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阖府用过饭之后,贺令昭与沈知韫便回了房中。
平日甫一进房,贺令昭便会将沈知韫往床上带,但今夜他却难得坐在圆桌旁,且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沈知韫原本要往妆奁镜前去卸钗环的,见状便停下脚步问:“怎么了?”
今天下午回来之后,贺令昭就有些心不在焉的。
程枝意的事,不能告诉王淑慧,更不能告诉他祖母,阖府上下他好像只能同沈知韫说了。贺令昭将先前赵世恒和孔文礼说的事,同沈知韫又说了一遍。
如果是在从前,沈知韫定然会说是赵世恒和孔文礼他们在开玩笑,但经过上次贺令昭入狱一事之后,沈知韫便发现,贺令昭这帮朋友们只是外表看着不靠谱,实则私下人都还不错。
若是他们两个人都看见了,那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而且贺令昭这么一说,倒让沈知韫想起来了另外一件事:“从前大嫂平日很少出门的,最近这段时间,她出门的次数好像比之前多了很多。”
沈知韫这么一说,贺令昭的脸色瞬间更不好看了。
屋内灯火哔啵,沈知韫与贺令昭相对而坐,沉默须臾后,沈知韫问贺令昭:“这事你怎么看?”
“以我对大嫂的了解,大嫂不是这种人。”程家未没落前,向来最重名声礼节,贺令昭不觉得,程枝意会是那种耐不住寂寞而红杏出墙之人。而且虽然程枝意与贺令宜成婚后聚少离多,但贺令昭一直觉得兄嫂之间是鹣鲽情深的。
沈知韫也跟着点头:“我与你也是同样的看法。”
她们妯娌相处这么久了,沈知韫虽不知全貌,但她相信程枝意。
“那我现在去找大嫂,直接问个清楚。”说着,贺令昭就要起身,却被沈知韫拦住。
沈知韫嗔道:“你若直接就这么去问大嫂,若传出去了,你让大嫂怎么做人?而且你我都觉得大嫂不是这种人,若你贸然直接去问,你让大嫂怎么想?万一若惊动婆母和祖母之后,她们那里你又要如何解释?”
好像也是。贺令昭没注意了:“那你说,这事怎么办?”
“不若找个信得过的人先暗中打探此事,待有眉目了再说。”
贺令昭觉得沈知韫说的在理,他当即出去找康乐吩咐此事。之后王淑慧来问了好几次回信的事,都被贺令昭找个借口搪塞过去了。
贺令昭打算,等程枝意这事解决了他再回信,以免贺令宜分心。
结果第三日午后,康乐便带来消息了:“二公子,二夫人,大夫人去了春归巷的一间宅子里。小人找巷口的小贩问过,大夫人最近这段时间,隔三差五就过来这里。”
贺令昭与沈知韫一听这话当即急匆匆往春归巷赶。
他们过去时,安平还守在那里。看见他们二人过来,安平立刻道:“大夫人进去之后就没再出来过了。”
这件事不好放在府里说,今日正好在这里一并解决了。
贺令昭吩咐道:“康乐,叩门。”
康乐立刻上前去敲门。没一会儿,门便从里面开了,一个样貌斯文的人隔着半扇门,刚开口问了句:“你们找谁?”就被闯进来的康乐和安平二人齐齐摁住了。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做什么?!”那人拼命挣扎着,一抬头,就看见了沈知韫与贺令昭走进来。
这个小院逼仄,里面只有两间房,原本在屋中的程枝意,听见动静忙从里面出来,看见他们夫妻二人时,不禁一怔:“二郎,阿韫,你们怎么在这里?”
