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珏没什么情绪坐下来,垂眸喝了一口参汤,淡声问,“他昨晚招供了没有?”
夜长,自然梦多。谢珏怎么会真的让曹志平考虑一天。
引杀手上钩的计谋罢了。
裴远这时露出一个笑容,“招了。”
“并且那个杀手也被属下拿下。”
那曹志平也是涉案之人,但不是主谋。他也不蠢,将一行来往书信都留了后手。死前的心愿是希望殿下能帮他保下家人。
谢珏扯了扯唇角,“甚好。”
“传孤的令,抓人。”
裴远:“是。”
云泠也甚是高兴,二十万两白银有了下落,不仅是案子破了,对云泽百姓也是好事一桩。
裴远离开后,云泠问,“殿下是不是心里早就有数,知道这背后主谋是谁?”
只不过是苦于没有证据罢了,所以他看似是来查案,实则所有行为都是为了一步一步逼那主谋露出马脚,主动弃车保帅。而他借此,反而搜集到了证据。
“这云泽庸官遍地,有许多竟都是花了大价钱买上去的官,与这云泽的布政使脱不了干系。”谢珏冷声道,“秦毅,十几年前被老皇帝贬来云泽,却自视甚高,心怀不愤,又贪财冒进。实则就是个庸碌之才,也不知道他当初的政绩是如何做到的。”
云泠疑惑,“难道这布政使以前的政绩很不错?可他若是庸碌之人,这又是如何做到的?难不成用了什么秘法不成?”
谢珏:“到时候孤一审便知。他劫这笔赈灾银恐怕也有其他打算。”
云泠点点头,也安心了不少。
无论如何,这赈灾银总算要追回来了。
……
这白银案的主谋一开始谢珏在翻遍云泽所有官员的过往经历时心中就有数,只不过没有证据,他也无法轻易定罪。
曹志平死之前不仅招供了背后主谋,也供出了他与云泽布政使秦毅来往的证据,人证物证俱全。谢珏传令京城派兵,将秦毅捉拿下狱,囚禁于泽州。
主谋已捉到,这白银案基本就要了结,只待查出二十万两白银的藏匿之地。
等查出白银藏匿之地,白银案了结,谢珏便要离开云泽回京了。
这意味着她也要离开云泽,很可能这一生都不会再回来。
在房间里收拾完行装,离开之前,云泠还想去这典济的几个寺庙问一问。
就听到太子说,“孤已经让人查过了,这里也没有人见过你的平安符。”
云泠一愣,“殿下怎知我是想问这个,又怎么会让人去查……”
谢珏转头看着她,“你既然想找回自己的身世,那孤便也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只是云泽颇大,短时间内恐怕不能查完。等回了京城,孤会派最擅长追踪的锦衣卫来查。”
怔怔望着他一会儿,云泠喉咙动了动,没想到他会如此上心。
抿着唇,唇角浅浅扬了下,“多谢殿下。”
谢珏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云泠放下整理好的包裹,走到他身边又问,“殿下此行去往泽州,查出白银藏匿之地便要返回京城了么?”
谢珏,“怎么,你舍不得这里?”
