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哄我——如满月【完结】
时间:2024-03-06 17:24:16

  先皇后忌日在即,六皇子谢珏作为昭慧皇后唯一的儿子,因思念亡母心病难愈,重病难医,身体每况愈下。
  孝子之心,感天动地。
  朝臣纷纷为之动容,上奏为六皇子请命,祭日之时暂离景祥宫为昭慧皇后祈福。
  帝痛心,允。
  “高常以下犯上藐视皇族,又办事不力被革职查办,禁军统领已经换成了我们的人。那继后又失了个心腹哟,啧啧。”
  陈湛又想到什么,戏谑地说,“倒是多亏了你那个小宫女,没有她事情还没那么顺利。听闻她为了替你请御医,还生生淋了小半个时辰的雨。”
  谢珏面无表情的将手中的纸条放在烛火之上,烧成灰烬。
  却一言未发。
  陈湛灰溜溜的闭了嘴。
  ……
  六皇子大病一场,本就虚弱的身体看着更是时日无多。
  这一年冬天的风雪好像比往常都要大,冷的人连骨头缝都要裂开一般难熬。
  浅淡阳光通过破败的窗棂落进来,在阴冷的房间里留下几道绵长的光影。
  落了帐的床榻之上,一身黑色寝衣的年轻男人闭着眼睡着,忽然英挺的眉头浅浅皱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再也压制不住的从床上坐起。
  黑发落肩,白如玉的脸上透着苍白,谢珏单手撑在床上,用帕子捂住唇,隐忍的闷哼了声。
  鲜红的血从嘴角缓缓溢出。
  一缕发丝贴在凌厉的下颌,虚弱而凌乱。
  谢珏低头闭上眼,缓过那一阵针扎一般密密麻麻蚀骨的疼痛。
  这样的痛楚还要持续好几日。
  但这种痛,于他而言,算不上什么。
  压着眼,随意伸手挥开帘帐,眸光忽然顿住。
  疲累的小宫女手臂靠着一点床沿,额抵在小臂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鸦羽似的黑睫覆盖下来,秀鼻翘挺,露出半张白净的小脸。
  谢珏眸色沉下来,这么久了,这个小宫女安分守己胆小怕事,还是第一次,敢在他床榻边睡着。
  看来是真的累着了。
  桌上还摆着刚熬好的药。
  云泠睡得不算安稳,一点细小的动静也能让她惊醒。这几天为了煎药照顾六殿下都没有睡好,端了熬好的药过来发现他正睡着,便安静地在一旁等着。
  大抵是这些天过于操心劳累,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长睫颤动,云泠忽然惊醒。连忙坐起身,视线不期然撞入一双深黑的眼眸。
  “殿下您醒了?”云泠揉了揉眼,顾不上别的,顿时起身端起桌上盖好的药,还温热着,“殿下恕罪,奴婢本来只是想等您醒来,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睡着了。”
  “嗯。”谢珏冷淡应了声,端起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这里面都是一些强健身子补气血的补药。对身体好,但也苦不堪言。
  每次谢珏眼也不眨地喝下,好像根本感觉不到苦似的。
  等他喝完,云泠接过空碗放到桌上。然后又弯着眼,变戏法似的从荷包里拿出一个蜜饯,“殿下吃点甜的,苦味会压下去很多。”
  谢珏不动声色往后退,眉头轻皱,“哪里来的?”
  “这是奴婢拿晒干的石榴花做的,很甜的。”云泠把那块蜜饯又往前面递了递。
  谢珏略一抬眼。
  小宫女杏眼弯弯,雪肤花貌,只是发髻上素雅得紧,连唯一的银簪也没了。
  只为了换了一袋,没什么用处的蜜饯。
  “以前小时候奴婢每次生病不想喝苦的药,奴婢的师父就会买一点蜜饯,只要乖乖喝了药,就给奴婢吃。”云泠轻声细语,话音里似乎都带着甜意,“小时候,奴婢就觉得只要这么甜的蜜饯吃下去,生病也不觉得难受了。”
  谢珏停下,“你有师父?”
  “有的。”云泠点头,“奴婢的师父是御马监养马的,奴婢小时候就被卖进宫了。”师父看她小小年纪可怜,便时常照应她。
  谢珏:“你如今身处冷宫,你师父不来看你?”
  “嗯。”
  云泠声音低了下去,“因为他死了。”
  “怎么死的。”谢珏嗓音没什么温度,语气平淡。
  “醉酒失误跌落进荷花池里淹死的,捞上来的时候尸身都烂了。”云泠低着头,把荷包收紧。
  师父不是不来看她。
  是她已经没有师父了。
  “那倒是可惜了。”谢珏道,“否则你也不必来我这里受罪。”
  云泠却摇了摇头。
  “没有。”
  谢珏微微掀起眼皮。
  云泠抿着红唇,认真地说,“奴婢没有觉得在受罪。”
  “其实一开始被调来这里奴婢也害怕过,可是发现是殿下后,只剩下惊喜和感激。所以能伺候殿下,奴婢从来不觉得是受罪。”
  胸口持续密密麻麻的疼痛早已让他连薄唇都失了血色。
  谢珏脸上苍白,略无力靠着。
  接近正午,阳光暖和了些,从窗户外照射进来落下一地金黄,温意柔软。
  却遮不住他眉骨上的冷意,“是么。”
  云泠大着胆子微微倚过去,白细的手指碰到他黑色衣袍衣角一点,睁着秀气氤氲的杏眼,认真道,“昭昭我意,殿下难道还不知奴婢的心?”
