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一关上,瘸子踉跄地推开他,靠在墙壁上怒吼:“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北狄王子来了苏州府,为什么要瞒着我?”
来人微微挺直了腰背,看着他的眼眸里含着忧伤关怀,他颓然地抓了把头发,蹲下身来。
“少爷,不是我故意要瞒着你,只是怕你知道了会冲动行事。”来人,也就是李西牛无力地道,“你刚才这样做太危险了,只会让自己陷入陷境。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将来有何面目去见主子?”
瘸子用力拍打自己的腿,喘着气道:“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眼看仇敌在眼前什么也不能做,我宁愿死了,也不想这么苟延残喘地活着。”
李西牛抹了把脸,脸上早已糊满了泪水,却仍然坚持道:“反正少爷不能出事,要是想报仇就从长计划,总能找到机会的。”
瘸子的嘴动了动,他想怒斥,想发疯,最后只能扶着墙壁一瘸一拐地进了屋子。
背影带着说不出的凄凉。
很快,房间里响起了磨刀声,坚定,决绝,带着一往无前的戾气。
第97章
‘嚓嚓’的磨刀声不断,直到刀刃被磨得锋利无比才停下。
李西牛在门外守了一夜,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等到第二天蒙蒙亮,房门被推开了,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今日瘸子没有喝酒,杂草一样的乱发下眼珠红得似血,他按了按被贴身藏在怀里的短刀,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就要出门。
李西牛抹了把脸,伸出手想拦又无力地垂下,他知道少爷放不下心里的仇恨,如果不做些什么会憋疯掉的。
他眼巴巴地跟了上去,视线牢牢锁住前方行走艰难的背影,想阻止又不敢上前,就这么亦步亦趋地跟着。
街面上还弥漫着白色的雾气,路旁却已经有人摆摊卖包子了。
李西牛从怀里掏出几文钱,要了几个热气腾腾地包子,而后大步上前塞给瘸子:“不管要做什么,先吃饱肚子再说。”
瘸子顿了顿,然后伸手慢慢腾腾地接了过来,他的手指扭曲变形,显然也受过一番严重的伤。
肉馅的包子塞进嘴里,咬一口,香得人流眼泪。
李西牛自己也拿了一个包子啃,发狠道:“你要找死,老子陪着,死前先做个饱死鬼。”
瘸子动作顿了顿,眸子里溢满了痛苦之色。
三两下吃完包子,他一言不发地掉头就走,到了昨日撞见哈尔莫一行人的位置。
看了看找了处隐蔽的角落,瘸子将自己藏了进去,很快地,李西牛也挤了进来。
赶在对方开口之前,李西牛说话了:“昨天为首之人是北狄大王子哈尔莫,他是跟着承恩公一块来的。至于承恩公听说是奉了皇帝的旨意前去宣府处理外祖褚家的后事,哈尔莫为什么来就不知道了。”
显然李西牛事先就特意打听过,他眼里透出一丝快意:“知道褚家男人们怎么死的吗?被皇帝刚找回来的公主当众砍头死的。”
“都说那位公主能引来天罚为民除害,传得沸沸扬扬地,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他喃喃道。
瘸子眸中闪过一丝嘲讽,若是真的,怎么不见上天降下雷霆打死承恩公?呵,皇家有什么好人,不过是又一个欺世盗名哄骗世人的别有用心之徒罢了。
见他不说话,李西牛也闭了嘴,缩着身子陪他等。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他们才见到了哈尔莫等人的身影,瘸子的身子紧绷了起来。
他的眸色掀起了波澜,既狂热又沉静,像是狩猎猎物的猎人,没有急着冲过去,而是蛰伏起来观察。
见人没有冲动,李西牛眼里闪过欣慰之色,这说明对方没有被仇恨冲得没有了理智。
哈尔莫地位尊贵,身边侍卫围绕,一般人想冲过去杀他,恐怕连身前都到不了就先被侍卫们绞杀了。
瘸子黯然地按了按怀里的刀,短刀近身才用得上,如果手里有一把弓箭就好了。
李西牛无疑也想到了这点,他叹息了一声:“要是老子以前的弓还在就好了。”
哈尔莫却丝毫没注意到有人在暗中盯着自己,照常在城里游览赏玩。
瘸子不放弃地从隐身之处出来跟了上去,当他看到哈尔莫一行特意在城门处停留,还摸了摸城墙,似乎在观察苏州城的城防体系,顿时脸色越来越阴沉,气压也越来越低。
李西牛也咬牙切齿:“狼子野心,其心可诛。”
他又气又急,气朝廷的馁靖政策,放任北狄坐大;急家国之患,外敌环伺。
虽然他只是一个卑微的小人物,然而一样为国家命运而担忧,只是他弄不懂那些大人物都在想什么。
瘸子没有吭声,只是目光幽幽地盯着哈尔莫。
一连俩天,瘸子还没有找到刺杀哈尔莫的机会,却等来了对方即将离开苏州府的消息。
大概是因为哈尔莫的催促,承恩公终于决定动身启程了。
瘸子没有犹豫地跟了上去,他想要在路上寻找机会除掉哈尔莫。
承恩公可不知道自己身后还跟了一根尾巴,此刻他正笑呵呵地应付着江泰。
“公爷,这人手借走已经五天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归队啊?”江泰小心翼翼地问。
承恩公虽然私底下不是个东西,但是面上一向笑眯眯地,从不凶神恶煞的。
“你别急,要不了多久保证一个不缺地回来。”他扯了扯身上的袍子,对逐渐闷热的天气嫌弃不已,“一个小贼偷走了我府上的东西,只要等抓到人,就让他们回来。”
什么小贼需要出动这么多禁卫,而且谁能轻易从承恩公府上偷东西啊?
