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之间安静的氛围和周遭的吵闹形成强烈的对比。
在宋远说话之前，唐佳先他一步起身。
“走吧，该回去了。”
第二天晚饭后。
唐佳回到住处，整理昨天拍摄的照片。
她打算挑选一些，回去后洗出来寄给福利院的小朋友，就像当年那个记者姐姐一样。
这时，她听到院子里有动静。
唐佳有些好奇地打开门。
宋远的背影映入眼底。
他坐在院子中央的椅子上，正在打电话。
隐约间，她听到了什么“钢材”、“致成”这些词语。
想来是工作上的事。
对别人隐私不是很感兴趣的唐佳准备关上门，继续回去挑选照片。
可宋远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突然回过头，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唐佳不是很想过去。
但不远处那人只给她留下个后脑勺，仿佛没有让她拒绝的余地。
于是唐佳就这样被架在半空中左右为难。
过了一会，她无奈地选择妥协。
走到宋远旁边时，他还不忘一心二用地帮她把另一把椅子拉出来。
唐佳坐下，拧着眉头看向他，表情上写满了“要我过来做什么”这几个大字。
宋远瞥了她一眼，仿佛没看见似的，又转过头专注地听起电话。
“好的，我知道了，这批钢材涉及到的所有项目，最新消息都要向我及时汇报。”
说完这句话后，他挂掉电话。
“忙完了？”唐佳挑了下眉，“找我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不能找你？”
宋远说得理直气壮，唐佳只觉得莫名其妙。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去了。”她说着站起身，刚迈出一步，手腕就被人紧紧握住，不得不停在原地。
宋远稍微一用力，唐佳就又“身不由己”地坐回了椅子上。
“宋远，你——”
“找你有事。”
唐佳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
“什么事？”
宋远想了想，说：“我有个问题很好奇，但一直没来得及问。”
“什么问题？”
“你们调查记者平时都忙什么？”
“就这个问题？”唐佳一脸不可置信。
“嗯。”
她打量一下宋远，此时他一本正经的看着自己，眼神无辜的像是一个真诚的求知者。
唐佳没耐心地解释：“调查记者，顾名思义就是要调查一些隐秘的社会黑暗事件。我们经常会接到来自匿名人士的举报，之后根据线索，调查并曝光一些无良商人干出来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
她说到“商人”和“伤天害理”的时候，还故意加重语气。
“所以你们有了调查结果之后会怎么样，报警吗？”宋远问。
“我们报警没什么用，又不是受害者。我们要做的，是把事实公布于众，引起社会的关注和讨论。如果事情比较严重，说不定会有相关部门介入。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震慑那些在道德底线边缘摇摆的人，不要跨过那道红线。”
宋远若有所思地点头：“要是你们遇到调查不成的事情怎么办，就放着不管？”
“......调查不了的情况确实有。”唐佳想起了致成集团的那件事，当时因为力不能及，最后只好给华商集团写了一封匿名信。
“但也不会直接放弃，还是会想办法，尽量能让事情可以通过另外的途径解决。”
“比如？”
唐佳心生疑惑，怎么这人像是故意引导她说什么似的。
当初给华商集团写这封信的时候，唐佳还不知道集团背后就是宋远。现如今要是说出来，那自己跟他的关系就更掰扯不清。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唐佳决定不告诉他。
“这是行业机密，不能随便讲。”
宋远听她这么说，也就没再追问。
他突然整理下坐姿，清清嗓子，漫不经心地提起：“听说你们公司最近正在尝试MCN领域？”
“嗯。”唐佳点点头，“我那个新同事，你见过的，路嘉树，就是我们公司新来的网红。”
像是经过漫长的铺垫后终于步入正轨。
听到“路嘉树”这个名字之后，宋远抬眼看了她一下。
“路嘉树。”宋远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
声音传到唐佳的耳朵里，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她心里咯噔了一下，难不成这人还因为上次的事在生路嘉树的气吧？
她试探道：“路嘉树他刚毕业，还年轻，有时候说话没分寸，而且他那时候也是好心，你......多担待？”
听到“年轻”这两个字的时候，宋远的太阳穴跳了跳。
“我还没说什么，你就帮他说上话了？”
他似是被气笑了：“怎么听你这语气，我倒像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唐佳清了清嗓子。
虽然她现在和宋远在小院里并肩坐着，但没忘了他的身份可是华商集团的董事长，想要为难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简直易如反掌。
不管怎么说，当时路嘉树也是因为担心她的安全问题才惹上宋远，所以有义务澄清一下其中的误会。
“我这不是怕你们因为我，产生误解吗......”
