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尊之怜卿记——催墨浓【完结+番外】
时间:2024-03-05 23:19:08

  若是能离开京城,既能摆脱二皇女殿下的纠缠,又不会牵连宋家二小姐。
  这是他在梦中都不敢奢求的事。
  林知秋微偏过头,望向裴大夫出声的方向。忽而间很想失明的双眸能快些好起来,他想记住裴大夫的样貌。纵使他身如浮萍命不由己,却不敢忘记她素昧平生却施此大恩。
  “若能渡过此劫,裴大夫于知秋恩同再生,如蒙不嫌,知秋愿余生为奴为仆侍奉于您。”
  此刻他所言字字出自真心,历经这些世事磋磨,他才知繁花似锦的过往不过一场虚幻。过去他孤高冷傲自恃自尊,可落到如此境地,他对那些早已不在意了,只想略尽心力报答裴大夫的恩德。
  “林公子言重了。”裴出岫见他委屈求全,心中难得如牛毛细针扎得刺疼,“裴某不过一介布衣大夫,日后更是四处漂泊行踪难定。林公子样貌才学皆是男儿翘楚,绝境逢生必有后福。你我相逢也算医缘一场,实在不必过于忧心挂怀。”
  她说话的口吻不似推脱,一如先前那般清淡温和。初遇时难免觉得这冷淡有些不近人情,可短短几日相处后,他只觉得她或许本性如此。
  更甚至她的举止还要远远出乎他意料之外,明明过着寻常人的平凡日子偏生又机敏多智得近乎妖异,竟是比起见过颇多世面的宋府小姐遇事还要沉着冷静得多。
  为奴为仆一事,他并非当作戏言,却也不急于在此时证明。
  林知秋低下头,听见自己胸臆间心跳如鼓。他生平从未做过如此犯险之事,可是身旁的裴大夫却给了他莫大的勇气。
  良久之后,男人似轻微地点了点头。纵是面色依旧苍白,可耳廓却因赧愧渐渐泛起红意。
  裴出岫安抚似的拍了拍他消瘦的肩膀,轻声温言道,“晌午过后,歧王府会遣喜轿来医馆接亲,我与你一道过去王府。你身子未愈,拜堂之礼便免了,就当是走个过场,从今往后你就是歧王义女的夫郎了。”
  ~
  皇宫内殿,气氛端肃。
  早朝之前,宋诗闻便被宋大人亲自押进宫来。如今群臣刚下朝,她已在内殿身形笔直得跪足了一个时辰有余。
  凤昭帝仰坐龙椅之上,神色倦怠地安抚一旁正低低泣诉的贵君虞氏。六皇子凤筱筱静静侍立父君身旁,他今日穿着一身浅白衣裳,发间只以素色玉环作饰,昨夜在沐春堂内的专横气势半点未见,柔弱静巧得好似他才是重伤初愈的那位。
  宋大人虽被昭帝免了跪拜之礼,可她依旧拱手垂立踧踖不安。三年前因林尚书一案,她眼睁睁看着长女被责令杖罚、远调平洲。如今兜兜转转仍旧为了一个林知秋,她又面临要失去另一个女儿的危机。
  她同夫郎统共就得二女,接二连三的打击实在难以堪受,与其日夜悬心慢火煎熬,倒不如主动秉明罪行求陛下仁慈宽恕。
  “微臣次女愚昧,不识轻重,辜负陛下垂青的美意。臣自知教导有疏,恳请陛下降罪一并责罚。”
  宋诗闻在大殿之内不敢抬头,听见宋大人自责有过,心中实在酸涩难忍。她自小便文不成武不就,长在府里虽衣食无缺但因本性顽皮颇令母父忧心,更比不上长姐将将双十年纪就已官拜都察院左佥都御史。
  如今功名未提一事无成,还要令母亲卑躬取容替她至御前求情。
  不孝不义,是为大过。便是一如长姐当年被赐杖刑,她也甘愿领受。只求陛下看在母亲多年兢兢业业尽忠侍奉的份上,莫要迁怒降罪于她。
  耳边哭声渐歇,凤昭帝目光浅浅掠过宋大人难掩焦灼的面容,落到下首跪着的宋诗闻身上。同出一府难免比较,若论身量她比记忆里的宋家长女宋诗意高出一些,可论样貌才学却远不及她长姐。