“这话我也想问大嫂。”话落,贺令昭一脚踹在开门那人的膝盖上,眼里闪过一抹杀意。
哪怕赵世恒与孔文礼都他们亲眼看见,程枝意与一个男人在一起,他都始终相信程枝意是清白的,可刚才这个男人开门时,却是衣衫不整的模样。
程枝意一看贺令昭这模样,便知贺令昭误会,她当即快步过去道:“二郎,住手!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那大嫂同我说说,事情究竟是怎么样的?”说完,贺令昭又朝那人另外一个膝盖上踹了一脚,原本单膝跪地的人,瞬间直接趴下了。
“我……”程枝意正要开口辩解时,她的侍女春信也从房中出来了,看见贺令昭和沈知韫出现在这里时,春信也吓了一跳,“二公子,二夫人,你们……”
春信话说到一半,就见原本怒不可遏的贺令昭,看见她之后,先是一愣,旋即面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后面的话,春信顿时就不敢说了。
刚才他甫一进来,见这人衣衫不整,又见程枝意从房中出来,一时便怒火攻心没了理智,如今春信也从那间屋子出来之后,贺令昭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动手太快了。
最近这段时间,程枝意老觉得,有人在跟着她,直到现在贺令昭夫妇出现在这里时,她才明白缘由。
“二郎,你先将文焕哥放开,你想知道什么,我等会儿一并告诉你。”
这会儿,贺令昭也意识到,程枝意与这个男子之间,似乎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听程枝意这么说,他便让安平与康乐松手了。
袁文焕狼狈爬起来,目光落在程枝意上,低不可闻叫了声:“阿音。”
“文焕哥,原本我想等你身体好一些,再同你说这事,今日既这样了,那我便同你说清楚,如今我已经嫁为人妇了,从前的种种早就过去了,日后你我不要再见面了,各自珍重便好。”说完,程枝意便要往门口的方向行去。
袁文焕急了,踉跄着去追程枝意,无措解释道:“阿音,是我对不住你,当年程家出事时,我收到程伯父的书信时,本要立刻来上京找你迎你过门的,可是我娘以死相逼。等我好不容易劝住了我娘时,就听说了程伯父被流放,而你嫁给了贺令宜的消息……”
袁文焕的手即将碰到程枝意的衣角上时,却被贺令昭一把攥住。
贺令昭从不知道,他大嫂在嫁给他大哥之前,还曾有过这么一段情。可如今程枝意是他大嫂,他绝对不允许这个男子碰他,所以贺令昭一把捏住袁文焕的腕骨,冷笑道:“好一句你好不容易劝住了你娘,若你娘当真肯让你娶大嫂,一开始怎么会以死相逼,她不过是想借机拖延罢了。”
袁文焕仿若突然被雷劈中,身子猛地一颤,他下意识去看程枝意:“阿音不是这样的,你知道的,我娘从前很喜欢你的,她……”
“你也说了,那是从前。”程枝意停下来,转过身看向袁文焕,从前看他满目深情的人,此刻眼里只剩下了平静,“从前我也确实倾慕过你,当初我们程家出事时,我和我爹一直在等你来娶我,但最后来的人却是令宜。”
“阿音,对不起,对不起……”袁文焕悔不当初。
“你不用同我说对不起,姻缘自有天定,”说到这里时,程枝意轻轻垂下眼睫,“你我之间大抵是无缘吧。所以从今以后,不必再见,各自珍重吧。”
见程枝意这次真的要走了,袁文焕也顾不得贺令昭他们还在,当即急声道:“阿音,你已经为程伯父守孝三年了,你不能再被贺令宜耽误下去了。此番羌无人来势汹汹,贺令宜未必能活着回来,你同我走吧,往后余生我定然会……”
好好待你四个字还没说出口,贺令昭便又给了袁文焕一脚。安平与康乐见状,完全不用贺令昭吩咐,便一左一右过去,摁人的摁人堵嘴的堵嘴。
而贺令昭与沈知韫则一同走到程枝意身侧,贺令昭道:“大嫂,你别听他犬吠,我爹和我哥在北疆,可是素有常胜将军的名号,怎么可能会这么轻而易举就被羌无人打败。”
程枝意点点头,原本想转头看袁文焕一眼的,但最终还是作罢。
他们三人一同出了巷子,没一会儿安平与康乐也过来了。见程枝意看过来,康乐立刻道:“大夫人您放心,你们走了之后,我们就把他放了。”
程枝意上了马车之后,康乐立刻凑到贺令昭耳畔,又飞快补了句:“二公子,您放心,小人都是挑着疼但不显伤的地方动的手。”
贺令昭回了康乐赞赏的一个眼神。程枝意与沈知韫坐在马车里,原本贺令昭想着,与康乐一同坐在车辕上的,但程枝意却喊他进去,说她有话要同他说。
