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就全在他掌控和谋划之下。
看她愣愣着似乎明白了,容厌轻松笑了一下,“崔家,孤没多大兴趣。可如今,却也用不着孤动手了。至于崔嫔……”
晚晚屏住呼吸。
他眸光从晚晚腰间慢慢往上抬,悠然向上,直到对上她眼睛。
仿佛岩浆利刃对上柔软春水。
他嗓音并无半分怒气,平静到几乎称得上温和地问:“你说,她是不是自作聪明、自作自受?”
自作聪明、自作自受。
晚晚只觉头发几乎炸开。
容厌看着她雪白的脸色,悠悠然补了一句:“怕什么,你自然不同,你像瑟瑟。”
他微微俯身,贴近她耳边,呼吸拂动她侧脸的碎发。
晚晚长睫颤抖,一动也不敢动。
他道:“既想做孤的瑟瑟,就一分别差,不要有别的心思。”
“你和她的声音不像……明白了吗?”
“孤的瑟瑟”、“声音不像”。
他说地很清楚了。
她惶然明白,只要她不说话,他就能把她当作阿姐。
她像瑟瑟,所以他才能容忍她。
晚晚胸口随着呼吸的起伏大了些,连带着呼吸也微微颤抖。
好歹,好歹她也算是得知了他到底如何看待她。
拼命平静下心底的紧张慌乱,晚晚强忍着惊恐抬眸去看他。
从他眼中,她看不到半分情|欲。
她心尖彻底凉下。
可是,事到如今,她不能不成功侍寝啊。
陛下这边……她只要扮作瑟瑟,至少有几分余地,可后宫朝堂之争,不是如今的她能被搅和进去的。
晚晚长睫微微颤抖。
她咬紧唇瓣,狠下心,用力将指尖掐进掌心的软肉,一线血迹沿着指缝,一直滴落到她膝上绯色纱裙,血迹透过纱裙,又洇红了膝下白色元帕。
容厌站在床下,嗅到血腥味道,视线落上她蜷起的手指,眉梢稍微挑高了些。
她像是怕极了,脸上看不到一点血色,漆色眼眸乌黑湿润。
就像是窗外那株梨花,雪白单薄,凝着泪珠,哀哀可怜。
空气中那点血腥味难以忽视,容厌像是寻到什么好玩的,忽然笑了出来。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她,近乎怜悯道:“回去吧。”
晚晚连连点头,颤颤闭了一下眼睛,大着胆子起身,衣裙揉皱了床榻,将染血的元帕搅乱成一团,她垂眸扶着床沿,差点跌下来。
她幅度略大,元帕被衣摆带下床,堆叠在床脚,难以引起人注意。
只要待会儿小黄门进来时,发现这帕子带出去,她今晚便能安度过去了。
晚晚心跳几乎要跳出胸膛,她小心看了一眼床榻边的白帕。
容厌站在一旁,没有去看床边,随手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下一块锦帕,擦了两下手指。
见晚晚还没有出去,容厌瞥她一眼。
没等他再说什么,晚晚立刻低下头,规规矩矩行完礼,便快步离开寝殿。
外面白术候着,看到晚晚出来,愣了一下。
晚晚见到她,直接命令道:“取来抱厦里我的衣裙,该回去了。”
白术听话地立刻小碎步往抱厦。
晚晚站在游廊上等着,用温热的掌心去拢着衣袖,她浑身上下似乎还残留着挥之不去的冰冷气息。
白术抱来衣物,晚晚又让她去找落下的簪钗,视线始终守在寝殿门口。
她不着痕迹地拖着时间,直到几名小黄门进到寝殿之中,带着崭新的锦被,换下寝殿中她跪坐过的床褥。
一个小黄门单独在一旁,只拿着一块染血的帕子。
白术再次回到晚晚身边,晚晚看到那块元帕,眼睛闭了一下。
始终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松懈下来。
晚晚立刻带着白术往宫门处去。
门边已经备好鸾车,引她侍寝的那名小黄门立即上前,谄媚道了一声:“恭喜娘娘”。
晚晚没有应声,蹙眉上了辇车。
小黄门已经听到了晚晚成功侍寝的消息,一点不恼,反而更加殷勤备至。
一直到出了宸极殿的范畴,晚晚才倚向车壁,所有神色如同退潮一般,从她面容淡去,一直到疲惫面无表情。
晚晚紧绷的全身至今还难以放松,小腿已经微微抽搐。
太冒险了。
可今夜到最后,可能侍不了寝。
容厌能将她当作瑟瑟不杀她,可是她面对的危险,不只他一人。
后宫里面,恩宠为天,就算是侍寝的虚名,她今晚也必须要得到。
想到小黄门单独从地上捡起,拿出来的带血白帕,以及门口小黄门明显更为恭敬小心的态度,晚晚垂眸看了一眼掌心的血口。
他说崔嫔自作聪明自作自受,在他警告之后,她还在他眼下玩了小花样。
