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去二楼拿药箱，回来的时候唐水依旧光溜溜的，“做那个的时候就把药蹭掉了，洗完澡再抹呗。”
“不做。”
李星绷着眼皮给唐水膝盖上揉药。
“哦。”唐水拿过衬衣虚虚盖在自己上半身。
李星的情绪下去一些了，但还是能看出来是忍着的，唐水说什么李星都不说话。
唐水不是盲人，只是她看不见的时候习惯把重心放身子前方，两害取其轻，要摔也是摔膝盖和手掌，不是摔后脑勺。
可半月板也不是铁打的，唐水从小到大摔过的次数太多了。
“就摔了一次，在青海有一天醒了以后，我以为在家呢，迷迷糊糊就去客厅了，我忘了是在宾馆，”唐水从身下扯出被子盖住自己，“我后来穿护膝了，我以后注意，不摔了。”
李星没搭理她。
“以后看不见我就不走了，”唐水说，“我不受伤，不让星哥操心了。”
唐水又陆陆续续说了很多哄人的话，李星都没接腔。
唐水伸出手去抓李星的手，李星手上有药，本来不想让唐水抓，唐水手指伸进李星的手心里挠了一下，李星顺势抓住了唐水的手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
瘦白的胳膊暴露在灯光下，靓丽的黄色电话手表围在手腕上。
李星拇指抹了一下表盘，心口狂跳痉挛急切地想揭开那段过去，又心怯疼痛。
他本来想亲口问问唐水的，可那些话梗在喉头，说不出口地疼，像刀片一样又咽不下去。
唐水有些紧张地看着李星，还偏要装出镇定若无其事样子，她以为李星只是像往常一样摩挲她的手背。
李星无声地转过唐水的手腕，掌心向上，手指刚碰到表带，唐水像被烫到一般，挣着要抽回自己的手。
可她从李星的手中挣不出去，皮肤上迅速泛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唐水的反应证实了李星的猜想，不用再问，不用说，李星几乎已经清楚了当年发生的事。
“不要，”唐水挣不出手腕，用右手盖住表带，“不要看，星哥，求求你。”
一条浅粉凹凸扭曲的疤横亘在苍白的手腕上，疼的是九年前的唐水和九年后的李星。
“唐水……”李星垂着头，让人看不见神情，颤声低叫她的名字。
“我恨死你了。”
我宁可你当初是真的不要我了。
啪嗒。
一滴混着极其复杂的各种情绪的泪珠洇进床单里。
紧接着是两滴、三滴……
悔恨，后怕，心疼，自责，每一种情绪都到了顶峰，李星被这些情绪反复鞭打吞噬。
这份难过没有因为迟到九年而削弱分毫。
他说恨死她了。
“星哥……”唐水坐起来，手指碰了碰李星的脸，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李星。
唐水决定去美国的时候，李星流着泪吻过她，她尝到过且一直没忘得了那股咸苦的味道。
但她当时看不见。
和李星一起长大的九年，李星没有哭过，连难过都少见，星哥的情绪总是很淡。
少有的情绪和开心也是因为她和哥。
只身在这世间，唐水才是他唯一的巢。
李星只知道自己等了很久才重新等到唐水，原来唐水回到他身边走过那么痛楚的一段路。
李星抬眼，眼眶通红地看着唐水：“我看不透你，你怎么敢的。”
“你明明那么胆小，唐水，”李星声音不绝如缕，“你明明不会骗人的。”
唐水往前倾了倾身体，胳膊圈住李星的脖子，心疼又难过，“都过去了，星哥，都过去了，原谅我。”
“原谅不了，”唐水赤着肩颈，李星埋头咬下一口，直到唐水忍不住闷哼才松开牙齿，李星口气生硬地问：“唐水，你把我当什么。”
唐水说是小哥，是爱人。
“什么都不是，”李星看着唐水摇摇头，冷冷地说，“我什么都不是。”
唐水半张着嘴，她最害怕李星这样。李星不是跟她较劲，是跟自己较劲。李星原谅不了的，也不是她。
李星抹了一把脸，站起来从衣柜里找出唐水的新内衣和睡衣放床上，唐水利索地套上，刚穿好，李星就关掉灯走了。
唐水跳下床追上两步，从背后抱住李星的腰，“星哥，别让我一个人睡觉，我怕黑。”
李星拍拍腰上的手，唐水不松，“刚才不是说看不见就不走了，你现在干什么呢。”
“看不见了，我也要找你。”
李星喉头哽住，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们这个时刻不适合再谈心了，每个字说出口都疼。