月色下，唐佳不太真切地看到宋远好像笑了下。
“能产生什么误解？”他问道。
不知为何，唐佳被宋远盯地有些头皮发麻，这让她有种越描越黑的错觉。
第20章
“难道说——”
宋远停顿了一下,声音低缓。
“路嘉树在追你？”
这句话问出口前，宋远已经做足了心理建设，可没想到胸口还是被莫名刺痛了一下,闷得厉害。
声音像是直直地砸进唐佳的耳朵里，她的脑袋一瞬间炸开。
“......什么？”
唐佳没有想到宋远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不知不觉间，话题的走向好像超出了她的控制。
“如果路嘉树没有在追你,那我为什么要在他身上浪费心思,又何来多担待一说？”
宋远像是黑暗中的猎手,步步紧逼，让猎物无法喘息。
唐佳被他问懵了，来不及去思考他话中的意思,只能连忙否认：“没有，路嘉树没有在追我。”
听到这个答案,宋远没有再穷追不舍。
一时之间，唐佳仿佛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过了一会，宋远突然开口。
“唐佳。”
“给我个机会。”
“什么机会？”
她还在刚刚的余震中，有点晕晕的。
“追你的机会。”
宋远低沉而坚定的声音像是要迷醉在这含着清风的夜里,连带着整个世界的时间好像在此刻变慢了。
这句话简单清晰，唐佳无比清楚地意识到她听见了什么。
脑袋嗡嗡作响,胸腔的震动传遍全身
甚至连耳膜都像在被敲打,传来阵阵咚咚声。
震惊之余,一股被压抑已久的怒气突然冲破理智,骤然从心底涌了上来。
他太恶劣了。
这个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却对自己过去所作所为视而不见的人，竟然没有丝毫的解释,却在此刻云淡风轻的说要追她。
他这算是什么？
告白？
还是挑衅？
唐佳的呼吸变得有些沉重，撇过头，突然间气笑了。
她的声音无比冷硬，犹如暴风雨前的平静：“不好意思宋公子，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这是那天在酒吧，她用来回绝别人搭讪的话。此刻故技重施，用在了宋远身上。
唐佳有没有男朋友，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她相信宋远足够聪明，能够明白这是拒绝。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缠，互相对峙，谁都没有退让。
宋远并未展现出慌乱，反而直视她的眼睛
“你是真的有男朋友，还是像上次在酒吧拒绝别人一样，也是拒绝我的托词。”
“无论前者后者，对你的问题来说，答案都一样。”
她冰冷的语气中隐含着怒气。
“宋远，你不要太自信了，这么多年过去，你真的那么确定，我对你还有感情吗？”
宋远的眸子在黑夜中深不见底，仿佛藏着万千思绪，让人捉摸不透。
就像遥远的黑暗中，从裂缝中透出的一缕光，引诱着迷途中的夜行人步步向前，走向未知的天罗地网。
终于在这一刻，猎人发起了进攻。
“如果真是这样，那你为什么不愿说，你不爱我。”
“宋远！”
唐佳的情绪冲破所有的理智，倾泻而出。
“你太过分了。”
她站起来，转身就要走，刚走了两步又猛地停了下来。
半刻的迟疑后，又快速走回宋远面前。
此刻宋远也站了起来。
他微微低下头，准备承接她所有的愤怒。
“好，你想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她的思绪很乱，几乎是毫无章法的，把心中积压的一切，发泄了出来。
