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外给出的治疗方案不一样，美国的同类型治疗手段刚刚进入了临床，但愈后效果参差甚异，唐水的身体各项指标仍处在生长发育阶段，术后效果也无法保证，建议保守观察，成年以后干预治疗。
唯一相同的，都需要很多很多很多钱。
唐盏的愁绪被小胖和二丫的突然到访打断，小胖绘声绘色地讲述了唐水暴揍叶树的事。
高中的课程紧张，唐盏心里也压着事，粉色大汽车开往乡下老家，暂时把上一年的所有小坎坷甩在车尾气后面。
唐水把上了大学独自留在宿舍的刘心丽也带回了老家。
唐水和刘心丽认识七八年了，是唐水最挂念的朋友，唐水除夕夜要带刘心丽出去听人放炮仗。
唐盏在客厅包饺子，看着唐水跟在刘心丽后面走出大门，唐水看不见也没盲杖，走得颤颤巍巍，在摔倒前被李星一把提溜起来站好。
唐水身边有个盲人朋友，对唐水也许是个好事，她能比别人更早也更多的了解盲人知识和生活。
“好个屁吧，”唐盏压扁一个饺子皮，“凭什么啊！”
大过年的，唐盏一边包饺子一边让自己平静下来。
饺子下了锅，唐盏估计三人也听了几个炮仗声了，把他们呼叫回来。
“哥哥，小胖欺负我，”唐水坐在桌子前给刘心丽夹饺子，一边跟唐盏告状，“糊弄我。”
“他敢么，”唐盏说，“咋糊弄水姐了？”
“对的，他也不叫个姐姐，成天水啊水的，是他叫的么，”唐水说，“就刚才，他说给我点个烟花炮，根本就没点。”
“挺大个事儿，”唐盏乐道，“绝交吧。”
唐水点点头：“明年回来不跟他玩儿了。”
唐盏说：“你现在告状有什么用，你星哥当时不是在场呢，没给你做主？”
点烟花炮的时候唐水正仰头看呢，李星估计唐水是找个由头让小胖再点一个，李星实事求是地说：“点了一个，唐水看见了。”
“没有点！没看见！”唐水被冤枉，李星也不向着她说，扭头看了下刘心丽，刘心丽也不能为她作证，气得唐水把碗里的饺子全戳破了皮儿。
唐水不吃破皮儿的饺子，她这是拿粮食撒气，唐盏对唐水浪费粮食的行为很不满：“你最好给我吃完，大过年的别让我打你。”
李星偏帮小胖，唐水非常不高兴。又被哥哥训斥，唐水看着碗里的几个破饺子，心想她要不吃，哥哥说不准真会揍她，唐水用筷子把破皮饺子夹起来一个，送到对面李星碗里，“星哥喜欢皮馅分离的。”
第二个破饺子在运输过程中掉在了半路，唐水赶紧说：“我不是故意的。”
李星起身端过唐水的碗，把唐水碗里剩下的破饺子夹自己碗里，又给唐水添了几个新饺子回去，“吃吧，吃饱了明天去找小胖算账。”
唐水马上就又开心了，乐滋滋地捧着碗吃饺子，“饺子真好吃，哥哥我爱你。”
是块冰都被唐水哄化了，李星明明挺高冷一小伙子，也经常把唐水惯得让唐盏都看不下去。
吃完晚饭，唐水不让刘心丽刷碗，她自己也不刷，但她掉桌子上那个饺子她还是要自己捡起来扔掉。
老家的灯是老款式，没那么亮，唐水夹了几次都夹偏了，筷子落到了桌面上，唐水喃喃道：“怎么有两个饺子。”
唐盏刚笑了一声“笨蛋”又突然噤了声。
唐水有没有看见烟花唐盏也不确定了。
回到市里的唐水依然活泼，依然调皮，依然热爱生活。
唐水出现短暂的一次重影现象好像只是一个巧合。
高一下半学期开学俩学生投入学习，唐盏投入每日加班挣钱当中。
＊
俩学生高三的下半学期，唐盏结束了加班两年的工作，辞职专心陪家里两个学生备考。
同时也为唐水做好了规划和退路。
高三的生活很艰苦，唐水受李星的影响也积极努力，幸福地渡过了高考前的十八岁生日。
李星病倒了两次，唐盏看在眼里，高考是李星的出路，他怎能不明白李星作为一个男生的压力。
好在高考还算顺利，只是唐水在看考场前哭，看完考场哭，考试第一天哭，考试第二天还在哭。
唐水哭了好几天，问就说没事。唐盏当她是紧张，考完就好了。
向来靠谱的李星在最后一场英语考试里，玩起了提前交卷的浪漫，把唐盏气得够呛。
要谈恋爱就好好谈，整这么蛾子，高考对于李星万分重要，唐盏觉得李星的行为有点欠抽，刚考完唐盏也说不了重话，而且……
唐水这两天情绪不太对。
唐盏带着唐水在考场旁酒店里的两天，唐水也不看书，也不说话，总是看着窗外出神，然后无声地掉眼泪。
粉色汽车停在加悦澜湾门口，唐盏把李星赶下车，“唐水，你到底怎么了。”