晚晚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对于日理万机的陛下而言,弱小如她,这点心思,可能还不值得帝王投去半分关注。
却这却是她如今唯一生门所在。
-
宸极殿书房内,一个面白无须的青年宦官站在容厌身后。
方才,小黄门捧着带血的元帕,去通知彤史处记载上今日的妃嫔承宠。
饶温得到消息,惊讶地赶过来,室内依旧是浓重的安神香,容厌站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块女子的佩玉。
这佩玉饶温记得。
当年陛下的势力还在暗中,却特意让人出面,从城中当铺里赎回来的。
佩玉成色上佳,镂雕了一个锦瑟的图案。
此事知道的人极少,饶温正是其中一个,可他也向来不会妄自猜想揣测。
不管容厌在此事上到底如何想法,饶温从小到大都明白,这不会影响陛下的任何谋划。
从幼年登基、在外戚权下为傀儡,到仅仅十六七岁就真正御极掌权,在内釜底抽薪压制世家,在外亲征夺回失地,个中血腥与阴暗,连饶温也曾惧怕心惊,可陛下却始终平静宁和,声名日益鼎盛,从不失手,甚至被算计的人都会对他含泪感恩戴德。
那么多年,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撼动他。
容厌将崭新的玉佩收回盒中,重新放回一旁的博古架上。
这佩玉被赎回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取出,不知这次取出,还会不会再次尘封。
饶温却没有纠结这佩玉。
就连当年这样特殊的佩玉也不曾得到半分不同,他不觉得陛下真的会宠幸谁。
叶贵人是从陛下眼皮子底下出去的,到底发生了什么,陛下可能会不知道?
不管侍寝是真是假,都是陛下看在眼里的,消息在暗中传开,他没有去管,也必定自有他的用意。
姚温没再将元帕上的血放在心上,汇报起今日来。
容厌懒散地听着,眼眸散漫微敛,瞳仁浅淡颜色,仿佛一切在这双眼中都无所遁形。
一枝梨花探在窗边,被一夜风雨催打地可怜又淋漓,水珠凝在花瓣尖上,欲落未落。
他瞧着这枝残弱春色。
抬起手,指尖触上花瓣,雨滴带着梨花的暗香沾湿他手指。
下一刻,这朵梨花落到了地上,七零八碎折断的花瓣脉络深痕惨淡。
容厌视线没有在这花泥上停留,唇边弯着懒散无聊的弧度。
苍白娇弱到不行的梨花啊。
不堪一折。
另一边,被风雨打落的梨花在宫墙角落堆满。
回到折霜殿中昏睡过去的晚晚难受地拧紧眉。
酒池一夜已经过了,她却又陷入酒池那段梦魇之中。
她被掐紧脖颈,容厌看到她的脸,却没有松手。
第3章 封妃
她被直接推进了酒池之中。
淡红水波绰绰,她惊惶不定,跪倒在酒池的台阶下,浑身无力,半边身子浸在酒液血水之中。
容厌站在酒池边上,她视线只能平齐他膝下。
他玄黑色衣摆上,是狰狞龙纹。
她浑身止不住发抖,颤颤抬起头。
容厌低下身子,衣摆如浓云逶迤委地,淡淡的酒气晕开。
他眼神没有真实的容厌那么清明冷淡,长睫下,那双眼睛甚至布着几条血丝。
他捏起她下颌,情绪翻滚,神色莫测。
-
东方天色已经大亮。
折霜殿寝殿外,白术气声和年纪长一些的紫苏道:“姑娘、不,娘娘身上好多青肿的,咱们别叫醒娘娘,让她好好睡一睡行吗?”
紫苏严厉道:“这是皇宫!怎么能任性?”
白术知道应该听从紫苏,却还是带了哭腔,“可是,可是……娘娘很疼的啊……”
紫苏无奈叹气。
“昨夜侍寝,清凉台再次封禁,多少人眼睛都盯着咱们娘娘。”
紫苏站在门边,看着放晴的天际,天色碧蓝如洗,她眉间却笼着浓浓愁绪。
昨夜白术偷偷溜出去找晚晚,紫苏虽然气,却也只能留在殿中守着,晚晚侍完寝的消息传来时,紫苏本来十分高兴,可等晚晚回来,看到她身上的青紫痕迹,她便难以确认,这侍寝到底是喜还是忧。
“方才还有人递了话,几位娘娘都吩咐了手底下的人,在咱们门口候着,这个时候,娘娘哪能让她们捉到错处。”
白术抿唇不再说话,眼眶红红。
墙壁上的摇铃忽然响了一下,白术眼睛一亮,立刻小跑进了里间。
晚晚已经坐起身,靠在床头。
牙白色寝衣松垮,她眉眼间还留着几分刚醒的疲惫。
白术立刻凑近上前,杏眼睁地圆圆。
“娘娘醒了!身子怎么样?”
紫苏跟在白术身后走进来,轻声询问:“娘娘,起身吧?”
