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水垂下眼看自己的脚，“我现在的治疗会影响他发育吗？”
“唐水！你才多大！等你病好了，你还得上学呢。”
唐盏又问了一遍是谁，唐水依旧低着头，不说话。
“那我自己问。”
唐盏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唐水立刻站起来扒着哥哥的手抢手机，唐盏手臂绷得紧，唐水使出浑身力气颤抖着掰开哥哥的手指。
手机在唐水的争抢中掉在地上，唐水的视力本来就下降，被急出来的泪水更是遮住了视线，唐水跪趴在地上摸了几下，摸到手机攥在手心里。
唐水这幅样子，根本就不用问了。唐盏抓着唐水的胳膊把她拖起来。
“别，哥哥，求求你，别……”唐水浑身抖得像冬天被赶出门的小狗，“求你了，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救救我，哥哥。”
*
唐水要留下这个小孩儿，唐盏也狠不下心。但唐水现在的情况太特殊了，没有足够的临床数据保证在现有的治疗下不影响孕妇和胎儿。
唐盏要面临的，不止这一个问题。
唐水在美国的学生保险还没有生效，目前是自费治疗，高昂的账单超出了唐盏原本的打算，唐水的治疗什么时候结束不知道，甚至连一点好结果也没办法保证。
唐父唐立培当初留下的钱，唐水和李星这些年已经花了大半，唐盏毕业以后工资算是可观，这两年没日没夜的加班也挣了一些。
唐水最高的一天治疗费用抵掉了唐盏一个月的工资。
这是唐盏打算用在南城乡下的“养老钱”，是唐水没有办法面对新生活的时候，一个港湾。
同样的，唐水只有基础的自理能力，办理了休学，但她不想让哥哥也天天不出门陪她。
“哥哥不去挣点钱吗，”唐水说，“还有一个小娃娃要养。”
美国的摄影工作室已经格外照顾唐盏了，没让他按时上班报导过，赶巧的是，有一个客户需要唐盏服务。
那是兰薇刚刚展露头角，也是她被粉丝和网友骂得最惨的一年。
兰薇靠某导演的一部电视剧女三号走进大众视野，刚刚小火以后，被爆出和剧内男一号关系不明，男一号是有圈内女友的演员，真假爆料和吃瓜发展到最后被骂的只有兰薇一个人。
兰薇赴美，受之前的邀请参加一场新品牌的小型时装周活动，也是公司让她出来避避风头。
兰薇的咖位和她现在的风评还不足以让公司给她配备随行摄影师。
拜高踩低在圈子里太常见了，此次出行只有兰薇和助理，两人的英文水平都不足以应对品牌方。
助理找到摄影工作室，想找一位会中国话的摄影师一起进时装周的内场里，并让他们安排找一个翻译。
唐盏从工作室出发，带上设备去兰薇的酒店。
兰薇摘下墨镜：“就你自己？”
“是的，”唐盏站得端正，“翻译也是我，直接给我转账就行。”
“我们怎么没想到，”兰薇指指助理，“可以省一笔钱呢。”
“省不了，”唐盏说，“一样要付我钱的。”
“你很缺钱？”
“是的。你不缺钱的话，可以额外付点小费。”
兰薇又把墨镜戴好，嗤一声轻摇细腰上了车。
兰薇是上镜脸，唐盏作为摄影师是这么认为的，只是喜欢翻人白眼，脑袋像空的。
活动结束后，唐盏收到钱，脸上堆了一个标准又虚伪的笑脸：“谢谢。”
兰薇附赠了一个白眼：“切。”
唐盏开始往返工作室和医院，唐水的情况稳定了一些，治疗也进入了二期。
唐盏从医院回到出租房，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缺钱哥，能收留我两天吗？”
第82章 唐盏养花记录④
凌晨三点，唐盏关上出租房的门，“怎么没回国？”
“不想回去，到处都是骂我的人。国内也没有行程安排。”
兰薇已经卸掉了艳丽的妆容，“助理回去了，酒店太贵，太浪费，毕竟以后我可能没收入了。”
“你呢，”兰薇问，“这么晚还没睡。”
“不困。”唐盏说。
“你修仙吧，”兰薇打个哈欠，在沙发上用薄毯蒙住头，“明天别叫我，我要自然醒。”
*
天还没亮，唐盏就去踢沙发，“起来，跟我一起出门。”
摄影工作室给唐盏配的助理已经安排跟别的摄影师出去了，唐盏让兰薇顶上，用来当这几天借宿的房费。
“我就睡个沙发，你还要房费！？”兰薇十分不愿意，“你知道我片酬多高嘛，让我跟你跑腿。”
唐盏看她一眼：“你现在不是没工作嘛。别摆大明星架子，这没人认识你。”