唐水的眼泪掉在鲜艳的红玫瑰花瓣上。
“你这几天有点反常，李星今天的行为非常不理智，你们年纪还小，容易被情绪左右，”唐盏侧身看着后排的唐水，“我有一点意外，想了想又觉得不意外。”
没人比唐水和李星更亲密了。
唐盏问：“你说考完要告诉我的大事就是这个吧。”
滴滴答答的雨水落在车顶，车窗上泛起一层蒙蒙的薄雾，车厢内外隔绝了两个世界。
“哥哥，我的眼睛……，好像出问题了。”
第80章 唐盏养花记录②
胸腔像被人猛锤了一下，唐盏轻声问唐水怎么了。
六月四号，也就是看考场的前一天晚上，唐水和李星在大卧室最后一次在一起复习。
李星的身体已经差不多完全恢复了，他们坐在桌前，李星给唐水放英语听力，卷子上的字被揉成一团无法抚平，唐水的眼睛再一次出现了重影。
在一个月之前的一次晚自习，唐水也短暂地出现过一次视线模糊，唐水揉揉眼睛问同桌田小雅怎么回事，田小雅这年配上了一副近视镜，她说正常，看书时间长了就会这样。
晚自习过后被李星美滋滋地牵手回家，第二天就正常了，唐水没当回事儿。
唐水摸了摸李星满是针眼的手背，第一次对李星憋住了话。
唐水去卫生间洗澡，她胡思乱想了很多，一会儿吓唬自己，一会儿安慰自己。
直到把自己快洗秃噜皮了才停，“明天就好了。”唐水把花洒关掉。
第二天唐水和李星分开去看考场，她的考场在实验二楼，台阶成了虚浮的平地，唐水踉跄了一下，她抓着楼梯扶手慌了神。
唐盏在考场外等了很久，唐水上车以后抓着安全带，几次想开口，又生生咽了下去。
哥哥知道了，李星也就知道了，他考试会分神。
考试的前一天，唐水偷偷给刘心丽打电话，急切地想问丽姐出现重影怎么办，有的时候能看清，有的时候不能看清。
“丽姐……”
“怎么了，小水。”
“没事，嘿嘿，我就是告诉你，我小哥明天要高考了，他说这是他很珍贵的机会，他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唐水现在的情况是要去医院做检查的，但她不知道到底怎么了。
对于和李星的感情，唐水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她自己答了多少题心里有数，她出来的成绩，能不能上大学都未可知。
唐盏对李星和唐水之间的情感发展，并不很支持。
正如他跟李星所说的，唐水和李星在一起，互相都没有退路。
李星答应和唐水暂时分开，去了驾校学车；唐盏和唐水那边，除了让唐水也好好想想这份感情的处理，唐盏更要带她去做检查。
白天的唐水能自理，能在熟悉的环境生活，但看不清细致的文字和图像。
唐盏先带唐水回乡下公安局办了护照，唐水走得时候把电话手表留在了老家。
“我好喜欢这儿的一切，”唐水坐在房顶上看人收麦子，“喜欢奶奶，喜欢哥哥，喜欢星哥。”
“哥也喜欢这儿，在这儿养老不错，”唐盏按下快门，“你要没事儿做，就待在哥身边。”
唐家兄妹先去的首都医院，四天后从北京飞往美国。
哥哥找的都是最好的医院，顶尖的医生。唐水在这半个月里视力情况稳定了一些， 不怎么说话，也不哭了，只静静地待着。
都需要较长的治疗的时间，最终结果如何谁也不知道，唯一庆幸的是唐水的视力退化在同类病例中是缓慢的。
但这也是残忍的，它会让人清晰地意识到它在一点点消亡。
这双眼睛是唐水的，她感到有一双手在渐渐剥夺她的光明和希望。
高考成绩就要出来了，除了选医院外，唐水也要报志愿院校。
唐水的综合情况并不合适复读，高四的学习强度和高三无差，唐水要治疗眼睛就没办法美术课和文化课兼顾，她一个也顾不了。
哪怕是不入流的高职院校也要给唐水报上，有了学籍再办理休学治病，否则唐水就一直是高中毕业的文化程度。
落地回到家，唐盏带妹妹去摄影工作室接唐星星，“这么大事，你不告诉李星吗？”
“哥哥，我还没想好，先不要告诉星哥。”唐水只摸了摸唐星星，没把它带回家，唐水要和二丫一起回乡下老家，她的手表还在那儿。
*
唐水和李星猝不及防地碰了面，李星在半月的分离后刨开自己的心给唐水听。
如果你没有那么喜欢我就好了。
如果你没有爱我爱的要死就好了。
如果你没有覆水难收就好了。
如果你不会为了我放弃前程就好了。
如果你的第一选择是自己就好了。
如果我不是个拖油瓶就好了……
*