  也不知筱筱看重她何处……
  除了尚书府嫡次女的身份,哪哪儿都不够瞧的。
  那边厢,虞贵君歇息够了,又要再度落泪。凤昭帝抬了抬手,对上一旁静默着眼神却时不时瞟向殿中央的六皇子,脸色颇不耐道,“哭、哭、哭,夫道人家,遇事就知道哭,嫌不够丢人似的,还不扶你父君回宫歇息去。”
  虞贵君听了这话自然不依,“陛下,臣妾自十七岁那年入宫,侍奉陛下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身边唯有筱筱一个孩儿,自然盼他日后能有个好归宿。”他双眼通红地恨恨瞪了下首宋二一眼,又接着以布帕掩面哭嚷道,“如今陛下要将筱筱许给宋尚书家的女儿,臣妾不敢说什么,可您瞧她还没成亲便流连花丛替妓子赎身,可怜筱筱心思懵懂,若日后出宫成亲,还不晓得要被欺负成什么样子。”
  “心思懵懂”的六皇子原本也不想将事情闹到如此地步,他同宋二的婚事是他苦苦央求母皇应承的,他心底里也是期盼着下月锦绣节出嫁的。如今此事闹将到母皇面前,父君在殿上哭闹不止,宋大人又在底下愧得抬不起头来,这桩婚事眼看着就要黄了,他终于也有些着急了。
  “母皇,儿臣……”
  “陛下,臣女……”
  凤筱筱错愕地望过去,就见宋诗闻跪伏在地磕求道,“臣女有过,理当受罚,但凭陛下处置。臣女不堪为六殿下良配,愿陛下收回成命。”
  此言一出,凤筱筱当场白了脸色,宋大人也骇得恨不能闭过气去。
  坐在上首的凤昭帝本对这等小事不以为意,闻得此言却是倏然眯起眼眸,眸光微冷、不怒反笑,“宋爱卿教养的好闺女,倒是有几分自知之明。只不过你既有过在先,为了一名妓子要退了筱筱的婚事,倒是叫筱筱日后如何再定亲事?”
  宋诗闻浑身一震,不敢抬头只得低低闷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请陛下责罚臣女一人。”
  “母皇容秉。”凤筱筱连忙跟着跪下,“宋二小姐实则……实则是替旁人赎妓。此事乃是误会,皆是一场误会……”
  “误会?”见凤筱筱替他求情争辩,昭帝神色更冷,“可否要朕将你那二皇姐传来一道对峙?一个两个的混账东西,这京城里是没有男人了吗,偏生要跑到那等污糟地方去。”
  虞贵君不料陛下竟耳目通明至此,此事牵扯到中宫不敢大意,他也止住了啼哭之声,讷讷地抬头向上首望去。
  凤筱筱见母皇动怒,一时心中也是惴惴,可眼下为了保住宋二,只得强撑着扯谎道,“京城沐春堂里的裴大夫,碍于声名不便去烟波河赎人,是以诗闻才会……没成想那夜二皇姐竟也在。”
  旁的也就罢了,“沐春堂”三字一出,昭帝顿时愕然地拧了眉头,“你说是替谁?”
第10章 新嫁郎
  “陛下,歧王府有要事通传。”
  正是大殿之内众人一个比一个头低得更低的时候,殿外忽然传来宫人的声音。
  昭帝向来礼重歧王,她执掌朝政初期多依仗歧王辅佐,因而待这个长姊十分亲厚,对歧王府的事自然也格外上心。
  殿中央跪着的六皇子同宋诗闻不得恕旨不敢起身,宫人得内侍传唤,垂头拱手姿势恭谨步履匆匆地进到殿内,目不斜视地在下首跪拜。
  “陛下容秉。歧王殿下近日新收了一名义女,今日夜里便要在王府摆宴成亲。”
  昭帝本就心思烦乱,闻得此言更是震怒,“混账东西,你说谁要成亲?”
  那宫人冷不防被发难,连忙跪下瑟瑟颤抖道,“歧、歧王殿下新收的义女,便是从前常去颐德殿侍疾的那位医女,名唤裴……裴……”
  她“裴”了个半日,昭帝忍不住打断道,“裴出岫。”
  “朕是问你,这裴出岫要同何人成亲?”