“在你十年前不告而别的那天，我就告诉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我以为我不会再见到你，可你为什么，在我将要把一切放下的时候，突然出现呢？”
“又为什么要在我决定不再回头的时候，突然说你要追我？”
“你把我当什么？一个你可以随意丢弃也可以随便捡回来的玩具吗！”
知道宋远离开的那一天，唐佳冲到后山边，几近疯狂地朝远处眺望。
只是希望能看到那个熟悉的黑色轿车，能从山的那边缓缓驶来。
之后宋远会从车上下来。
告诉她，我回来了。
可她只看到了一片寂寥的空旷。
这世界太大，天地太广阔。
十六岁的唐佳和地上的刚冒头的小草融为一体，渺小到淹没在风里。她也终于意识到，他们这辈子可能都见不到了。
那天的风很大，耳边却回响着他曾经的温柔低语——
“以后，岁岁去哪我就去哪，毕竟我得一直保护你。”
她信了。
残日拖出暗红余晖。
小小的唐佳双目空洞，声音也低到尘埃：“宋远，为什么要骗我。”
回应她的，是长夜难明的远方。
这个埋藏在心中十年的疑问，也终于在此刻天重见天日。
唐佳眼底泛着红，声音几乎支离破碎。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
她丧失理智，也不管这话说出来合不合适，她只想为十年前的那个小女孩讨回公道。
宋远眸中的疼惜几乎要溢出来。
从她说第一句话开始，他的心就像是被揪着，连呼吸都带上了痛。
终于在此刻。
他再也无法忍受她独自难过。
宋远以一种强势的姿态，把她拽进了自己的怀里。
唐佳越是反抗，他反而揽得越紧。
他把她扣在怀里，下巴轻轻地放在她的头上，一字一句，恳切珍重。
“岁岁，对不起。”
宋远沉重又激烈的心跳声此刻就在耳畔。
唐佳再也忍不住，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滑落下来。
他的语气极具诱惑，就像沙漠中的海市蜃楼，给人不切实际的希望，让人沉溺在危险的幻想之中。
唐佳在一丝尚存的理智下，缓慢却坚决地把他推开。她稍稍后退，离开温暖宽阔的怀抱，与宋远拉开一步的距离。
“我想你应该调查过我了吧。”
唐佳的眼中还含着泪，晶莹的眸子在月色下闪动，语气稳定了些：“不然怎么连我的老板都能配合你，那么自然的把话剧门票交到我手中？”
“所以.....宋远。”
“你知道我的身世，我的过去，甚至知道我的现在。”
“我的一切在你面前几乎是透明的”
“而你，在我面前却是一团雾。”
如同两人站在倾斜天平的两端。
宋远俯视而下。
唐佳踮起脚，却怎么努力也看不到。
她顿了顿，继续说：“我不知道，你到底还是不是我记忆中的宋远，或者就连我记忆中的宋远也是假的，因为你从来没有让我看清过你。”
当宋远第一次被人从孤儿院接走，她去问唐丽发生了什么。
而唐丽告诉她，不要跟小远走太近。
她问：“为什么？”
其实唐丽也不清楚小远的来历，但终究是跟她们不一样的。所以只是说：“妈妈怕你以后会伤心。”
一语成谶。
唐佳的鼻子止不住的发酸，可她却坚强的忍着泪，没有落下一滴。
“宋远，我现在不是十六岁，不可能稀里糊涂的再被你骗一次。”
宋远的声音也已经有些哽咽。
他亏欠她太多，也有太多的不得已和不可说。
“这些年我去了哪，发生了什么，如果你想知道，今后我都慢慢说给你听——”
“可又有什么用呢？”唐佳打断了他。
当然，他可以解释当年的一切。
可十年，足以改变一个人。
她害怕两人早已不是对方心中的样子。
她害怕有一天会一纸新闻，把华商送上舆论的顶端。她害怕他对她的纠缠，都是旧日不可得的执念。
宋远的解释，或许会让唐佳产生希望，可如今两人云泥之别，她更怕，这点希望日后会在自己面前再度破灭。
“宋远，我不敢再喜欢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