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李有福,便是为了警告她,那些对她这个宫女的微末情意,他会亲手毁灭掩盖不容于世。
当今太子嗜杀暴戾成性,喜怒无常,生杀只在他一念之间。若他不愉,云泠随时要丧命。
不仅如此,他敏锐又城府深不可测,几乎事事了若指掌,洞若观火,逃不过他的眼。
在他身边必须时刻小心,何其危险。
云泠后怕地大喘气,但总算王大德之事已了,如今李有福也死了,她总算得偿所愿。
沐浴完起身,桶里水已经冰凉。
第二日一早。
姚女使拿着一份宫女名录进来,云泠翻开,一眼看到上面沐瑶的名字。
宫里裁减人手自然不可能一次性放出,分批多次,以避免忽然出现什么手慌脚乱的大纰漏。
到这个月,云泠已经着手拟了三批出宫名单。
有个生了病的宫女叫沐瑶,病并不严重,只是整日咳嗽。曾看过太医,她这个病可以治但最好不要见风。宫女在外做事哪里有不见风的,是以一直拖拖拉拉的不见好,主子也厌弃她整日晦气咳嗽。
年岁已二十有三,再过两年也是要放出去的。如今身体不济也做不了什么事,云泠便把她也添在了出宫名单上。
……
太子回宫,前朝后宫震动。
所有宫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作为备受太子宠信的尚宫云泠甚至在太子回宫当夜便被传唤。
从一介低等洒扫宫女到如今统管后宫的五品女官,云泠可谓是扶摇直上,一飞冲天也不为过,足见君恩。
可不知为何,在太子传唤的当夜,大太监李有福竟直接被杖杀,而女官云泠似乎也惹怒了殿下被呵斥罚了三个月的俸禄。
且太子回宫后整整半月再也没有传唤过云尚宫。
宫内都道这云尚宫怕是失了君心,风光不久。
连姚女使几人听了,这几日都忧心忡忡起来。
趁着没人,姚女使拉住云泠,忧惶道,“姑姑,太子殿下是不是因为王大德之事降怒?这该如何是好?”
王大德之事她也有参与,自然也是怕的。
云泠不知道这流言为何会传成这样,但事实却是没错。
“你放心,不是因为王大德。王大德此人本就是继后走狗,杀了也是为殿下,殿下未曾因为此事降罪,”云泠要她安心,“所以不必担心。”
“那为何殿下半月不召?”姚女使不放心追问。
云泠无奈摇了摇头,没说话。
她确实是触怒了太子,只不过不是因为王大德罢了。
“你们只要各自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万事不要多打听。”
姚女使赶紧道,“是。”
虽然还是忧心,但不再追问,跟在云泠身后往琉璃宫去。途经御花园,一路上惠风和畅。
忽见一片深黑贵重绣金飞凤的衣袍一角,下一刻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从亭后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群内侍。
竟是太子。
自上次被警告后,这还是云泠第一次见到他的面,虽然是偶遇。不敢迟疑,云泠连忙上前行礼,再抬眼,却只见到一片衣角从眼前翻飞滑过。
竟是连脚步都未停下看她一眼。
姚女使担忧地看着云泠,看来太子殿下是真的对云姑姑厌弃了。
这该如何是好。
连几个宫人也在窃窃私语。
云泠站了会儿没说话重新往琉璃宫去。
御花园之事很快吹散到皇宫各个角落,尚宫云泠失了太子宠信一事传得沸沸扬扬。
这些流言于云泠来说没什么大碍,只是再传下去终究是她管理不善,找了两个出头鸟敲打了一番,才渐渐有没有人敢提起。
云泠管着后宫加六局事忙得脚不沾地其实也无甚空闲去想这些,甚至心底对那日之事还心有余悸,不敢也没打算主动前去。
可能她现在出现在他面前都是罪,令他生厌。
她还是安心做自己的事好,也不想再出现在他面前惹他不快。
不用见他她心里也松快,可是她是尚宫,有些事她避无可避。
——
一场细润的春雨过后,草长莺飞,万物复苏,干枯的枝头长出了翠绿的嫩芽,露珠在其上摇摇欲坠。
在尚宫局龟缩了许久,太子没召,七公主及笄之礼在即,云泠不得不去觐见太子。
书房外。
安公公见着云泠,连忙过来小声道,“姑姑今日有何事?殿下正与萧大人和陈世子议事。”
云泠点头,“不急,我在外面先等着。”
安公公道,“姑姑怕是好等。”
这么说云泠便踌躇了起来,尚宫局还有许多事未了。
“殿下今日心情可还好?”