  那张艳如蔷薇的小脸上满是真诚、期待和道不明看不清的柔软。
  床榻之上,黑色的衣袖之上,粉白的手指纤细娇小,与深幽冷硬的外袍交叠在一处。
  黑白软硬分明。
  谢珏偏着脸,静静地望着床边的小宫女。
  那一双明秀水润的眼,却看得人极其刺目。
  喉结轻滚,按压下胸口血气欲喷扬的涌动。
  视线静止。
  过了几息。
  谢珏闭上眼,偏过头,苍白的薄唇紧紧抿起,语调生冷,“放肆,我能知道什么。”
第9章
  干枯的枝丫之上,一轮明月高高悬挂着。
  云泠抬头静静地看着。
  师父曾说,人死后会化作夜空里的星,代替死了的人继续照看守候着他担忧关心的人。也许师父在天上也在担忧她前路如何。
  几贴药下去,六殿下的身体称不上好,但脸上已经有了些血色,不再时时吐血。
  她其实知道他的病来得蹊跷,但是这不该是她管的事。只是时时刻刻盯着六殿下,手里拿着大氅不让他再被寒风侵扰。
  不会再有比她更加忠心体贴的奴婢。
  而她一个宫女能为六殿下做的,好像也只能如此为止。
  她只能尽心些,再尽心些。
  六皇子被幽禁在景祥宫,虽早已入冬,但是宫里并没有送来新的冬衣,唯一的大氅破了一个口子,云泠拿针线细细缝好,针脚细密,缝了个和大氅上一样的云纹,尽力让它看起来依然如新。
  没过几天,皇上的圣旨下来,允许六皇子谢珏在昭慧皇后祭日那天出冷宫祭拜。
  当今皇上是重情之人,先皇后去世,皇上悲痛欲绝三日不朝。此后每年昭慧皇后祭日,皇上不仅在宫中会请法师做一场法事,还会大摆恩宴以慰先皇后在天之灵。
  终于到先皇后忌日当日,皇上身边的内官黄公公亲自来迎人。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谢珏放下手中茶盏,“来了。”
  黄公公尖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云泠连忙把那件厚绒的黑色大氅披到谢珏身上,“殿下能出宫祭拜皇后娘娘,奴婢也替您感到高兴。只是您身子差在外要小心些,不能见了风,也不可饮酒伤了身。这次奴婢不能陪您去,心中不知为何有些放心不下——”
  谢珏垂下眼,“多话。”
  云泠便住了嘴,认真地整理外袍。
  等门打开,外面黄公公见状上前行礼,并指挥着两个小太监呈上一件崭新的毛色极好的狐裘,躬着身子,“殿下虽被关在此处思过,陛下无一日不想念,得了这上好的狐皮便想着给殿下呢。”说着手一挥,“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殿下披上。”
  又继续道,“这高常对殿下不敬,圣上已经革去了他的职,委屈殿下了。”
  说话间,几个手脚麻利的小太监便上前帮谢珏换上。
  很快,对比之下略显得破旧的黑色大氅解开被扔在地上。
  身着狐裘的谢珏面如玉,身姿清冷,柔软的狐裘包裹在下巴处,贵气天成。
  站着任由他们换下,只扫了一眼。
  当真是极好的料子。
  他被幽禁在此处大半年,无人来送一份衣裳,今天却带这样一件华贵的狐裘穿给大臣们看。
  黄公公拂尘一挥,“时候不早了,殿下,请吧。”一行人开始出发。
  云泠把那个黑色的外袍捡起抱在怀里,安静地站在身后望着。
  谢珏侧目停了一瞬,随即抬腿往前走去。
  ……
  云泠做完了院子里洒扫的活,坐在屋檐下,看着远处摇摇欲坠的树叶,看似危险下一秒就要掉落,可是她观察了许久,这片叶一直牢牢地挂在枝丫上。
  六殿下走后,这座荒废的宫殿显得尤为的空寂,凛冽的寒风一吹,发出令人汗毛倒竖的空响。
  但是云泠不怕。
  她从很小的时候就不怕这些,也不惧鬼神之说。
  只坐了一会儿,云泠便起身去收拾寝殿,在桌上发现了一本盖着的书。
  这个景祥宫里有一些荒废的藏书,云泠平常除了清理没有去碰过,六皇子会看一些深奥晦涩的,但是手上这一本,是一本山川游记。
  云泠坐下来翻看,上面不仅描写了每个地方的风俗人情,还有简单的插画。
  一时间让她看入了眼。
  除了个别复杂的字她不认识,大部分她读起来还算顺畅。
  是的云泠识字。小的时候她央求师父给过她一本千字文,师父虽然是养马的,却也懂几个字,不懂的再去问其他的人,翻来覆去,一本千字文便被她认得差不多了。
  一方面,她深知作为奴婢要有价值,才能让主子用的趁手,另外便是,都说识字明理,她不想永远做一个浑浑噩噩只知道伺候洒扫的人。
  被这本游记里描绘的山川河流迷了眼,再翻下一页,上书彭泽两字。很熟悉……
  彭泽,不就是师父口中说的家乡么?