“不是,”云泠摇了摇头。
主谋已经落网,白银案了结。她却还有一心愿未了。
若回了京城,以后恐怕就很难再回来了。但若是不完成这个心愿她此生难安。
她从包裹里拿出那个她做好的泥人,背后刻上了吴生平三个字,“这是我师父的名字。殿下还记得么,我在宫中有个师父,是个养马的。他的家乡就在泽州下面的彭水县,他的心愿就是有一天能够回到彭水,落叶归根。我出宫时不能把他的骨灰带出来,便做了这个泥人,还打算给他立个衣冠冢。也算是了了他的心愿。”
还想替她师父从他伯父手中追回师父的卖身钱和家里的地契田产。
其实这次他若是不来梅阳县,云泠本在梅阳县安稳了也是打算要去彭水县看看的。
以前不去是因为她刚到梅阳县不够安稳,还在被通缉,自然不好露面。又打听到把师父卖进宫的伯父一家过得风生水起,还是一方父母官。她无权无势,民不与官斗,去了也是徒增伤感。
他有些话说得对,在这世道若是没有权势,连自己都保不住,更何况是为亲人复仇呢。
但她也知道,现在的情况他怎么也不会让她轻易离开身边。所以她之前故作要跑让他怀疑,他误会了她,自然对她心怀愧疚。就是为了现在能够提出这个要求。
这次回京以后怕再没机会来了,她不想留遗憾。
所以彭水县她一定要去。
可是他现在要去泽州审讯秦毅,自然是没有空陪她去的,只能她自己去。
“我就这一个心愿,殿下答应了我吧?”云泠见他不说话,着急地握住他的手,“若殿下担心我的安全,可派人保护我随我一同前去。”
这情形,和她当初要去观云寺时多像,可是这次她没想跑,却也能明白他会怀疑。
“我真的只是想亲自去为师父拿回属于他的东西,刚好还能借殿下的势比我自己一人要简单些。以后离开云泽恐怕就没机会了。殿下监国,白银案一了结就要返回京城,哪里有时间再陪我去彭水县耗费时间?”云泠认真解释道,“所以趁着这个时候,殿下去查白银案,我将彭水县的事情了结便回泽州与殿下汇合,两全其美,不是正好?”
谢珏沉着脸,一根一根将她的手指拉开,“此事,孤不答应。”
第51章
云泠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低下头,“殿下难道不知道师父对我有多重要,我只是想要完成师父的心愿。否则以后回到京城就没有机会了。”
“以后有时间,孤可以再带你来云泽。”谢珏转过身背对着她道,“你师父的骨灰孤也可以令人把他从京城带到云泽安葬。”
“殿下是太子,以后是皇上。君临天下,怎么可能还有时间来这千里迢迢的云泽。”云泠望着他,“多谢殿下愿意帮我将师父的骨灰移出来,只是师父养育了我许多年,我若不亲自去一趟了了师父的心愿,岂非忘恩?”
“你已亲手替他报了仇就是报恩,至于其他事,孤会让人替你去做。”
“可是……”
“没有可是,前往泽州的车马已经准备好,不容再议。”
他径直走出了房间。
云泠站在原地,停了好一会儿。
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一开始不答应她是想过的,毕竟她之前跑过一次,可是她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坚决。即便她再怎么请求也不允许。
其实她已经在他掌控中了,想逃也不知道往哪里逃。更何况彭水县山高路远,她又人生地不熟,怎么可能去那里逃跑。
他肯定是知道的。
可是即便这样,他也不许她去。那她该怎么办呢?
师父的家长她怎么可能不去?她现在只是后悔,为什么没有提早动身去彭水县,总是想着要准备好一些再有把握一些,毕竟她要面对的是有权势的官员,而她当时只是一低贱的商户。却没想到忽然被他撞上,便是想去也不能成行了。
她收拾包裹的时候带了她给师父做的两身衣裳,又学习捏了一个泥人,用来立个衣冠冢。到时候再想办法把师父的卖身钱田产地契从他大伯手中夺回来,也能告慰师父在天之灵了。
可是他若不答应,她就什么也办不到。
在房间里不知道思考了多久,门突然被推开,安公公带了两个侍卫来抬箱子和包裹。走到云泠面前说,“还请姑姑尽快上马车吧,殿下在马车里等你。”
云泠没办法,只能先出去。
客栈外已经停了辆繁丽的马车,裴远站在车外正向着里面的太子汇报消息。
大抵是在说一些关于曹志平的后续之事。他们这一路实则都非常赶,在典济也不过耽搁了两天三夜罢了,以最短的时间将案子查完。
他来云泽查案很有效率,时间都在他计算之内,毕竟是一国太子,总不可能为了一个案子离京太久。可见他确实是没有时间再滞留个十天半月与她一同前去彭水县的。
只能她自己前去。
她也想自己去,想自己亲自去把师父的遗物家产要回来。
等裴远回完了话,云泠这才走到马车前上了车。
车内很宽阔,铺着柔软的绒毯,备着手炉,茶水,干果点心,话本图志一类都准备齐全,不怕路上无趣。
他已经坐在车内,手里正看着刚刚裴远呈给他,应是京城传来的奏报。
即便是不在京城,他也需要批阅一些紧急的奏折。
云泠低头钻进了马车里,在他对面坐下,他看着手中的奏报没看她,连头也没抬。
很快所有东西都搬好了,安公公非常自觉地上了后面一辆马车。
来的时候他是与殿下一起,要伺候殿下。可是现在有姑姑了,自是用不着他了。这点眼色他还是有的。
所有人准备好,裴远一声令下,开始前进。
从这里去往泽州路上需得几天,要加快速度才行。
外面马蹄声传来,车内却是安静得很。他一身玄衣斜斜靠在软枕上,面无表情地翻阅着奏报。
云泠想了想,打开那个珐琅缠枝八宝攒盒,从里面捡出一个不算甜的果脯,“这是典济一位老师傅做的,手艺精湛,味道与宫里有些许不同,殿下可要尝尝?”
