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
“你有什么话可以现在说。”她声音冷硬。
“现在不方便。”
“宋远。”唐佳直视着他，“我没有想到会在山城遇见你，所以在我接受这个事实之前，我们可以假装不认识吗？”
唐佳相信宋远知道她话中的意思。
果不其然，沉默片刻，他回道：“好，我答应你。”
“但是——”
“但是什么？”
“既然我们现在不认识彼此，就代表可以重新认识。”
话落，他伸出手。
“你好，我叫宋远。”
“唐宋的宋，远方的远。”
宋远笑得肆意温和，眼中带着细碎的光。
余音在耳边产生阵阵回响。
看着他，唐佳心情有些复杂。
如果他们真的不曾认识，第一次相遇时，会不会就和眼前的场景一样？
她视线下移，怔怔地看着眼前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片刻，她回握上去，接受了他的幼稚游戏。
温热的触感让她身子一颤。
低声道：“......唐佳。”
-
今天是志愿者互动的第一天。
主要的内容就是大家互相认识一下，之后跟小朋友们一起进行破冰活动。
唐佳本来还担心应付不来宋远，结果完全是杞人忧天。与小孩子相处远比她想象中的更费时费力，以至于他们俩人一天都没说上几句话。
福利院的小朋友们大多腼腆内向，但一天的相处后，也都渐渐打开心扉。
甚至刚才唐佳回来之前，还有一个小女孩抱着她的腿，说不舍得她走。
夜色悄然，结束了一天的活动。
唐佳坐在小桌子旁，正在给小朋友们写手写信，笔尖停顿时，突然想到了宋远今天早上说的“闲聊”这件事。
正发呆，敲门声响起。
唐佳打开门，宋远站在门口。
“现在有空吗？”他问。
她犹豫了片刻：“......有。”
“今天早上的提议，考虑的怎么样了？”
“......”
凭心而论。
若说这十年她没有想过再次见到宋远，那定然是假的。可再次相逢，让她立马放下隔阂摒弃前嫌，那也是假的。
他当年一走了之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唐佳每向他靠近一步。
重蹈覆辙的警铃便在心中作响。
在迈出门前犹豫的片刻，她不断提醒自己。
不要回头。
“可以。”
“就在外面的台阶上吧。”
昏黄的灯光在地面拉出一长一短的影子。两人并肩坐着，隔着半个人的距离，不远不近。
有半晌的时间，谁都没说话。
“这次也是你安排的？”唐佳突然开口道。
宋远轻笑了一声。
“这次不是。”他偏过头，盯着她的侧脸，眼中似乎还带着骄傲的神情，“——也？怎么猜出来上次我安排的？”
唐佳答：“这要能骗过我，这几年调查记者白当了。”
话落，她沉默了一瞬，继续开口。
“《别颂秋歌》一票难求，包厢里怎么会有两个空座，如果你真的想包下整个包厢，又怎么可能漏下一个。你不会真以为我发现不了吧？”
“当然不会。”宋远顿了顿，“我是故意的。”
我故意漏洞百出，只为让你读懂我的跃跃欲试，我想让你知道，我在一步步朝你靠近。
而我希望你，不要逃避。
唐佳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还好这次不是你安排的，不然我可能要报警。”
她已经五没有回过山城，连参加志愿者活动也是临时起意。如果这也是宋远的“安排”，那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偷偷给她装了定位器。
“脾气倒是大了不少。”
“这叫合理的正当防卫。”
唐佳很自然的接受他的调侃，她缓缓抬头看向夜空，仿佛承认了这个结论。
一轮弯月高挂，银光薄薄地洒在地面，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我妈六年前去世了。”
“嗯，我知道。”低沉的声音似在温柔抚轻抚，“唐阿姨是个很好的人，只是那个时候我在国外，很抱歉没能......”