过了好一会儿，李星轻轻拍了拍唐水的手，唐水才松开，李星去卫生间洗漱，唐水亦步亦趋地跟着。
李星把挤好牙膏递给唐水，两人并排刷牙。
唐水没穿鞋，李星摘下花洒，唐水就往前站两步，等着李星用热水给她冲脚。
唐水双手一抬，李星抱着人出了浴室。
他们本该就是如此亲密和默契的，可他们之间丢了九年的时间。
全屋的灯都关掉了，李星从背后抱着唐水，唐水问：“星哥，我们做爱吗？”
李星没动没出声。
“我知道错了，真的。”唐水说，“你不愿意理我我明白，但我们可以暂时忘一会儿。暂时快乐一会儿。”
“星哥一会儿可能不够，几个小时也行。做完你继续生我的气，两不耽误。”
李星一手勒着唐水的肚子一手捂住唐水的嘴。
唐水在李星面前什么都敢说，就像李星在唐水面前哭也不觉得难为情。他们一起长大，他们之间不用伪装和树立形象，好的坏的所有的，都可以坦诚地面对对方。
唐水被捂住嘴出不声音，舔了舔嘴唇，撅起嘴巴在李星手心亲了亲。
唐水在无声地哄。
她那么爱哭，今晚也没哭。唐水觉得那是过去了，不想让星哥再伤心难过。
李星手心被亲得痒，大手往上挪，盖住了唐水的眼睛，手心的温度传到眼皮上很舒服，唐水笑了下，睫毛轻轻刮着李星的心。
李星凑近了些，额头抵住唐水的肩膀，问：“害怕吗？”
“不害怕。”
“骗子。”
“这次没骗人。”唐水说。
李星的手掌就那么盖在唐水的眼皮上很久，唐水的睫毛很长，时不时地故意眨一眨。
身后的李星半个多小时也没再动没说话，呼吸很轻，就在唐水以为李星睡着了的时候，李星的手掌向下挪到唐水的小腹上。
关于那个孩子，李星今晚一个字都没敢问。
唐水就是个骗子。
李星没说对不起，他认为这三个字太轻了，赎不了他的罪，也减消不了唐水当时的痛，他声音嘶哑：“唐水……”
唐水的肩膀微颤，被星星掉了一晚的水珠灼伤。
第89章
再霸道的总裁眼皮也是肉长的，出不了门见人，李星在别墅园办了一天公。
唐水坐对面看菜谱，时不时瞥一眼李星，李星也不正眼看她。
饭也不给做了，中午在酒店定了饭送到别墅园。
李星办公之余也不搭理唐水，有意冷着她，唐水吃完饭去别墅园散步，参观别人家的花园。
李星的房子在别墅园不算大，还有几座更大的，唐水趴在桌子上说：“南边有一家，花园特别特别大。”
唐水夸张地比划了一下，“不用遛狗那么大。”
李星连眼都没抬，唐水又说：“我住这就够了，我喜欢遛狗。”
“住这里不合适，”李星声音有点冷，“一会儿我把你送回加悦澜湾。”
这是要跟唐水撇清关系了，唐水装傻道：“好的，去接唐包子放学，哥哥肯定也想我了。”
唐穗亦眼巴巴地看着唐水，噙着一点泪，眼里根本藏不住事儿。
唐水赶紧揉揉那小脸儿：“哎呦，我的小包子，我不在家，谁欺负你了，我给你报仇哇。”
“兰薇是我妈妈，”唐穗亦说，“还有你，你发生的那些事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唐穗亦把在休息室听到的都学给唐水听，他找到靠山般趴唐水身上，说完亲了一口唐水的脸。
李星在前面猛摁了一下车喇叭，吓得唐穗亦激灵一下子。
“那会儿还没你呢，”唐水轻描淡写地，“我也是刚知道兰薇是你妈妈啊，怪不得我的小包子长这么好看。”
唐穗亦回国以后长胖了一些，脸如其名，肉嘟嘟的，唐水捏着还没亲上去，李星又摁了一下喇叭。
宾利停在加悦澜湾门口，李星一路没出音，还系着安全带。
“我们咋不下车啊？”唐穗亦问。
“等小叔叔一起走，”唐水说，“我得让小叔叔牵着手走。”
李星解开安全带，下车往 C 栋走，唐水赶紧跟上去，牵上李星的左手，一边指使唐穗亦去牵李星的右手。
唐盏回到家，一个不少。
也没一个做饭。
李星指导唐穗亦写作业，唐水抱着塔塔在桌子对面画画，唐盏回家进门，谁也没搭理他。
唐盏在厨房做饭，端饭上桌，然后抱肘观察这一桌子人。
李星对唐水没个好脸，唐水夹菜、赔笑巴结着。
唐水对唐盏没个好脸，目光看到唐盏那就瞪一眼。
唐穗亦是唐水的小狗腿子，跟唐水腻歪着说话，自己够得着的菜也得让唐水给他夹，看到唐盏也瞪一眼。
“嘿，”唐盏被气笑了，“我招惹谁了。”
吃完饭，没人去刷碗，唐水说：“按家规来，投票吧。”