唐水生命中的两颗星星，她只带走了一颗。
这也是她万分后悔的一件事。
唐星星在有氧舱内托运过程中中暑，唐水和哥哥去接的时候，唐星星四肢无力地趴在航空箱里，圆圆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唐水。
唐星星全身被浇水以后送往了宠物医院。
唐水在美国的医院第一次治疗以后体验了一个月的盲人生活。
唐水在陌生的城市里无处可去，她也看不到。
眼睛看不到以后，身体的其他感官就会被放大，鼻腔内满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耳边全是不熟悉的语言，嘴里是吃不惯的食物。
“哥哥，我想回家。”
唐盏手中一顿，唐水很快又说：“回租的房子。”
唐盏在医院附近租了一处房子，唐水在住院，唐星星被锁在租的房子里，唐盏每晚都会回去喂一次。
唐水窝在阳台的沙发上，根据光线晒在皮肤上的感觉判断今天的天气。
小黑狗卧在唐水的腿上，唐水的手心里是柔软的触感，她尽力让自己心情好一些，因为医生说，情绪和心态也会产生影响。
“还有你陪我。”唐水摸着唐星星的小脑袋，“谢谢。”
她已经不知道时间是怎么流逝的，每分钟都有说不出口的煎熬。
唐水会在阳台上从早坐到晚，哥哥给她端来第三次饭的时候，她会慢慢吃，然后慢吞吞地摸到卫生间。
唐盏刚开始会帮她擦脸，给她挤好牙膏放好水，唐水说：“哥哥，我想自己来。”
唐水在不到四十平米的房子摔了好几次，每次都不声不响地爬起来，然后她说：“对不起，哥哥。”
唐星星以前不被允许上床，自从他们来到美国，唐星星试探性地跳上唐水的被子，唐水听到动静拍拍床单让它过来。
有一天唐水醒过来，发现唐星星没在床上，她起身摸了个遍，喊了两声好几遍唐星星都没有响应，唐水的声音把唐盏喊醒了。
“哥哥，我的小狗呢？”
客厅很小，唐盏一眼就看见了门口的小黑狗。
“哥哥？”
唐星星不亮了。
第81章 唐盏养花记录③
第一期的治疗效果甚微，唐水的小狗没有了，她也不再提回租的房子住了。
唐水安静地配合治疗，唐盏下午会带她去医院楼下散步。
经过唐盏的障碍物提醒以后，唐水还是摔了一次，唐水这一个多月比她前九年摔过得次数加一起都多，“你不会带瞎子。”
唐水坐在室外长廊里，膝盖被磕红了一块，手掌也疼，她自己瞅了瞅，没破皮，但是疼。
“谁会带？”唐盏说，“你不是瞎子。”
唐水抿着嘴没说话。
“想你星哥吗？”
“想，”唐水诚实地点点头，“很想。”
“星哥说，我排第一，你排第二，他排唐星星后面。”
“现在我不要他了，哥哥也选择了妹妹，唐星星……，”唐水垂着眼，“他那么优秀，该走更好的路……”
而不是被一个瞎眼女朋友拖累。
“我会好好地活着，”唐水说，“哪怕是看不到了……”
“给我点时间，哥哥。”唐水说，“我要先接受自己，才能让你们也接受我。”
“傻子，”唐盏轻轻笑了下，“你什么样哥都能接受。”
唐水点点头，眼睛看着长廊尽头的一棵老树。
唐水在尽力调整自己的心态了，可生活像小丑手里的盒子，总会爆出意想不到。
医生询问唐盏，这个消息用不用他们来通知。
唐盏怔了一下，说他自己去说。
唐水正在休息区往外看，楼层高，她也看不见什么。
休息区还有别的病友，即使语言不通，唐盏也不想当着别人的面讨论这个问题，“唐水，跟我过来”
唐水听出来了，哥哥今天带着点怒气，这点怒气已经是唐盏压缩得只剩不到百分之十了。
唐水被唐盏牵着胳膊，走得很快，几次要把唐水摔倒，唐水几乎是被唐盏甩着扔在病床上。
要不是唐水如今在医院，唐盏都不能保证自己会疯成什么样。
“哥哥……”唐水没敢站起来。
唐盏从头到脚看了唐水一个遍，仍然不可置信。
“唐水，”唐盏犹豫地开口，“医生说你，怀孕了？”
唐水的肩膀抖了一下，“我……”
那双模糊不清的大眼睛不受控制了眨了几下，在南城乡下那晚的记忆涌出来，即使唐水也没想到会这样，面对哥哥的无形压迫，她望着哥哥的脸，缓慢地点了下头。
唐盏如遭雷劈，他一直以为妹妹天真懵懂晚熟，“和谁，”唐盏一字一句，“还是有人欺负你。”
“没有。”唐水很快地否认。
“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