江泰心里不信,但是他不敢探究承恩公的秘密,当下装作自己信了。
距离苏州府百里之外,莫老四狼狈地在奔逃。他们被敌人紧追不舍,已经折了好几个伙计,如今只剩下两个人还跟在自己身边。
他们本来想找一处城池进城,只要进了城混入其中,敌人想找到他们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但是莫老四发现前方有人在围堵他们,像是进入了包围圈的野兽,对方逼得他们远离城池,逐渐缩小包围圈,把他们逼向敌人的屠刀之下。
前有狼后有虎,进退两难,距离莫老四要去的目的地越来越远。
他按了按怀中的东西,怎么办,要怎么将东西交到那个人的手上?
而且,对方为什么像是知道他想去哪里一样,提前准备了人在城外蹲守,那个人真的值得自己信任吗?
莫老四阴狠地咬紧了牙,扶着一颗大树剧烈喘息。
头顶传来一声鹰鸣,一只大鹰展开双翅从天空划过。
眸里闪过一丝厌恶,莫老四道:“我们不去阳城了,换个方向走。”
两个伙计都是形容狼狈,身上血迹斑斑,听了问道:“那我们去哪?”
莫老四蹲下来在地上划了几条线:“后面,前面都不能走,往京城的道路也被堵了,只能想办法绕过去,再往南走。”
他沉思道:“前段日子我们都听说了皇帝从民间接回一位真公主,此前就在珉王的封地不远。我们找过去,然后想办法混进迎接公主的队伍里,直接去京城。”
作了决定,三人立即振作起来,开始想办法钻出包围圈。
杨柳镇上,凡是罪大恶极的该杀就杀,褚家的家财也被清理出来赔偿了下去,剩下的细枝末节就交由本地知府蔡少杰来接手,萧沫打算离开了。
她突然想起了承恩公,不由好奇地问韩重元:“你上次不是说承恩公走到半道上了吗,为什么这么久还没到?”
好家伙,她还以为对方来势汹汹要找自己算账呢,结果就这?自己都要走了,人还没到。
此刻她难得有了闲心,在屋檐下摆了张躺椅,拉了韩重元靠着,自己则惬意地枕在男人的腿上。
关于承恩公的情报,韩重元手上自然是有的。
他捋了捋少女脸上被风吹乱的发丝,眯了眯眼:“承恩公在苏州城停留不走,每日饮酒作乐,乐不思蜀,哪里还记得自己外祖母一家尸骨未寒,还等着他收敛。不过,他的动静的确有点奇怪,锦衣卫暗探查到他另外要了两百禁军,不知干什么勾当。”
萧沫皱了皱眉头:“皇帝未免太宠信他,连禁卫都交给他使用。”
韩重元垂眸凝视她,手指轻轻揉散她皱起的眉头,感叹:“因为他是皇后唯一的弟弟啊!”