李星直接弃权，占据了电视遥控器看财经频道，唐盏以高票胜出并荣幸担任明早掌勺。
唐水在冰箱里找到几种水果，洗干净切成块，叉上小叉子，忽略了亲哥直奔沙发。
“小叔叔，我看不懂，”唐穗亦挨着李星，“我想看奥特曼。”
李星拿起遥控器，唐水又给放下，“二对一，看财经频道。”
然后在唐穗亦瘪嘴不高兴以前塞了个蓝莓到唐包子嘴巴里。
“星哥也吃一颗，”唐水举着果盘到李星面前十分殷切，“对眼睛好。”
李星的眼睛不肿了，但还是比平时红一点，微微扭脸瞪了唐水一眼。
“我吃。”唐水笑眯眯地。
唐盏在一边看着，这差距太大了。喂什么李星都不吃，唐水在沙发上刷存在感，不厌其烦地问，然后和唐穗亦分完了一个果盘。
李星不搭理唐水，但好歹是没说不留宿在这儿。
家里只有一个卫生间，轮流着排队洗漱也挺有意思，唐盏洗完是唐穗亦，唐穗亦抹好儿童霜，拍着脸蛋分配房间：“唐水，我要听睡前故事。”
唐水能在李星面前不害臊，当着小孩子的面还是要脸的，也怕李星当面拒绝她入住大卧室的请求，折损她一家之主的面子和地位，就答应了唐穗亦：“乖乖等着去吧。”
李星扔下遥控器就去了卫生间。
唐穗亦对兰薇的事儿还没完全消化，唐水搂着哄了好一会儿，又把跨省医援这一路发生的趣事儿挑着捡着说给唐穗亦听。
可今天的唐穗亦久久不能入眠，唐水按了下电话手表听时间，“快睡吧，九点多了。”
“我明天不上学，”唐穗亦依旧亢奋，“再说会儿话。”
“宝贝儿呀，”唐水呼噜唐穗亦的肚子，“还有一个人我也得去哄着睡觉呢，你快快睡好不好。”
“哼。”唐穗亦才不想问是谁。
哥哥那儿唐水还带着怨气呢。就怪唐盏说重要的话不检查周围环境。
李星这次是真生气难过了，唐水得小心翼翼地跟着守着，让星哥过了心里这关。
为了保住一家之主的地位，眼前这个小东西得拉拢好，唐水赶紧拍拍唐穗亦：“好好好，再说会儿。”
“你带我去见……”唐穗亦没叫妈妈，“见兰薇行不行，爸爸不会带我去的。”
唐水沉默了一下，哥哥和兰薇关系不明，带唐穗亦去见兰薇，对唐穗亦来说也许并不是好事，见一次就更想一次，而且兰薇的身份是公众人物，挺特殊的。
“我就看看……”唐穗亦小声说，“我不叫妈妈。”
“宝贝，这件事，我得跟你爸爸商量一下，”唐水说，“商量好了，我就带你去。我们先不急，好不好。”
唐穗亦点点头，答应了，他知道唐水做什么都是为了他着想。得到了唐水的允诺以后唐穗亦渐渐也困了，没一会儿就睡到翻到一边。
唐水给唐包子盖好被子，偷偷潜进了大卧室。
李星背对着门口躺着，唐水从床的另一侧爬上去，掀开李星的一只手臂，还没钻进去，李星冷冷道：“下去。”
唐水顿了一下，没再动。
“我等你睡着我就走。”唐水小声说。
“别卖乖，唐水，”李星声音没什么情绪，“我用不着你这么做。”
他别着劲儿，不亲近唐水，也拒绝唐水亲近自己。
李星这个人骨子里就是带着冷的，真拒绝人的时候，唐水也不敢上前。
唐水低着头抓了下床单，声音更弱了：“小哥，我保证……”
李星没听完唐水的保证就走了，他能对唐水心软，对自己心软不了。
唐盏刚睡着就被人抢了被子，生生被冻醒。
唐穗亦半夜吓他一次，李星吓他一次，一转身那么高大一个身体挤在他身边，吓个半死。
“哎呀我天呢，”唐盏拍拍那脑门，“臭小子。”
李星闷声叫了一声哥。
“怎么跑这儿来了。”唐盏支起胳膊。
“唐水去了大卧室。”
“我猜也是，”唐盏呵呵一笑，“你冷着她呢？”
李星没吱声，唐盏叹口气，俩大男人躺一个被窝里深夜谈心，画风太清奇。
唐盏起身在衣柜里找了一床被子，看了眼门外，唐水没偷听。
偷听也没事儿，这话不怕让她听见。
客厅有小夜灯，唐盏是能看见李星的身影的，就是瞧不清神情。可是唐盏坏，他偏要说出来：“星哥这眼，过敏了？”
红得不明显，唐穗亦就一直没看出来，跟李星不熟的人也想不到这么清冷的人，会忍不住一直哭。
“哥，你们没把我当一家人。”李星的声音混着不解，还带着埋怨，他就是要问唐盏，“你说话不算数。”
一个怨唐盏说出来了，一个怨唐盏一直不告诉。
唐盏靠在床头曲着那条好腿坐着，看着李星，半玩笑道：“是你不做小哥，非做唐水男朋友的。”
“我说的是我都做。”李星带上点偏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