事情付出的代价。
——什么代价?
森鸥外突然猛地站起来,两步并三步走到窗户边上,五指紧紧钳住窗沿,顶着卷进来的大雨看向外面。
冰冷的雨水拍打在他脸上,森鸥外清醒地明白了一件事。
是枝千绘的身体状况大约是出自两年前和超越者搏斗时留下的旧疾,随着里世界战争开打,她越是使用异能,这份旧疾愈发病根深种。
今天单独面对三名暗杀者她肯定需要用到异能,而这样绝对会加重病况,身体状况直线下降。
那么,这样做是为了拿自己作诱饵?
森鸥外觉得自己应该是猜对了是枝千绘的想法。
这不是最合适的手段,但这个方法确实最有效,也最迅速。
——但是,为什么?
——这个诱饵又是在钓谁?
谎言或者其他手段也不是做不到瞒天过海,而且这个方法太不稳定了,稍有不慎是枝千绘就可能会死。
森鸥外却笑了。
代价。
使用异能带来的代价,也就是肉眼可见的身体状况变差这件事是一件切实的、极度具有真实性的谎言。无论用医疗器械还是异能探查都只能得到是枝千绘给予的那个答案。
港口Mafia首领重伤虚弱,多么诱人的事情。屈辱签下投降书的门阀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只要他们敢动手,那就是上钩了。
手段激进、直白、但是相当有效。
大概不仅于此吧。
森鸥外想。
他顶着雨,目光紧紧锁定远方那片波动着巨幅能量光的方向,发丝间流过冷凝的光。
前不久首领还让他安排和异能特务课的交涉行程,这个环节里说不定还有其他含义。
那位首领……
赈早见宁宁……
森鸥外低敛眼眸,睫羽上的雨珠颤颤,掩盖下眼底翻涌的情绪。
‘——呼啦啦!’
一阵狂风迎面吹来,裹挟的雨水挂满森鸥外的黑发。
汹涌入室内的冷风卷起地上的文件,把它们吹起来了。森鸥外像是深夜被困在暴风雪时的深山里,望着雪花呼啸,守在理性的洞口张望外面一片灰蒙。
忽然,一张纸被卷出窗外,森鸥外下意识伸手去抓,伸长手后,露出了袖口的一截白色。
森鸥外愣了一下。
他看见了手腕上的绷带,已经被雨水打湿了。
轻巧的笑音犹在耳边,还能记起那份低温的触感,指尖滑过时留下轻微的酥麻刺痛感犹如缠绵大脑的怪核之梦,时隔多天依旧清晰可闻。
【这里绑上绷带我也是能看见的。医生。】
洞察、体贴、纵容般的。
少女没有戳穿他故意展示出来伤痕是怎样一种小心思,反而报复性地,在他与干部结仇的第一时间替他报仇。
就像那句流言。
首领青睐森秘书。
他打上了绷带。
似乎是知道这样也会被看见,所以顺着少女的话去做了。
森鸥外握着那张纸,看着手腕上的绷带,垂下头佝偻着上半身,声音干涸嘶哑,近乎仓惶地笑了。
【取得信任之前要学会收敛野心。】
【不会有人因此杀你,也没有人敢杀你。】
【我呀,想培养一个完全属于我的干部。】
那名少女首领精确到像是知道他的全部野心和贪婪一样,以共犯般的态度,邀请他成为野心家的一环。
——他究竟应该视那名少女为什么?
森鸥外问自己,向来以虚伪到无可挑剔的完美伪装示人的青年此刻狼狈的、像是刚刚被从深海里拉起来一样,在窒息的情感涌入时大口大口呼吸。
以野心加冕为王拿下里世界战争胜利,在港口Mafia中一言堂的首领?
不惜拖整个横滨下水也要夺取权力,彰显着武力与阴谋的暴君?
还是——
单纯的、只是赈早见宁宁?
第24章 融世界于一城,筑一城为爱人(24)
是枝千绘在想一件事。
当然, 这不影响她打架。
狂风吹斜大雨,也鼓动了她的衣摆,少女独立雨中身形飘摇, 她的神情是与冰冷环境与众不同的高高在上和戏谑,眼眸微抬, 散发着金色微光的眼瞳好像披上了一层血雾, 锁定猎物,撕碎喉咙。
起初,她并未使用庞大的力量。
反而像是猫戏老鼠般, 以爆出音爆的速度穿梭在暗杀者们的攻击下,不断地挑衅,反复激怒。
讥讽的笑意始终挂在少女嘴角, 轻蔑之意与压倒性的压迫感并齐,让人轻易不敢进攻。但在这样的蔑视下,怒火燎烧心头,暗杀者们违背暗杀本质,大规模的发动异能——
‘轰隆隆!’
楼房的一角塌陷, 混凝土夹杂钢筋的巨大石块从是枝千绘的斜上方滑落, 石块投下阴影, 这么高的距离砸下来哪怕是异能者也要被碾成肉泥。
“终于来了点像样的战斗了~请继续保持~?”