天顺帝不算是暴戾的皇帝,相反,他还可以称的上一声‘仁君’。虽然执政手段软弱,受制于文官,但性情温和,也知道底层百姓辛苦,对百姓怀有仁心。
可是天顺帝一旦遇上皇后的事,就容易失去理智,什么原则都不顾了,只一径地想着满足皇后。
作为女人,拥有这样的丈夫自然是幸福的;可是作为百姓,天顺帝显然是不合格的。
皇帝称孤道寡,坐在天下至高的位置上,最忌惮的就是私心过重,甚至让私心压倒了公义律法。
萧沫轻声道:“让一个不适合的人当皇帝就是灾难,难道他就没有想过皇后不想失去她的弟弟,别人就愿意失去自己的亲人儿女吗?”
同样是眼泪,悲伤不分高低贵贱。
在她看来,天顺帝所谓的‘仁’只是高高在上随意施舍的怜悯,一旦遇到冲突,百姓就会被轻易地舍弃。
还有皇后,她本人出身微末小官之家,何以当了皇后就开始变得视人命如草芥,难道只有自己弟弟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当命?
如果真的爱护自己的弟弟,不应该从一开始就约束管教他,让人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吗?
一次次的纵容包庇,无疑是助纣为虐的帮凶。
不过没关系,俗话说的好,如果你自己不管教好熊孩子,总会有人替你来教。
萧沫表示,她是不会对承恩公手下留情的,绝对会让人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远在路上的承恩公好好地坐在车里打了个喷嚏,他狐疑地吸了吸鼻子,心里升起不好的感觉:莫非是有人在背后偷偷诅咒自己?
谁,到底是谁?
第98章
翌日。
宫里派来的公主仪仗重新归队,浩浩荡荡地簇拥着萧沫的马车,朝着下一座城池而去。
只是队伍中少了钦差栗子瑜一行人,而秦嬷嬷等人更是大气不敢出,彻底沉默安静了下来,乖顺无比地跟在队伍后方。
天气越来越炎热,两边的车窗都支起打开,感受空气中吹拂而来的凉意。
萧沫懒懒地单手支颌抵在放置点心的茶几上,长长的睫毛轻闪,看着外面苗千户手忙脚乱地指点着柳青骑马。
柳青是个坚韧想得开的女孩子,为家人报了仇解开了心结,就开始积极努力地活下去。
她如今的人生目标就是想变得跟公主一样厉害,然后走遍天下帮助其他受难的人们。
苗千户热情开朗,在杨柳镇和柳青接触得时候多,见她不会骑马,就自告奋勇地上前要教会她。
唇边挂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萧沫喜欢这样朝气蓬勃的人,让人觉得未来会越来越好,心情都跟着透亮开阔起来。
接着她将目光转到自己的男朋友身上。
韩重元一身装束严谨地骑在马上,黑色飞鱼服完美地贴合身材,宽肩窄腰,脊背挺直,侧脸像是画师精心勾勒出的剪影,让人怦然心动。
似乎是注意到她的视线,男人转过头看过来,在外人看来阴冷清淡的眼眸瞬间柔和下来,像是蒙上了一层暖光。
萧沫回以一个大大的笑容,而后将头探出车窗朝他招了招。
男人挑了下眉,一牵缰绳,马儿踢踢踏踏地小跑到了车边。
“公主有何吩咐?”他微垂下视线看过去。
少女嫩白的脸慵懒地靠在窗口,像极了一只娇憨的猫,眨眨眼道:“路上无聊,本公主想识字,不如韩统领上来教教我。”
原主朱沫娘对外的形象是不识字的,当然萧沫本人不存在这种情况,要知道她母亲手写的秘籍可都是用繁体字书写的。
不过谁让她无聊呢,路上也没有心思练武,只想跟男朋友贴贴。
韩重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眸里有着笑意,启唇道:“是,遵公主命。”
当下他下了马,转身上了马车。
萧沫一本正经地拿出一本书放在茶几中间,两人相对而坐。透过开启的窗口,人们只能看到两人的上半身,一人指着上面的字念,一个认真地看着。
而在小小的茶几下面,仗着身体的遮挡,萧沫嚣张地伸出一只手,抓了男人的手指绕啊绕,甚至偷偷玩起了在掌心写字的游戏让对方猜。
韩重元不得不一心两用,嘴上说着话,一边猜测对方写得是什么。
等中午队伍停下准备歇息用饭时,韩重元才从马车上下来,只是其中一只手的掌心有点红。
萧沫也下了车呼吸新鲜空气,顺便伸了伸懒腰。
她环顾四周,队伍停在一处山道上,旁边就是一座郁郁葱葱的大山。
苗千户正兴致勃勃地准备进山打猎,看能不能弄到新鲜肉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