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父认定,就是这个晦气的女儿给家里带来的灾祸,再加上他以为太子殿下并不在意云泠,所以一回来就将全部的怒气都发泄在云泠身上。甚至决定要好好教训她,来平息自己的怒气。
他早就看这个女儿碍眼了。
甚至在萧父心里,她就该死在外面,而不是回来祸害萧家!
即便那些事,都不是云泠的错。萧父也厌透了这个女儿。
他是打定了主意要狠狠教训她的,可是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突然来了萧府,一来如此护着她。
萧父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了,冷汗沿着额角落下,颤着声音连忙辩解道,“禀、禀殿下,是这个女儿不太听话,我才想给她一点小小的教训……”
萧父颤颤地抬头,见太子没有说话,鼓起勇气又道,“她顶撞父亲,目无尊长,自然该罚。”
说完,心里终于多了一丝底气。
是的,他是萧云泠的父亲,被她顶撞了,罚自己的女儿也是天经地义的。
他没做错什么。
最多不过就是罚得重了一些。
伦理纲常,父亲管教女儿本就是正理,就是太子也不能因此对他问责。
想到这里,萧父继续道,“还请殿下明鉴,我这个女儿从小在外流落,回来后对我这个父亲也不甚敬重,没有孝心,多次顶撞,所以我才打算管教她,也是为了她好。”
“原来如此。”
谢珏薄唇扯了扯,淡声道。
萧父连忙磕了一个头,“正是。”
谢珏这时慢条斯理走到萧父面前,站定。垂眸看着伏跪在地上年逾不惑的萧父。
这是他未来的岳丈。
下一刻,
他抬腿,毫不留情地残虐地踩在萧父的指骨上,“可孤不讲道理。”
“别说顶撞,她就是杀了你,孤也会替她收拾干净。”
他冷厉地说。
太子的暴戾残忍众人皆知。
可他的话还是让在场众人吓得面如土色,倒吸一口冷气。
如此不讲道理枉顾人伦礼法的护短,令所有人心惊不已。
萧父面色惨白,再也强撑不住,在地上连连磕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是臣错了,错了……”
云泠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生父终于低下了他偏见的头颅,心情有些复杂。
若今日不是太子来了,她的这个父亲可会有为他的薄待偏见而对她道歉的那天?
她遭受的不公慢待和委屈,可有被萧父承认的那一天?
她的出生,从不是他所说的罪孽。
她担不起这样的罪名。
所以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拦着。
谢珏冷眼看着求饶的萧父,冷声道,“孤是要罚你,可孤不能让她无故担上罪名。”
偏过脸,眼神示意绿衣绿水两个丫鬟,“发生了什么,从实道来。”
“是。”
绿水立即磕了个头,当着在场众人的面把刚才发生的事一一道来,“老爷回府,我们小姐特意出来迎接,可是老爷一回府就大骂小姐是丧门星,把府中所有的事都怪在小姐头上。明明小姐这段时日为了府中事务担忧奔波,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家中的事亦不是小姐的错,小姐……受了好大的委屈。刚刚小姐来看老夫人,又碰上了老爷,结果老爷二话不说就开始责骂小姐,小姐反驳了几句,老爷就要当着众人的面让小姐罚跪,无视了老夫人的阻拦,还说……小姐就应该死在外面……”
绿水的话音落下,周围陷入了死寂。
哪家没有发生过偏疼偏爱的事,做父母的一碗水不能端平也是常有的事。
可世家大族再怎么样,面子上也要做得干净过得去。哪里有亲生父亲让自己的女儿去死,如此苛责薄待,简直闻所未闻。
这哪里是女儿顶撞,分明是萧父这个父亲故意折辱女儿了。
萧老太傅听完,脸色都沉重了,气得胸口上下起伏,怒骂了声,“孽子!”