唐盏先去的医院，唐水正在吃早饭。
胎儿已经三个月，但是唐水的体重比来得时候还要轻。唐水现在住院晚上也不回去了，护工说唐水晚上睡不好，其实唐水根本不知道是白天还是晚上。
唐水正用勺子往自己嘴里送饭，她不适应看不见的感觉，虽然喂不到鼻子里，但唐水动作太缓慢了。
唐盏捏了她脸一下，唐水放下勺子：“哥哥。”
“嗯，吃吧，”唐盏坐在床边，“我一会儿去工作，晚上再来陪你。”
唐水点点头：“好。”
兰薇只在门外看了一会儿就出去等了，足足一个小时唐盏才出来，她没见过比唐水吃饭更慢的，“那个瞎子是谁啊。”
面对唐盏冷若冰霜的神情，兰薇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到了室外拍摄场地，兰薇带上口罩和帽子跟在唐盏后面，明明两个月之前，她也是待遇不错的新人演员，如今成了跑腿的。
不过兰薇没犯公主病，让干什么干什么，一直到拍摄完毕。
“能回去了吧，哦对，你还要去医院看人吃饭，”兰薇说，“给我钥匙，我自己回去。”
“我不放心。”
“哎呀，别担心我。”
“我不放心我的房子。”
病房内，唐水二期治疗后看不见，兰薇就当自己不存在，坐得老远，手机里刷国内新闻，用小号假装粉丝给自己相关的微博刷正面评论。
唐盏剥了一颗绿葡萄送唐水嘴里，“今天怎么样。”
“不怎么好，”唐水说，“打了一个针，很疼，好像是保胎的。”
“哭了么。”
“哭了一小会儿。”
兰薇一边鼓捣手机，半个耳朵听见病床上的人是唐盏的妹妹。
回到出租房，唐盏自己修了几张图，兰薇也没事做，坐一边看着，时不时给点意见。
唐盏一个都没采纳。
“明天你陪我去逛街啊，我要买东西。”
“不去。”唐盏直接拒绝。
“你明天不是上午才有工作嘛，”兰薇说，“我付你钱，你下午给我当翻译。”
“手机翻译也很方便。”
“我觉得我一边买东西，一边用手机翻译，那样显得我挺蠢的。”
“蠢跟手机没关系。”
“唐盏！”兰薇嚷一声，“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胸大无脑啊。”
唐盏扭头瞥了兰薇一眼：“的确无脑。”
唐盏像个油盐不进的老和尚，兰薇带唐盏进时装周的时候就知道了，唐盏看她还没看相机温柔。
兰薇穿着一个露脐针织衫，被她“嗖”一下扯下来，“你有眼无珠。”
“看见了，”唐盏收回余光，“明天陪你去买东西，要在天黑前到医院。”
兰薇把针织衫泄愤一样扔唐盏床上上，起身回客厅沙发上。
唐盏继续选图，全部修完以后，找了瓶药膏扔兰薇的手边。
“什么意思啊？”上面都是英文，兰薇看不懂，她抓起药膏追上去，“这能治没脑子？”
“没脑子是绝症，治不了。”唐盏把针织衫丢沙发上，转身回房间，“还有，你再只穿个文胸，就立马搬走。”
“那这到底是什么药。”
“消肿止痛的，”唐盏说，“唐水经常摔倒。”
兰薇的腰和后背有很多淤青和伤痕，是她拍戏吊威亚和亲自做武打动作留下的。
兰薇点点头，向唐盏伸出手：“我够不着，你给我抹。”
“你不用就放下。”
兰薇拦住唐盏的去路，这个房子很小，客厅也非常小，兰薇站那个位置，唐盏过不去躲不开，兰薇扯嘴角笑了下：“你怕什么？”
“呵，怕什么。”唐盏很大力的扯着兰薇的一个胳膊，把她脸朝地摔沙发上。
唐盏手法粗鲁，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感，手指摁到兰薇的伤处，兰薇就哼叫。
唐盏抹完药膏以后把兰薇的脑袋使劲往抱枕里埋，“你叫个屁啊。”
兰薇挣出来，把凌乱的头发拨到耳后，笑道：“你想让我怎么叫？”
唐盏好歹快三十了，还是有一定的定力的，他不会转头落荒而逃，唐盏居高临下地审视兰薇。
“我高中都没毕业，没文化，没内涵，别人嘲笑我，我也没办法，”兰薇说，“我是脑子不好，但我知道——”
“你喜欢我。”
唐盏神色未变，过了两分钟，轻笑了下。
“不准确，”兰薇说，“应该说，你对我一见钟情？”
唐盏没反驳：“看你的长相挺顺眼，但看你这个人不顺眼。”
兰薇躺靠在沙发上，笑得胸腔都微微振：“嗯，我也是。都是成年人了，所以别有心理负担。”
“不做，”唐盏说，“家里没东西。”
“没关系。”兰薇摇摇头，”哪那么巧。”
唐盏呵一声，就他妈有那么巧的事。