晚晚又闭上眼睛,整个人往后仰,难受地躺倒在引枕上。
她皱紧了眉。
只稍一动作,肩背就被扯得疼痛。
昨日太过紧绷,她没有察觉,今日醒来,才觉出身上几乎被碾碎的疼。
昨夜摔了那么多次,加上又是那个梦的延续。
梦里的宸极殿,她太过感同身受。
她在他身下疼得浑浑噩噩,泣不成声,一直看到元帕上同样的血迹,她才勉强从梦中解脱。
她这一夜也连觉都没睡好。
晚晚不适地扯起被角,遮到脸上。
紫苏看出晚晚的敷衍和不愿,又想到她颈上的淤痕,心疼地走近了些,却还是坚持道:“娘娘,快要卯时了。昨夜您侍了寝,再不能拿抱病为由闭门不出,今儿正赶上十五,要去徽妃娘娘那里请安,可不能再不起了。”
晚晚将脸颊埋在松软的薄被间,微微嘶哑的嗓音闷闷传出。
“不起。”
紫苏皱眉,“可是……”
晚晚将被角往下拉了一些,露出一只眼睛,眼下疲惫地微微暗淡发青,可黑润的瞳眸并无多少睡意,清醒,沉静。
不是在赖床耍性子。
紫苏叹一口气,还欲再劝。
晚晚看着账顶,一点点理着思绪,平平静静说道:“一大早赶过去跪拜,我是要去被人夸赞听话守礼吗?还是和那些我都没见过几次的娘娘们姊妹情长?”
紫苏抿紧唇,“可若失了礼,娘娘刚侍过寝,这不是更让人嫉恨?”
陛下开后宫一年,宫中迎了十二位贵女,里面不过也只有两位妃位娘娘侍过寝得过宠,前面两位娘娘每人都被专宠了好些时日,晚晚是第三人。
可宫中妃位却还有两人。
晚晚本就是位份最低的几人之一,这回,又是越过了两位主宫娘娘去侍了寝。
晚晚却只懒散闭上眼睛。
“可就算我守礼,她们也不会放过我呀。”
她不喜欢思虑筹谋,可她并不天真。
陛下放了她出酒池,本身就是将她推到了权贵的潮涌之间。
当初进宫的贵女,谁不是来自上陵大族?
所以,她才必须要得到侍寝的恩宠。
昨夜那般大的动静,各位娘娘想必也会得到风声,清凉台中到底藏着什么,今日必然是场鸿门宴。
既如此,她没有必要早早去了,供人讥讽试探。
紫苏也明白如今折霜殿的处境。
她心疼地看着晚晚身上伤痕,皱眉想了一会儿,瞧了瞧四下无人,这才低声道:“您没有告知陛下,您在江南自幼学医,改了名姓、师从骆神医之事吗?”
晚晚轻轻摇了摇头。
任何一条路,走到极致,都能够得到最顶层的瞩目和资源。
骆神医是当世医者的极致,晚晚是骆神医在江南医馆收下的关门弟子,江南的小医圣。
这是她的底牌。
可晚晚在确定,陛下是因为她的脸放过她之后,就不打算以此求生了。
或许她可以凭着药与毒得到他的正视,成为他麾下一人,可她不想一辈子委曲求全、受人限制,留在上陵。
她原本打算在宫中养好身体,再悄然脱身。
可因着酒池,因着容貌,入了陛下的眼,她如今有趣一些,陛下留着她的命,说不定哪天,她还有机会逃离。
但若她的医术毒术也被得知,陛下不可能不对她防备,就算明面将她列为座上宾,可谁又会放弃控制毒圣兼医圣的徒弟?
当初她学医是隐姓埋名,无人将叶晚晚和小医圣联系在一起,她不会将此事告知陛下,她的医术毒术就可以是她私底下永远的倚仗。
紫苏仍然忧虑,却也只好听晚晚的吩咐,拉着白术退下。
鸾帐合上,清晨淡金色的光线被挡在外面。
晚晚重新将薄被拢好,静静地睁着眼睛,黑瞳澄净,望着账顶发呆。
医术她昨夜就做好了决定,可阿姐……从昨夜到现在,她还不曾有时间仔仔细细去思索回忆,她在上陵和阿姐的过往。
她的小娘和叶云瑟生母是堂姊妹,模样也颇为相似,到了她和叶云瑟这里,模样更是相仿。
主母死后,小娘日日如履薄冰,事事阿姐为先。
她从出生就听着阿姐长大,从小就被和阿姐比较。
但阿姐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姑娘。
她自幼不足,身体虚弱,春夏时节,她从温暖的江南回上陵后,吹不得风,日日守自己的小院中,只有阿姐来看她,同她讲上陵的繁华,讲世家贵女郎君之间的趣事,也会讲她平日又交好了谁。
瑟瑟那般明媚,经常助人救人,一到乞巧节,便有数不清的郎君递来各色的彩线,一整个妆奁都放不下。
她时常觉得,没有人会不喜欢瑟瑟这样的姑娘。
晚晚记性好,瑟瑟有什么都会同她讲,她也记得瑟瑟提过的每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