贺令昭本以为,程枝意会问责今天这事,却不想,程枝意却反倒向他们解释了她与袁文焕之间的事。
程枝意与贺令宜青梅竹马长大不假,而在程枝意情窦初开的年纪时,贺令宜人已在北境了,所以那时程枝意心仪的人不是贺令宜,而是袁文焕。
袁家与程枝意的姨母家比邻而居,且袁父与程枝意的父亲是好友,是以程枝意及笄后,两家便口头达成了婚约。但程父膝下只有程枝意这一女,所以两家商议,待程枝意十八岁这年再成婚。
但在程枝意十七岁这年,程父却犯事被下狱,原本举家是要被流放的。
程父不想让女儿跟着受苦,而本朝律法规定,祸不延外嫁女,程父便给袁家去信,希望他们能提早将程枝意娶过门。
但等到临近流放的日子,都未曾等到袁家来人,到最后反倒是从北境归来的贺令宜匆匆登门。
贺令昭一直以为,他兄嫂是青梅竹马长大两人年少定情,后来程家出事时,两人虽匆促成的婚,但那场婚事,贺令宜还是竭尽所能办的盛大而隆重,没让人看轻程枝意半分。
但贺令昭怎么都没想到,他们二人的婚事竟然是权宜之计,而且程枝意当时还另外有心上人。
“那我哥……”贺令昭刚起了个话头,蓦的又停了下来。
程枝意却知道他想问什么,程枝意道:“我和文焕哥从前的种种,你哥都知道。”
贺令昭听到这话,顿觉有些愧疚,他立刻向程枝意道歉:“大嫂,对不起,这次的事是我不对。”
“此事非你之错,也因我立身不正。”若她没有来见袁文焕,也不至于生出这样一场误会。
看着程枝意眉眼低垂的模样,贺令昭心里也有些五味杂全,但刚才程枝意当着他们的面,已经同袁文焕说的很清楚了,且她也没有做对不起他兄长的事,此事贺令昭便不便再插手了。
可今日这事,他总得给程枝意一个说法。只是还没等贺令昭想好措辞,沈知韫已道:“大嫂,此事是我们夫妻二人鲁莽了,我与二郎在这里向你赔不是,大嫂你要打要罚我们夫妻二人都受着,只是此事能不能不要告诉婆母她们?”
程枝意听到这话,不禁觉得这弟妹确实是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她这话,看着是在为他们二人说情,其实是不想将此事闹到王淑慧她们面前,以免让她觉得难堪。
贺令昭也反应过来,沈知韫这番话的用意,他也立刻跟着央求:“对对对,大嫂,这件事能不能不要告诉我娘她们?若她们知道,定然又要骂我了。”
他们夫妻一唱一和的,程枝意焉有不应之理。
这件事就这般掀过去了,用夕食时贺令昭都比平常多用了一碗,所以夜里回房之后,贺令昭便以自己吃太饱睡不着为由,又开始闹腾沈知韫了。
沈知韫推拒不过,被贺令昭抱到了床上。两人刚躺下,贺令昭一面吻着沈知韫,一只手已经摸上了沈知韫的衣带。
床幔里气氛正浓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好不容易被哄住的沈知韫,当即便去推贺令昭。贺令昭佯装听不见赖着不动,沈知韫气急抬脚朝他肩上踹了一下,轻喘道:“出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贺令昭正要说话时,窗子被人轻轻敲了两下。紧接着,外面传来青芷的声音:“二公子,二夫人,大夫人过来了。”
一听这话,贺令昭和沈知韫齐齐一愣,程枝意从来没有这么晚来找过他们。
他们夫妻二人遂不敢再耽搁,匆忙换好衣裙出去,就见程枝意正坐在正房里抹眼泪。程枝意一贯温婉带笑,这是他们第一次看见她这样,两人都被唬了一跳。
“大嫂!怎么了这是?”沈知韫忙走过去,安慰道。
程枝意泪眼朦胧道:“我做了个梦,我梦见你们兄长在北境出事了。我之前,从来没有做过这种梦的。”
沈知韫与贺令昭:“……”
“大嫂,您别担心,定然是您忧思太过了才回如此,而且常言不是道,梦都是反的么?兄长与公爹在一起,他定然不会有事的。”沈知韫柔声劝道。
贺令昭也跟着道:“就是,嫂子,你别听白天那个人胡咧咧,我哥和我爹在北境驻守多年,羌无人一直是他们的手下败将,不就算他们这次来势汹汹,我哥他们定然也能应付的。”
沈知韫与贺令昭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着程枝意,最后程枝意虽然止住了哭,但眼底却隐隐带着不安。
沈知韫见状,便道:“大嫂若当真不放心,那不如这样,我们明日一道去寺里,去给大哥他们上香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