萧父已是连头都不敢抬了。
萧老太傅重重地叹气,走上前来,对太子稽了一礼,“发生此事,是我萧家家门不幸,老夫一定会给阿泠一个交代。”
谢珏薄唇扯了扯,“甚好。”
那是她的父亲,天底下就没有因为女儿而处罚父母的道理。他自然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可却要为她考虑。
她好不容易回了家,有了家人,若传出不孝的名声,她该多难过。
他不可能真的杀了萧父,所以由萧老太傅来处理再好不过。
萧老太傅哪里知道萧父心里竟然存着这样的心思。
他只是以为他不疼阿泠罢了。
人心有偏颇,他这个儿子不疼爱阿泠他也不能强求,这孩子自有他和她祖母来疼。
却不想他这个儿子竟然如此偏颇折辱阿泠。
萧老太傅断不能容忍他的孙女无辜受委屈,看着云泠,“是我们阿泠委屈了,祖父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云泠强忍到现在,已经让自己平静了下来,“孙女没事,让祖父担心了。”
她是祖父的孙女,可萧父,也是他的儿子。
她不想让祖父祖母为难。
他们也已经够辛苦了。
萧老太傅点点头,又看着太子,刚才太子那样护着阿泠他都看在了眼里。
他竟从来没想到,太子殿下对他的孙女有不一般的心思。
刚才事急从权他来不及阻止便算了,可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太子竟然还握着他孙女的手,萧老太傅怎能允许他们还未定亲就这样逾礼!
“今日多谢殿下护着阿泠,”萧老太傅严肃地道,“但男女大防,还请殿下先放开手!”
谢珏不仅不放,还道,“老师不觉得现在阻止太晚了吗?”
“你——”
萧老太傅又气到了,吹胡子瞪眼,又拿他没办法。
萧祁白却放下了心,他这个哥哥做得实在不好,妹妹为他保住了妻子,为了他的事殚精竭虑。他却让妹妹一次两次受尽委屈和折辱,他愧对妻子,也护不住妹妹。
实在无能。
所幸阿泠还有殿下护着,谁也不能伤她。
想必母亲九泉之下也能安息。
也算是唯一的安慰。
——
萧父的事告一段落。
经此一事,萧府上下也都看出太子对云泠的情意。
他是太子,自然是没有人敢拦他。
萧府的下人被下了严令,没有人敢多嘴。
谢珏便肆无忌惮地进了云泠的闺房。
门口两边有重重锦衣卫守卫,将云泠的院子围得密不透风。
谢珏面无表情牵着云泠的手快步进了房间,关上门。
还没转过身来,身体就被她从后面轻轻抱住。
她的手臂软软的,声音温软似水,“殿下,我很想你。”
温柔刀,刀刀致命。
谢珏身体一顿,本想找她算账的心思顿时就歇了。
闭了闭眼,转过身,才硬下心一点一点将她的手指拉开,“萧家发生这么多的事,为何不传信给孤?”
“就一个人扛着?孤今日若是不来,你又该怎么办?”
云泠听到他的话,有些愣了。
发生那么多事,她确实从没有想过要写信给他。一方面是因为这本是萧家的家事,理智地想,他那么忙,不应该打扰他的。另外一方面,她确实也未曾起过这样的心思。
她其实从小到大一向习惯了自己处理事情,不是万不得已的时候,从不会想着要依靠他人。自然也没想起来传信给他了。
他是因此不开心了是么?
“我……忘了,”云泠仰头望着他,如实道,“你那么忙,我也不好传信给你呀。”
“而且我父亲那边,其实我自己也能解决的。”
谢珏见她说得那么理所当然,气笑了,“所以你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要告诉我,即便你受了那么大的委屈?”
云泠眼睫眨了眨,抿着唇没说话。
谢珏缓缓低下头靠近,几欲碰上她的鼻子,“以前在冷宫时,你被那尚膳监的太监欺负了都知道回来向孤哭诉,怎么现在就不会了?”