是枝千绘脸上升起欢欣陶醉的笑容,眸中血光愈发亮眼。
她不动了, 任由头顶巨石坠落。抬手,展平,张开的五指指尖有复杂的几何图案瞬间构筑成的巨大环形平面,散发出的亮光映亮她侧过的半身, 光线交织出魔法阵一般的纹路后,少女握拳。
倏忽间, 几何平面轰然碎裂。
精灵回廊魔法构成,一道道扭曲的无形之刃直冲天空,在混凝土巨石坠落之前突袭般搅碎它们,爆炸后碎裂的粉尘都没来得及撒下来,就被大雨冲刷。
雨幕下的世界由暗转黑。
浑身散发着微光的少女在乌云之下一步步走来,发尾摇晃,压倒性的力量迫使暗杀者们不得不节节后退。见此,是枝千绘扬眉,想起什么。
当然,不是她最开始想的那件事。
她向前踏一步。
脚下水洼泛开涟漪。
忽然,少女后腰处掠开一对洁白的羽翼,纷扬的光羽混入雨幕,惊碎昏暗。
头顶的几何光轮高速旋转。
她腾飞起来了,直冲天空上扭卷到一起形成漩涡的乌云下去。
巨大的光圈骤然在云层下展开。
凝聚到让人喉头抽搐,胃部痉挛的庞大能量在少女头顶汇聚成一颗散发着灭世般恐怖力量的球体,像是黑洞一样牵引着外面的事务,连云都卷入其中。
少女的编发也被风吸引向上。
相当久违的一幕。
是枝千绘想。
上一次用这招还是在打兰波魏尔伦,不过比起那次火力全开,这一次的表演性质更多,更别提认真了。
是枝千绘静静地望着这一刻死寂的城市,又开始想她那个问题。
但是从刚才想到现在,CPU都要干烧了,是枝千绘都没想出来纸片人们为什么齐齐给他加好感度。
对。
刚才那一瞬间,她列表的纸片人们好感度突然窜高,吓她一跳还以为卡游戏bug了。
连隔壁异能特务课和她暗地里有合作的种田山头火都涨了三点。
于是是枝千绘打架之余抽空向客服反馈了一下是不是有bug。
人工客服:……
人工客服:这是哪来的榆木脑袋。
客服以绝对童叟无欺的口气坚决否定有bug这件事,让是枝千绘更疑惑了,她看看好感度,看看自己。
可是她和纸片人之间既没有交流也没有互动,这好感是从哪来的哎?
想不明白。
脑袋好痒,不会是要长脑子了吧jpg
——算了。
千绘酱选择开摆。
是枝千绘单手平展对着天空,像是在托举头顶上那颗聚合的能量体一样,振翅停悬在天幕之下,精灵回廊由内而外,牵引出爆裂的狂风。
她蓦地落下高举的手臂,不甚在意地将头顶的能量掷出去,美美看着身上的debuff出现——
啊、活的宣称。
好耶,可以继续开战哩!
不、不对,这么说太没良心了。
是可以为送给纸片人们的美好未来扫清障碍哩!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都要准备开杀了好感度还不降反增,但这不妨碍千绘贯彻她的初心!
那么来吧!
是枝千绘心情很好地念叨起了自己的技能,久违的想要酷炫一把:“——天、”
“……宁宁大人?”
在狂风骤雨之下微小的声音忽然响起,那声音不大,带着孩童特有的稚嫩和青涩,在狂乱的打斗现场更是完全听不见。但是枝千绘还是愣了一下,遥远的距离穿过风雨直接锁定了远处的橘发小孩。
那一声‘天击’没能落下。
但悬顶已经凝聚到固态地步的能量还是随着她的手臂一起落下了,这样庞大的力量,就算是枝千绘有控制过力度会给这批暗杀者们留下尸体,但那也是一般人无法抗衡的了。
中也他——
是枝千绘心脏迟滞地停跳一拍。
…
天击坠落。
千万度的热流从头顶压下来,高楼消融、大地发出难以承受的嗡鸣和颤动,中也眼中好像浮现了一连串的情报文字,而他此刻看见了文字里描述的场景。
他调查过他的出生地。
是曾经位于横滨边缘,一个被称之为租界的位置。那是一个小型分岛,通过大桥联系城市,有一个深水港,是船舶往来的重要港口;还有一个很高很高的哥特式高塔,被人们称之为骸砦。
两年前,在港口Mafia首领赈早见宁宁与不知名异能者的战斗中,整座岛屿化为乌有。
那一日,灭世的巨大热流凝聚成陨石般的冲击力从天而降。土地融化,海水倒灌,繁荣的治外之界顷刻间消失在超越者级别的战斗当中,自此世界上再没有这样一个地方。
那样的恐惧深深地刻在了横滨人的心里。
过去的场景犹如噩梦一般追连到了现在,可让中也惊惶的不是恐惧,而是他明白使用这样的力量是枝千绘会承受怎样的代价,他不想让千绘如昨日重现一般。
但他现在还很弱,纵使是特异点的化身,和是枝千绘这样的异能者也根本不能比,更别提去劝阻是枝千绘不要用这种极端的方式。
更何况……
宁宁大人是因为他才这样……
“……”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叹息。
中也眼前落下一缕樱色的发丝,只见洁白的羽翼伸展曲折,轻柔地将他拢在中心,近在咫尺的是少女的拥抱,他被环在两臂之间,扑面而来的低温与冷气模糊了他的眼眶。
天击慢慢压迫下来。
但他安全地被保护起来了。
就像两年前那样。
橘发小孩无措地站在原地,他不知道要不要抬手回抱回去,红着眼眶低声说道:“对不起……”
是他太任性了。
他没有考虑到是枝千绘这样做的原因,是枝千绘明明告诉过他会有刺杀,但在江户川乱步告知他是枝千绘会有危险的第一时间,他还是冲了出来,脑子里只有一件事:
他不希望是枝千绘受伤。
但结果还是没来得及,阻止也好,保护也罢,都没来得及。
反倒是让少女从高天之上落下,为了保护他而放弃主动权。
是枝千绘摇摇头,埋在中也的脖颈间,轻声说道:“没关系,这和中也没关系,你不用向我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