“没关系。”唐佳打断了他。
她转过头，两人目光交汇，缓缓开口，“都过去了。”
似是为了缓解气氛，唐佳调侃道：“其实我还挺惊讶你知道这件事。”
宋远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过了一会，他再度开口。
“唐佳。”声音听起来有些哑，“这些年，辛苦了。”
不知是未曾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还是因为说这话的人是宋远，有那么一瞬间，独自承受风雨许多年，不知道什么叫辛苦的唐佳，鼻子竟有些酸。
静了片刻，她垂眸，云淡风轻地笑着：“人活着哪有不辛苦的。”又顿了顿，打趣道，“你可别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怜悯我啊，我不需要。”
宋远偏头看她。
有那么一瞬间，眼前人的样子好像和十几年前的那个下午重合。那时她在学校被人欺负，却还是倔强的含着泪不想让他知道。
如果没有人替他撑腰，宋远相信她也会自己挺过去。可他只是朝前迈了一小步，她便将自己的破碎和委屈全盘托出。
然而如今，她只允许他看到她的坚强。
也许有一天，唐佳会再次把柔软的一面展现给某个人，某个值得她信赖，足以敞开心扉的人。
那个人，会是他吗？
想到这，宋远的心脏像是被刺痛，连带着呼吸都沉重起来。
情绪在眼波流转，宋远只是“嗯”了一声，柔和地点头：“我知道，你不需要。”
唐佳听到这个答案，满意地笑了笑。
“话说回来，你现在不是日理万机的大总裁吗，怎么有时间来参加这个活动？我没记错的话，要在这待七天呢。”
其实唐佳更想问的是，他现在这千金之体，怎么跑到这体验生活，这房间如此简陋，他现在真能住的习惯？
宋远像有读心术般，一瞬间明白了她的心思，转头看向身后的屋子：“放心，我不会中途逃跑。”
两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地笑了。
唐佳自己都没意识到，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中，刚刚那翻涌的情绪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抚平了。
既然已经决定了不再回头，她不愿活得太过纠结。
既来之，则安之。
那些冗杂的情绪和陈年的纠葛，既然一时半会儿解不开，就让它们顺其自然吧。
唐佳站起身，自上而下地看着他，语气是难得的轻松自在：“不早了，我回去睡了，明天见。”
“晚安，明天见。”
宋远目送着背影消失在门那边，也站起来，回到隔壁。
-
福利院外不远处有一片广袤的草地。
连接草地的是一面斜坡，坐在斜坡的正中央远眺，目光所及之处便是蜿蜒曲折的山路和一堆堆小小的聚集在一起的村落。
十月的草地还没有完全变成金黄色，稀稀散散的绿无规则的分布在黄色之中，夕阳洒下来倒看起来有种独属于秋天的生机。
福利院的孩子们会在天气好的下午来这里。
今天是志愿活动的第二天，阳光正好，唐佳和其他志愿者们就带着他们来这里玩。
不远处一个高大的身影被一群小小的身影环绕，偶尔传出来小朋友们欢快的嬉闹声。
唐佳突然想到之前看到过的一句话——人总会在某一瞬间找到内心深处的宁静。
微风，暖阳，欢声笑语。
眼前的场景太过美好，唐佳不自觉举起手中的相机，想把这一刻定格。
快门将要按下的一秒，不远处那个高大的身影仿佛心有灵犀般转过头，远远地看了过来。
相机显现出来的画面里，宋远笑得如此热烈，是唐佳未曾见过，或是曾经见过，却已经消失在记忆中的另一面。
青砖绿瓦，他融入的太过完美。
站在阳光下，一如当年那个干干干净净的大男孩。
看得正入神，突然一片阴影遮挡了过来。
唐佳抬头，不知什么时候宋远已经走到了面前。她一惊，连忙把相机显示屏熄掉。
然而这个动作没能逃过宋远的视线。
他在唐佳旁边坐下，笑着说：“在拍我？”
“没有......”她连忙否认，“我要负责给这些孩子们拍照，看他们玩得开心，就拍了一张，没有要拍你。”
宋远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好，那等会把拍的这张‘孩子们’的照片也发我一份，我要好好收藏。”
“......”
唐佳没接他的话，过了一会，问道：“怎么这些小朋友都看起来跟你很熟？”
她问这话并非是为了转移话题，而是真的疑惑。
别的志愿者，甚至连唐佳自己都没能这么快跟这群小朋友熟络起来，宋远却直接摇身一变，成了这群小朋友里的“孩子王”。
“可能是我招人喜欢。”
宋远一本正经的回答。
唐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人这么幼稚，怪不到能跟小孩儿玩到一块儿。
就在这时，一个小男孩儿突然跑了过来。
“宋远叔叔！”
宋远把他拉过来：“说了多少遍要叫宋远哥哥。”
“可是院长说喊您叔叔会更有礼貌......”