云泠都愣了,若不是他提起,她都快忘了这件事了。
那时在景祥宫时,因为他被打进冷宫,连带着那些看人下菜碟的太监也来踩一脚,经常克扣饭食。有一次她好不容易拿回的膳食,回来被看守的侍卫又倒了下半,很是难过。
然后……就被他碰上了。
可是那个时候她只是被风吹了眼,才不是哭呢。
不小心被他碰到,他问起,她才顺势装作可怜巴巴地哭诉的。
那时她为了活下来,自然是对他百般讨好,他不是都知道了。
谢珏又道,“那个时候,你总是甜言蜜语地哄孤,现在就会气孤与孤作对?”
云泠抿了抿唇,反驳道,“可是我那个时候哄殿下,殿下每次都嗤之以鼻的。而且我向殿下哭诉,殿下也未曾理我。”
还总是要掐她。威胁地告诉她,不要在他面前摆弄那些拙劣的小伎俩。
她哪里哄得到他呢。
谢珏该怎么告诉她,他便就是被她这种拙劣的小伎俩哄到了,所以才一而再地起了杀心。
那个时候,他绝不允许有能够影响到他心绪的人出现。
可是即便如此,他最终也没能狠下心杀了她。
谢珏不是个喜欢讲道理的人,每次与她有争执他都是退步的那个。
但是这次他不打算让步。
他要她能够意识到,他与她是一体,不管遇到任何事情,她都可以依靠他,也应该依靠他。
而不是等她受到了那么大的委屈后,他才堪堪得知这个消息。
若今天不是她的父亲,要顾及她的名声,谢珏恐怕真的会杀人。
他拿她实在没办法,伸手捏住她的脸,将她的脸都挤得微微嘟了起来,不再与她讲道理,只问她,“你说你错了没有?”
“下次遇到任何事情要不要告诉孤?”
云泠睁着眼,被迫抬起下巴,有些怔了怔。
望着他好一会儿。
不知为何,忽然眼眶有些红了。
眼眸里渐渐聚集了雾气,雾蒙蒙的,眼眶里涌出了眼泪。
谢珏顿时松了手,神色一瞬间柔和了,再顾不得其他,将她用力地抱进怀里,“阿泠,不许哭。”
可是下一瞬,云泠的眼泪便在他面前啪嗒落下,重重的,像是砸在了他的心上。
可怜而委屈。
谢珏看着她红透的杏眸,胸口似乎被一只手用力地揪紧了,又疼又涩。
她的眼泪烫得像是蚀骨的熔浆。
能轻易腐蚀他的理智。
手臂紧紧将她扣在怀里,低下头不断轻声哄她,“别哭,孤会心疼。”
“告诉孤,怎么了?”
云泠觉得心好像有些疼,疼到她无法控制地掉了眼泪,她踮起脚,双臂搂住他的脖子,将脸紧紧地依恋地埋进他的颈窝,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哽咽,“我只是有些难过和委屈……”
谢珏不住地摸着她的发安抚,“萧居简的话就是无稽之谈,萧家的事和你有何关系,是他蒙昧愚蠢,不配做个父亲。”
“我知道,我都知道。”
那些话她不会入心,她本来也没觉得有多委屈的。
萧父要她跪,可她没做错,就不会跪。
她会据理力争,即便最后还是被孝道压制,她也努力过了。
这世间并非所有的父母都会爱自己的孩子,她也只不过倒霉了些,是个不被父亲喜欢的孩子而已。
是个一出生就被父亲诅咒的孩子。
是一个不被期待出生的孩子。
而已。
没什么委屈的,她告诉自己。
她这一生经历的折辱磨难太多了,被欺辱,被践踏,被逼压,萧父的话又岂能伤到她分毫。
她一直控制得很好,让自己放平心态,不要在意这些。
可是他来了,她忽然就有些崩溃了,忽然就不想那么冷静了。
其实怎么会不委屈呢。
萧父对明容疼爱纵容,对哥哥极尽期盼赞赏。为什么只有她是不被爱的,还要被扣上丧门星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