谢珏在奏报上批了一行字,没抬眼,“孤不喜甜食,你自己吃。”
云泠眨了眨眼,只能把果脯放进自己嘴里。
明明不太甜的,也很好吃。
既然讨好无用,云泠将那个果脯咽下,抿了抿唇与他道,“这宫墙深深,以后我进去便再也出不来了。殿下真的要让我遗憾么?”
“可是我又怎能安心?师父养育之恩比天高,这点孝心殿下也不肯让我尽?”
谢珏压着眉,“孤说了,以后有时间孤一定陪你来。”
“有时间又是何时?”云泠道,“殿下事务繁忙,至少几年内是绝无空闲的。”
她顿了顿,声音忽地低了下来,
“而且殿下难道要一直关着我吗?”
谢珏手指停下,许久终于抬头看她,冷峻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平静却不容抗拒,“至少暂时,孤不会让你离开孤身边半步。”
云泠与他对视着。
车内一片沉默。
片刻后无奈地偏过了头,不再尝试说服他。
接下来的路途一路安静。
云泠不再尝试开口,拿了个话本子翻看。他阅他的奏报,她看她的书,两人再无交谈。
很快天色暗下来,到了一处驿馆,所有人停下休息。
侍卫手脚伶俐地把东西搬下来,去整理房间。
安公公带人去把被褥等铺好,云泠跟着谢珏一起下了车。
安公公正要请殿下进去休息,就听到云泠好声好气地说,“安公公,麻烦帮我另外安排一个房间吧,我身上不太爽利,不敢打扰殿下。”
安公公脸上笑容一顿,悄悄看了旁边脸色看上去甚是不愉的殿下一眼,迟疑道,“这个……”
云泠:“我看这驿馆房间不少,应该有多余的,不拘大小,给我分配一间就是。”
然后转过头看向谢珏,“我身子有些不舒服,不好伺候殿下,还请殿下成全。”
谢珏脸色沉如墨,薄唇紧紧抿着,“给她安排一间。”
然后就挥袖进了房间。
安公公只能苦着脸去安排,但是还是很鸡贼地把她的房间就安排在殿下房间旁边。
云泠也没说别的,拿着包裹进了房间,语带歉意地对安公公道,“让公公为难了。”
安公公摇了摇头,“分内之事,姑姑不必挂怀,只是……”
他想问两句这是怎的了,就看见云泠道,“一路车马劳顿,我确实有些疲倦了,先行睡下,晚饭我就不用了。”
说完云泠对安公公颔了颔首,便轻轻把门关上。
回到房间收拾了下,换了身干净衣裳卸下钗环,便上了床。
他不许她去,她也不知道该与他再说些什么,干脆就不说了。
想到这里,有些心累地闭上眼。
她是真的怕,怕进了京城,进了宫墙内,她再也不能出来。
连师父最后一个心愿她都无法完成。
可她与太子如今这样,又该怎么算呢,他总是那么强势,不给她选择的机会。逃跑,便是她给自己的选择,从未后悔。
而她与他如今是怎样的关系,她连自己都说不清。他那样强硬的承诺下她又能逃脱吗?
大概好像觉得,无法选择无法逃脱便随遇而安了。
可是她也有自己的心愿要了,有自己想要做的事。
她无父无母,唯有一个师父带她长大,却还被她连累,她却连师父的心愿都完成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