  宫人言辞谨慎地低声回,“听闻是从前罪臣林暮为之子,林知秋。”
  一时间,本就气氛的端凝的大殿之内,噤若寒蝉。
  昭帝忆起往昔,似受触动,神色微妙地问,“三年前犯了科举舞弊重罪的先礼部尚书林暮为?朕记得她府中上下皆被罪罚…
  …”
  有内侍官适时地上前附耳低喃。
  “府中男眷皆落了奴籍?”昭帝眉心紧蹙,但面上却不动声色,“这刑部罚得也太过了。”
  当年此事震动朝野,昭帝盛怒之下连求情的户部尚书嫡女都当庭重罚了,又有何人敢妄度圣意恕罪轻罚。
  有六皇子言之在先,此时的凤昭帝如何还能想不明白其中干系。
  只是这实在不像是未央会做的事……
  昭帝念及裴未央,心中情绪又渐渐复杂。她同歧王过去对幼弟顺宁颇为宠纵,惯得他不听劝阻偏生要嫁给那个手握重兵的安平王裴焕之。便是太皇君亲自出面也拗不过顺宁的意思,那裴焕之领兵如神却出身草芥,拿性命搏出来的军功,寡言少语不说平素是半点不晓得圆滑变通。
  为了逞顺宁的意,她不得已拿皇威施压硬凑成了一对姻缘,更以郢城方圆百里封地恩赏。
  但事与愿违,成婚以后裴焕之对顺宁能避则避,宁愿戍守边关也不肯回王府。顺宁亦是执拗,死守郢城经年不肯回京叫屈,以致后来忧思成疾早早地便殒了。
  留下独女未央,长在郢城王府却因母父不合,生生给耽误了,养成了如今这副畏首畏尾的性子。跟着从前裴焕之麾下的军师颜卿四处游荡行医治病,待王府内之事是半点不上心,更是连安泽小王爷的封号也不愿袭承。
  倘不是太皇君病重,边关又将颜卿急召过去治军,这个裴未央如今还不晓得在哪里胡混日子呢。
  昭帝思绪歇止,长长叹息一声,目光重又落到殿中央跪得齐整的凤宋二人,“这林知秋便是你们口中说的……”
  “妓子”二字实在难听,昭帝恼恨地止了话语。
  “陛下恕罪,知秋他……”宋诗闻方要开口,六皇子凤筱筱赶忙截住,“母皇明察,歧王姨母有意替裴大夫主持婚事,便证明儿臣方才所言皆是属实,宋二小姐的确是代人受过……”
  “你倒是会替她出头。”昭帝冷哼一声,对着下首凛然问道,“此事果真如筱筱所言吗?”
  宋诗闻心底也是惊骇不定,可当着圣上的面她竟说不出个“不”字来,在一旁的宋大人焦灼使眼色的示意下极轻虚地应了声“是”。
  应完以后,却是悔之晚矣,这好端端的如何能拖累出岫替她受过。
  ~
  通往宫外的路,漫长得仿若没有尽头。
  六皇子凤筱筱不顾虞贵君阻拦,一路默默跟随着来到了东侧宫门外。宋大人与他辞别后,径自登上了宋府的马车,宋二身形微顿却仍旧没有转身见他。
  凤筱筱眼眶微红,声音带了哽咽,“本宫不晓得他是与你长姐曾有过婚约的林公子……”
  宋诗闻一时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静默半晌,只是涩声开口道,“外头风大,六殿下请回吧。”
  “本宫是受了二皇姐的诓骗才会情急之下失了分寸。”凤筱筱见她似是心灰意冷,一面心里委屈一面又越发惶然无措,“可你……怎么也不能当着母皇的面便要退了这门亲事啊……”
  宋二心里也不好受,母父与长姐到底是将她护得太好了,以至于她时常忘却自己是多么的无用。
  今日在内殿当着圣上与虞贵君的面,质问之下她连直抒胸臆地应答都做不到,更是令她深感自惭汗颜。
  念及此,她逃也似的登上马车,逼迫自己冷下心肠来,“诗闻方才在陛下面前所言,乃是出自真心,六殿下身份贵重,诗闻自知不配,这桩婚事实在令人惶恐。”
  儿时嬉闹的情愫,又怎经得起现实的丁点儿磋磨。
  她若厚颜迎娶,才是真正误了他。
  ~