一旁的唐佳“扑哧”一下笑出了声：“都多大了，还让人喊你哥哥。”
“没事小朋友，别听他的，就喊他叔叔。”
第19章
宋远拿她没办法，只好无奈地笑了笑，转向小男孩：“说吧，找我什么事？”
“我有一件大事儿要告诉你，我要被收养了！我很喜欢我的新妈妈和新爸爸。”小男孩笑得乐开了花，又说，“之前你每年都来看我，我怕你明年来的时候见不到我会担心，所以特地来跟你说呢。”
听到“每年”这个词的时候，唐佳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宋远。
而他只是笑着温柔回应：“有了新家，一定要好好听爸爸妈妈的话，可如果过得不开心，也一定要跟院长说，记住了吗？”
小男孩重重地点了几下头：“我记住了！”
说完，又欢蹦乱跳的跑走了。
等小男孩走远，唐佳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她试问道：“你前几年也来过？”
不出她所料，宋远点了点头。
“今年是第四年。”
他当年确有私心，想用这种办法和山城多些联系，或许能再次找到唐佳的消息。
只不过前几年一直都没能如他所愿，也渐渐不再抱有希望，而他来参加志愿者活动的这个习惯却保留了下来。
没想到，今年会这么巧的得偿所愿。
那天宋远刚到住处，听到敲门声，漫不经心地走过去打开门。
抬眼的一刹那。
他的世界静止了。
听完宋远的话，唐佳怔怔地看了他良久，直到询问声传到耳边，才回过神。
“想什么呢？”他声音低缓。
“只是在想，你为山城做了这么多事，我很感激。”
宋远轻笑了一声：“这是把我当成山城的客人了？”
“虽然不比你从小在这里长大，但我也确确实实在这里生活了八年，我对山城的感情......”他盯着面前人明亮的眸子，一字一句地说：“远比你想象的要深。”
他的意有所指太过明显，唐佳却无法承受。只好垂下头避开他的视线，手指无意识地摆弄身边那跟半截儿绿的野草。
她的心好似被风吹得纷乱了起来。
溪市的聚光灯下，宋远可以在那些纨绔子弟声色犬马的生活中游刃有余。
可在山城，他看起来却又如此纯粹。
从前唐佳认为她了解宋远。
直到他不告而别的那一天，她才意识到，她可能从来都没能看清过他。
十年后的今天，她好像依旧看不清。
“这么说来，这几年你回山城的次数，倒是比我多了。”唐佳声音轻缓，很好的遮掩了刚才心中流淌过的万千思绪。
“为什么不回来？”宋远问。
两人一来一往的交谈，就像旧友相见，聊起自己的当年。
可也只有他们二人知道，这平静语气下面埋藏的是各自不可说的试探。
为什么不回来？
唐佳心中泛起无奈的笑。
难道要她说，是她不敢吗？
宋远消失的前几年，她一踏上那条走过无数次的路，沿途的一草一木都是如此熟悉，可身边的那个人却再也不见。
这种情绪无时无刻不在刻无情地刺痛她。
只不过那时唐丽还在，她的心尚有一隅归处，所以在唐丽去世后，她才会如此决绝地同山城断了联系。
可唐佳却若无其事地回答：“可能是因为工作太忙了吧，没有时间。”
毫无波动的语气传进宋远的耳朵里，他只是微微敛眸，没有再追问。
过了一会，他突然低声道：“调查记者。”
“嗯？”唐佳有些不解的看向他。
“为什么想要做调查记者？”
唐佳漫不经心地回答：“赚钱呗。”
“你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唐佳明白宋远的意思。
她没有正面解释，而是问道：“你还记得小时候给我们照合照的那个姐姐吗？”
“当然记得。”
唐佳闻声看了他一眼。
又装过头，漫不经心地说：“那个姐姐就是一名记者。”
从未离开过山城的唐佳，除了孤儿院照顾他们的阿姨，她对于女性的记忆，只停留蹲在小溪旁石头上浣洗衣物的婶婶，抑或是坐在家门口小凳上哄逗孩子的妇人。
那时她懵懵懂懂，听了那个姐姐讲述自己走遍各地的奇妙经历后，突然意识到，原来大山之外，还可以活出这样不同的精彩人生。
也是从那天开始，“我要走出山城”这个愿望，被唐佳悄悄藏匿在心底。
“而且——”
唐佳垂眸，话音戛然而止。
“嗯？”
“而且我想做个好人。”
落日的余晖把远处的天染成了暗暗的橙红色。放风时间结束，耳边传来了志愿者还有阿姨们的催促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