“我为了进娱乐圈，为了上镜好看，有时候好几天不怎么睡觉，再加上减肥过度，已经两年没来例假了，”兰薇说这话的时候没什么波澜，“医生说过，我怀孕的几率太低了，几乎没有可能自然受孕。”
唐盏拿出手机搜美国怎么点这个外卖，兰薇把唐盏手机扔一边：“应该是我更担心吧，你是缺钱哥，我可是前途大好的女明星。放心吧，明天我再去买药。”
异国他乡的不适和压力愁绪唐盏从来没有在唐水面前露过一分，因为他知道唐水更难过，胡思乱想的更多。
一个是永远都要积极的后盾哥哥，一个是面对流言谩骂只能逃避的娱乐圈新人，他们把积压在心底无法言说的压抑换成这样的互相慰藉。
灵魂暂时还没契合，身体先一步契合，摇震的沙发承载着两个没有安全感的躯壳。
兰薇醒来已是临近中午，她昨晚昏睡过去，唐盏将她抱到了床上，而此时房间内没有唐盏，估计是去医院了。
床头放着一粒药片，兰薇不禁好笑，“这人未免太自信。”
撕开包装将药片冲进马桶里，兰薇看了看手机里的余额，计算今天要买的东西。
这里确实没人认识兰薇，她不是当红流量，也没人知道她还留在美国。
“我这样全副武装是不是更惹人注目啊？”兰薇问。
“的确，”唐盏点点头，“以为你是小偷。”
兰薇一把扯下口罩，翻个白眼：“好好提你的包。”
唐盏不仅是翻译，还是拎包小弟，还要给兰薇砍价。
“你这么接地气啊？”唐盏无奈道，“这个商场没有砍价这一项。”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啊？”兰薇啧一声，“让你问你就问。”
“你好，介意再聊几句吗？”唐盏用英文对售货员说，“我身边这位小姐今天饭吃得有点多。”
售货员尴尬而礼貌地回应两句，唐盏又说：“麻烦您对我摇着头说三个 no,我身边这位小姐就会买单。”
唐盏后来看了几次时间，兰薇说：“走吧。买完了。”
“买完了吗，你没给自己买东西。”唐盏问。
兰薇挑了二十几样商品，不是十几岁的学生用品和服饰就是老年人和更老年人的。
出租车开到医院门口，唐盏把钥匙给兰薇：“你先回去吧。”
“这些东西你要帮我寄回国，”兰薇没接钥匙，“我在这等你，不着急。”
唐水此时正在吃晚饭，三分钟送进嘴里一勺饭，唐盏坐着抖抖腿，过了一会儿拿过唐水手里的碗，“哥喂你。”
“哥哥，你是不是一会儿有事啊？”
唐盏笑了下，说没有。
回去的路上，唐盏才知道那些东西都是兰薇买给家人的。
“我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
“你家人丁挺兴旺。”
“挺正常的吧，我们老家那边有很多人家都生好几个，”兰薇说，“那也不能一家就两三个人啊。”
气氛瞬间凉下来，唐盏叹口气大步朝出租房走，像是怕待在兰薇身边传染上什么傻病一样。
兰薇在客厅给公司打电话，问最近有没有她的工作安排，公司说没有，让她先停一阵工作。
兰薇问唐盏：“那个，我还睡沙发，当助理能不能给发点工资啊？”
“没钱你还买那么多东西？”唐盏不是很理解，“你不做规划的嘛？”
“我……你不懂！”
“有什么道理是你能懂，别人懂不了的？”
“我现在被骂得惨，但我不能让我家人以为我过得惨，我爸爸好面子，别人都看着他有一个大明星女儿，”兰薇说，“我弟弟才五岁。”
兰薇的爸妈是农民，顶着超生生了二女儿和三女儿，家里揭开锅以后，终于生了个儿子。
“我自己没有上大学，但我想让我妹妹们上大学，”兰薇说，“否则她们就会像我一样……”
唐盏不是菩萨，普渡不了众人，他对自己妹妹的情况都无计可施。
唐盏能做的，只是把半个床让给兰薇。
清晨，床上又是只剩兰薇一人，她没地方可以去，也不想回国，唐盏不让她动出租房里的东西，尤其是唐水的房间，不让别人进。只有厨房她可以随便摆弄。
“看上去不错。”出租房没有餐厅，兰薇坐在沙发上吃午饭，她拍下一张午饭照片，想发给唐盏，想了想，又把手机关掉了。
正吃着，唐盏的电话打来：“有一个品牌缺模特，四天的时间，价格不是很高，你问问你公司，可以的话，我让他们发合同。”
“摄影师是你吗？”
“其他摄影师有翻译助理，你……”
“没事儿，公司那边没问题，我现在没挑的。”兰薇说，“谢了。”
到了正式拍摄那天，兰薇又遇到了唐盏。
“工作室决定省一份钱，就不配翻译助理了，”唐盏说，“你好，大明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