  晌午过后,岐王府果真遣了喜轿来沐春堂接人。
  前来服侍新嫁郎的喜夫受了王府指点,进屋没有半句多言,只有条不紊地替林知秋梳洗打扮。
  男人目不能视,遇到眼下这种场面心底原本是怯怕的。可身旁的喜夫却始终浅笑盈盈地替他穿衣戴冠,直夸从未见过这般样貌出众的新嫁郎,叫他忘却了紧张生出几分无措与羞赧来。
  林知秋从前在府中,由母父亲自教养诗文音律、待人礼数,他从未在意自己样貌生得如何。后来经明月夜舫主收留,与其他伶人乐于争奇斗艳不同,他并不愿以色侍人,便是抚琴奏乐也多素容素裳。
  世事难料,明明三日以前他还是画舫上一个不得自由的小小乐伶。如今却已被赎了良籍,要披上嫁衣与人成亲。尽管这桩婚事并无实质,可于他而言却犹似梦中。
  曾经他也以为自己会有一段美满姻缘,嫁与年少相知的宋府小姐相守一生。他们曾在宫中偶因一段琴声结缘,后来便常互赠诗文。母亲同宋大人多年情谊,对他二人结交也并不阻拦。
  倘若没有后来发生的种种……
  男人心里也曾是有怨的,可却不知又该怨谁。娘亲出身言情书网,素来心性高洁,他自是不信她会为钱财犯下科举舞弊的重罪。而他不过是闺秀男儿人微言轻,纵有满腹冤屈又能向何处诉说?
  唯有逼着自己忘却往事,振作起精神,爹娘若是泉下有知,定然也不愿他终日沉溺于悲恸怅惘之中,不得安生。
  就在他出神怔楞的这会儿功夫,手脚利落的喜夫已然为他扮好了喜妆。喜夫凑近端详着林知秋那明媚娇艳的容颜,铅粉遮盖了面上的伤痕,肤色犹如无暇白玉,柳叶秀眉浓淡合宜,一双桃花眼眸温柔多情,眼尾带红惹人怜爱,小巧精致的唇瓣轻抿显得欲语还休。
  饶是见惯高门闺秀出嫁的喜夫,此刻也不由得被男人的美貌晃了双眼。
  “吉时快到,郎君要出阁了。”
  喜夫为他蒙上艳红的喜帕,林知秋安静乖巧地任由喜夫搀着往外走。他身上伤势未愈,饶是倚着喜夫,落地行走仍是勉强,短短几步过后额上便渗出汗水。
  同样换上一身大红吉服的裴出岫在屋外许久没候到动静,正欲入内探看便瞧见男人这副巍巍颤颤欲坠不坠的模样。
  身为大夫,她自然晓得眼前的男人伤势轻重。在喜夫微诧的目光中,她轻道了一声“失礼”便上前打横抱起男人,一路稳稳当当地将人送到医馆前门候着的喜轿内。
  喜轿起,锣鼓响。
  林知秋还未来得及惊讶羞赧,耳边已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响声。
  裴大夫身上总带着一股独有的浅淡药香,这些日子他双目失明,却将她身上的气息记得分明。
  那夜二皇女殿下在明月夜欲强迫他时,他觉得那混杂着酒气的熏香浓郁得令人晕眩,强硬的怀抱如烈火灼烧全身一般令他难受得一心只想逃离。
  可方才裴大夫的亲近他却并不那么排斥,兴许是因着她总给人一种冷淡疏离却莫名令人信赖的感觉。
  男人端坐轿中,心浮意动间,不知怎的面颊竟有些发热。
  裴出岫身着火红喜服,高骑马上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喜轿旁侧。
  自城北去往岐王府,若走大道需得绕过大半个京城,迎亲队伍一路上敲敲打打的难免惹人注目。过惯了隐没市井的生活,这般招摇张扬实在不是她的本意。
  她恨不得此刻蒙着喜帕坐在轿中之人换作自己,也好过让人当做是台上的戏角这般观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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