作为东宫的大太监,安公公虽是后来提拔的,也曾受过云泠的教导恩惠,可是他忠于的只有太子。
云姑姑也是个聪明人,心里有数平白不会为难于他。
关于太子之事安公公绝不会向别人透露,可他能爬到东宫大太监的位置,脑筋自然比别人多转了几圈。
殿下这些时日是厌怒了云尚宫,连见都不见。可毕竟殿下并未重罚她。云尚宫陪伴殿下于微末之时,情分自然是比别人多的。
未见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殿下今日头风犯了,午膳也用得不多。”多的安公公也不再说。
云泠承他的情,“多谢安公公了。”
虽得了信,可云泠还是有些忐忑。
……
书房内。
萧祁白:“臣查到那嬷嬷的远亲原本住在京郊,惯会些装神弄鬼之事,卖符水符纸为生,还会做些‘神药’,和一些药贩子有所往来,十二年前冬日却忽然慌忙离京,流落江南一带再无音讯。”
“臣查得大张旗鼓,已派人往江南一带去,约摸不久,就会引得有心人上钩。”
谢珏冷白手指撑在额边,眉间几缕皱痕,“也不过就那些人,都杀了,倒还眼不见为净。”
陈湛啧啧道,“你怕是头风犯了吧,躁怒得紧!”
这人一怒就要发疯。
老皇帝还在,可没有太子乱杀后妃的先例。
而且那都是美人啊,真是的,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比起这事,定阳王忽然上书来京不知道打的什么鬼主意。”
谢珏冷哼,“孤这个皇叔可不是什么安分之人,当初被贬至苦寒之地怨恨已久,老东西病重的消息传出京城,他恐怕早就蠢蠢欲动。”
萧祁白:“狼子野心,殿下不可不防。”
骨节修长的手指在案面随意敲着。
片刻后,
“传孤旨意,半月后,北林苑,春蒐围猎。”
在皇宫,他这个皇叔怕是不好动作呢。
萧祁白和陈湛告退从书房出来时已过去了一个时辰。
云泠站在外面还是有些踌躇,如果可以她万万不想再出现在他面前触他霉头。
过了一会儿,安公公从书房走出来,“殿下请您进去。”
云泠回过神笑了下,端着那碟亲手做的杏仁酥走进了书房。
她会做的不多,虽然有段时间苦练过厨艺,但可能她在这事情上实在没有天分,也就简单的糕点还算拿得出手。
太子的书房轻易不许人进,在外面等了一个多时辰,青白的天色逐渐暗沉下来,半开的窗棂漏进一点月色,如纱似水,朦胧不清。
连书房内都蒙上一层幽幽清冷。
但即便如此,似乎也掩不过书案后身着月白长袍的太子身上的阴郁森冷之意。
如墨的发丝垂泄在肩头,掩映着半张冷白锋利的侧脸,傲然挺立的鼻骨在昏暗的烛火里晦明晦暗。手中翻阅着奏折。
云泠在一旁静静候着不敢吭声,怕惊动了他一点。
一炷香的时间缓缓流过。
云泠端着杏仁酥的手都快麻了,不辨喜怒的声音终于在书房响起,“什么事?”
云泠连忙说,“长乐公主再过几日便要及笄,愉妃娘娘想请殿下出席,另外,东宫该送什么礼,奴婢一时无法决断。”
送的贵重了恩宠过甚,送的轻了又怕丢了皇家脸面。这其中的分寸拿捏也是一门学问。
谢珏忽然停下笔,英挺的眉头浅浅皱了起来,头痛也愈发严重,语气甚冷,“现在这点小事也需要孤教你?”