  她记得每到月圆的时候,师父就总是念叨,有一天死了,尸首能埋回故土就好了。
  师父是被大伯卖进宫的,八岁上便父母双亡,无奈去投奔大伯一家,大伯收了他家的地契答应收养他,转头便把他卖进了宫当太监。
  在宫里一呆几十年,听说大伯的儿子靠着他家的地契和卖身钱考了秀才,中了举,还当了一个小官,全家穿金戴银。而他一把年纪,日日还是只能与马粪为伍。
  自私的恶人,好像总是过得更好些。云泠想。
  六皇子不在,趁着这个时间她安心地坐着,一点一点翻完了整本游记。
  ——
  昭慧皇后与当今皇上是结发夫妻,感情深厚,是以昭慧皇后逝去到如今已十一年,至每一年的祭日,皇上都会隆重的做一场法事,以告发妻在天之灵。听闻需得连续十二年方得圆满。
  作为一个皇帝如此深情厚谊,连百官也称颂。只可惜昭慧皇后唯一的嫡子六皇子性情暴虐,非仁德之人,辜负了皇上一片慈父之心。
  祭坛之下,谢珏一身白衣跪拜在中间,身后,便是来祭拜的群臣。
  有人好奇被幽禁的六皇子怎会在此处,旁边人好心解答缘由。
  只听人叹气道,“皇上如此仁善,从小对六殿下悉心教导,这六殿下竟如此顽固不驯,枉费陛下和昭慧皇后的苦心。”
  “唉,可气,可叹。”
  “好在七皇子虽年幼,但至纯至善,与那六皇子完全不一样。”
  细碎隐约的交谈声一句一句传入谢珏的耳朵里。
  如今朝野上下谁不是如此想法。
  祭奠仪式结束后,群臣逐渐散去。一位胡子已然发白的老者走到谢珏身边,上前进香,看到跪拜在地上的谢珏,怒其不争地摇了摇头。
  直到谢珏去房间换下白衣,庄严老者推门而进,从袖中拿出一卷书册,“这是殿下要的书册。”
  这本是谢珏小时候学习用过的书册,上面还有他字迹颇为生涩的批注。
  谢珏却没接,对着身前的萧老太傅道,“老师您拿过来时,看过了么?”
  “看过了。”萧老太傅摇摇头,都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可他这个学生,小时了了,至昭慧皇后去世,小时,便了了。如今竟然成了这幅模样。先皇后若是泉下有知,大约死也不能瞑目。
  “若你是想找老夫替你求情,老臣也无能为力。”
  “老师虽为太傅,如今也无实权,既无法左右父皇决定,更不愿帮一个视人性命如草芥的暴戾之辈。”
  谢珏摇摇头,“不麻烦老师,我如今在景祥宫,也无妨。”
  “你只是要一卷书册?”
  萧老太傅沉沉地看过去。
  谢珏不答,“老师,小时候您说我是您最得意的学生,教我为人处世仁厚通达,您也最知我小时的天资和性情。我知太傅拳拳为国为民之心,您也觉得我只是小时了了?”
  萧老太傅沉吟许久。
  六殿下谢珏天资聪颖,三岁识字,六岁作诗文,见解非比寻常。性情虽孤僻了些,但并不阴戾。又是中宫嫡子未来储君。那时他便庆幸,他大晋未来必得一位德才兼备的明主。谁知不过短短几年,昭慧皇后逝去,这六皇子竟也性情大变,变得残暴不仁让他大失所望。陛下纵有维护之心也无能为力。不得已才把六皇子幽禁在景祥宫。
  对于这个学生,他曾是赞赏有加的。
  可是他今天的话是什么意思?
  谢珏扯了扯薄唇,“老师一向忠君爱国,耿直忠义。可是父皇为什么对您忌惮有加,并不看重你想过吗?”
  萧氏子孙,除了才能卓绝的萧祁白,无一人被重用。
  而即便是萧白祁,状元之才,如今也只是一个小小的编修,并未多加提拔。
  靖宁帝亲佞远贤,重用提拔圆滑小人,强征赋税民不聊生。这些年更是大兴土木,国库空虚,萧老太傅多次谏言惹得靖宁帝不快,朝堂上已几乎没有他们这些衷直老臣的立足之地。除此之外,还因为萧老太傅曾是他的老师,对他多加赞赏不说,甚至提议早早立他为储君。
  太傅已年迈,儿子平庸无能,家中唯有长孙萧祁白颇得他真传,却因太傅迂腐而报效无门。
  谢珏拳抵在唇边,压抑下咳嗽,唇角缓慢掀起,缓缓行一学生之礼,“我只要老师一句话。”
  说完便径直转身离开。
  时间已经耽搁得太久,他今天既然来了,就不怕一切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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