云泠暗暗抿了抿唇。
如果可以她也不愿来问。送礼之事她尚可以自己斟酌,只是愉妃娘娘几次三番召见施压,她不得不来。
“愉妃娘娘说想亲自和殿下商议。”
愉妃娘家英国公,又是皇帝宠妃,即便皇帝现在病重,也不是可以轻易得罪的。
一边是太子一边是愉妃,左右都是贵人。
五公主曾给冬冬好生安葬,虽于公主无什么,可云泠心里记着这份情。
愉妃的心思也很好猜,太子当权,长乐公主是她唯一的女儿,皇帝病重,她便想请太子出席及笄礼做脸。
宫里现在只有五公主一位公主没有出嫁,过了及笄礼后婚事恐怕也要提上日程了。
但太子,可没把愉妃放在眼里。
他对长乐公主这个妹妹更是没有什么情谊。
谢珏骨节分明的双手撑在书案上,近段时间,愉妃,英国公都在向他卖好,可惜一个已经只剩下空壳的家族,对他没什么利用价值,不值得他费心。
闭上眼,“推了,孤没空。”
云泠:“是。”
太子不去她不敢再言,也可以向愉妃复命了。
正如她来时猜测的结果那样。
正思考着到时候该如何向愉妃委婉说明,谢珏又没什么语气地吩咐,“半个月后,北林苑围猎,你一起随行。”
围猎?
竟然要开围猎了?
下意识问了句,“殿下为何突然开围猎?”
她其实也挺想去围猎的,虽然不会拉弓射箭,但她还没去过这种活动。去看一看,也很好。
谢珏却似乎没什么耐心再说下去,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
云泠意识到自己多嘴连忙道歉。
看得出来他今日心情并不好。
或许是因为头痛,又或者是因为上次之事。
太子站起身往外走。
云泠抿了抿唇,思索了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不怕,也无所谓他的厌恶。
可是六局尚宫若要在宫中立足,便不能被太子厌弃。
看着他的背影,端着糕点追了上去,云泠鼓起勇气试图哄一哄,小心地问了句,
“殿下,奴婢用心做了很久,您……要不要尝一尝?”
谢珏转过身,狭长的凤眸只瞥了眼,“孤给你的警告还不够是么?”
“甜得发腻。”声音冰冷,再不看一眼径直离开。
云泠在原地怔怔站着,手指握了握。
不再继续上前。
第24章
云泠出了东宫走到半路上就被长乐公主一行截住,公主令人拦住云泠,脸上绽放出明媚笑意高兴地问,“云泠,你去六哥书房是不是看到萧祁白了?”
萧大人……
云泠点头:“是的。”
“真羡慕你,”长乐公主丧气地说,“总是能见到她,不像我在这后宫哪里都不能去。”
“对了你对六……哥提了我的及笄礼了吗,他会不会来?”
酝酿了下,云泠缓缓摇头,委婉道,“殿下忙着朝事,恐怕……”
“我知道,你不用安慰我,”谢锦嘉打断她的话,“我母妃就是痴人说梦,我们和六哥的关系一贯不好,他怎么可能——”
云泠连忙阻止,“公主还是慎言。”
被疼坏的公主,虽然没什么心眼但是真是肆无忌惮惯了,这种话也敢随便说。
谢锦嘉也气恼地敲了敲自己的头,母妃再三告诫过她不能胡说,她怎么就是记不住呢。眼前的人可是太子身边的心腹女官,她竟然也敢大言不惭。
好在谢锦嘉也不是那等不会认错之人,“本公主刚才是头脑发昏了。”
又将话头转到了萧祁白身上,“母妃也总说我不成体统,怪不得萧大人不喜欢我,见到我不是皱眉就是肃着脸。”
仔细听能听到话里的失落之意。
云泠出声安慰:“公主高贵优雅,何必自惭形秽。”
“再高贵又怎么样,萧祁白也不会多看本公主一眼,”谢锦嘉摇了摇头,“你也见过萧祁白吧,他和我见过的人都不一样,从来不会谄媚奉承。你觉得呢?”
“奴婢不敢置喙。”
萧祁白,萧太傅之孙,名门俊秀,皎皎如天上明月,自然能有高洁傲骨,和她这种在深宫讨生活的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