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哥哥便是宁愿公主恨他,也不想让她知道愉妃的所作所为,背上更沉重痛苦的枷锁。
可是这样,公主真的就能减轻一点痛苦吗?
谢锦嘉已经泪流满面,
“我只是想要个真相,他却都不肯给我。”
“我这一生浑浑噩噩,可是我不想到头来连我母妃做了什么,连我的夫君为什么要杀了我的母亲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就像个……傻子一样。”
同床共枕了三年多啊……谢锦嘉又怎会不知道枕边人是什么样子的呢。
他即便不爱她,也不会无缘无故杀了她的母妃。
她想要个真相,要个完完整整的真相。
而不是一切的所谓的,为了她好。
虽然无论如何,她与他也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房间里透着浓重的悲伤。
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萧祁白穿过深黑的夜,慢慢地从外面走进来。
眼眸沉静如墨,“锦嘉,我都告诉你。”
云泠站起来,离开房间。
这终究是他们之间的事。
……
一个月后,谢锦嘉身子好了些,便与萧祁白和离,并发誓与他永生不见。
孩子留在了萧府,她去了观云寺,决意从此青灯古佛为伴,愿为愉妃赎清罪孽。
云泠送她上了山。
再舍不得却也知道,隔着血海深仇,他们便再无可能。
天真无忧无虑的谢锦嘉,也再回不来了。
也不过才三年,再回首,竟好像过去了一生。
云泠紧紧抱着她,眼泪落下。
谢锦嘉回抱着她,也红了眼,“阿泠,我这一生最幸运的大概就是遇见了你,也算是给了我一点慰藉。”
“简单快乐,无忧无虑,幸福一生。”谢锦嘉喃喃道,“我也想做到的……只是不可能了。只愿来生,你我还做姐妹。”
眼泪落在空中被风吹散,云泠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谢锦嘉擦干眼泪,闭了闭眼,迟疑许久还是说出了口,“阿泠,我知道六哥能留我一命已是留情,也知我母妃害死昭慧皇后罪孽深重,我本不该再奢望其他。”
“可是我为人女,终究还是放不下一事。阿泠,这普天之下,现在恐怕也只有你能帮我达成这个心愿了。”
“我知道会让你为难,可是你能不能,再帮帮我?”
第74章
东宫。
紫檀木云龙纹宝座之上,太子一身矜贵黑色缕金广袖锦衣,周身气息看着比这外面的夜色还要深沉几分。
泼墨般的黑发只简单用一只玉簪定住,眼尾上扬的凤眸锐利,冷白俊美的面容之下,神色难辨。
地上的锦衣卫死死伏跪在地上,额头沁出了冷汗。
谢珏骨节分明的长指在桌面不轻不重地敲了几下。
声音并不大。
却让在场的人心都颤了颤。
小祥子将泡好的茶恭敬地呈上,谢珏接过来,低头轻啜一口才慢声道,“你说云泽出了巫蛊之祸?”
跪在地上的锦衣卫立刻回道,“启禀殿下,前去云泽的同僚传回消息,说泽州地界接二连三有人死亡,都道是天降示警,百姓人心惶惶。”
云泽,本是边境之地,又许多古老家族林立,巫蛊之术层出不穷,瘴气又多,便多了几分神秘。
城中百姓接二连三离奇死亡,身上却诡异的无任何伤痕,也非病故。经过锦衣卫多方查探,是背后有人下了蛊。
多人死亡,再加上城中有人借着巫术‘请示上天’,便得到了一个天象有异的警示。
是以云泽便出了一小股的动乱势力。
不足为惧。
但这云泽,到底动乱太多了。
谢珏眼神深了深,放下茶杯,“从第一人死亡到现在,足足有一个月的时间,你们却在这几日才察觉有异?”
云淡风轻地落下几个字,“一群废物。”
飞鹰连忙道,“殿下恕罪!”
派去云泽的锦衣卫本就是为了监督云泽异象,却到现在才察觉到,为时已晚,才生出了动乱。
实属办事不力,或者其中出了什么猫腻。否则依照锦衣卫的本事,怎么也不可能察觉到这么晚。
谢珏下一瞬便道:“都杀了。”
都杀了,是指那股动乱势力以及办事不力的锦衣卫。
实在残酷。
飞鹰似想求情,可一抬头,看见太子殿下的眼神,立即冷汗涔涔。
他真是蠢了。
派去云泽的锦衣卫里恐怕出了岔子,自然不能留了。
而且在太子殿下这里,没有人能有两次机会。
他怎么敢生出想求情的想法的。
锦衣卫历经千般磨炼,早就不惧生死,可面对殿下的一个眼神,依然畏惧不已。
谢珏一挥手,一众锦衣卫立马退下。
……
夜渐渐深了,乌泱泱的暗色铺天盖地笼罩下来,沉默又寂静。
在这片深夜里,忽然又下了起了雨,一开始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接着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砸在树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将柔弱的枝叶凌.虐得摇摇欲坠。
一辆马车在路上疾行,马蹄将地上的雨水都溅了出来,落下一地的泥点。
过了戌时,宫门早已经关闭。可是当马车里的人出示了什么,两边的侍卫忙不迭地放行,原本紧闭的宫门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刺耳的吱呀一声,又重新打开。
接着马车快速驶入。
雨,越来越大了。
雨珠顺着屋檐不断落下来,将地面打湿。夹杂着狂暴的风,顺着门窗吹进来,吹得殿内的烛火飘摇晃动。
宫人忙不迭动作小心地将窗户关好。
晃动的烛光才渐渐稳定下来。
殿内宫人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声音。
与室内的寂静相比,外面狂风骤雨,夜色无边。忽然夜空中闪现一道响亮的惊雷,将黑沉沉的夜空照亮了一瞬。
雨中走来一个人,拉下披风的帽子,露出一张如娇花一般姝艳莹润的脸。
守在门口的安公公见到来人,眼睛都瞪大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一刻连忙进去禀报。
“殿下,姑姑来了。”
这么晚了,姑姑竟然会来东宫。
自从姑姑回到萧家后,先是因为萧家小姐的身份,因为萧家的名声,后是因为和殿下闹了矛盾,她再没有主动来过东宫了。所以她这么晚前来,这是安忠万万没想到的。
同时这也让安忠疑惑,姑姑这么晚前来,是有何事呢?
谢珏握着毛笔的手一顿,落下一个墨点。
片刻后只垂着眼道,“她来得倒是快。什么时候,她对孤也能这样上心?”
“让她进来。”
安公公立马出去请人。
殿下今日因为云泽之事大开杀戒,谁都不得见。
这个时候能进来的,恐怕也只有姑姑了。
云泠的披风在来的时候沾了雨水打湿了一些,她一进入殿内便把披风解开,交给了一旁的宫人。
露出了里面漂亮的水色百蝶缕金云缎衣裙,更显得楚腰袅袅,容色动人。
宫人收好披风轻手轻脚退下,安公公见状,很有眼色地也退下,将门紧紧关上。
殿内只留他们两人。
云泠站在离他几步之外,看着他没说话。
殿内浮香如烟,有些安静。
谢珏在奏折上落下最后一笔,将毛笔搁置,英挺的眉头浅浅压了压,淡声道,“雨夜前来,来找孤有事。”
肯定的语气。
云泠澄净如水的杏眸直直望着他,柔软的红唇张了张,开口只有一个字,“是。”
“为了谢锦嘉?”
云泠再次点头,“是。”
抿着唇,她想了想便直接说了出来,“锦嘉与我哥哥和离之后便上了观云寺,她已经得知了愉妃犯下的罪孽,只愿今后在寺里修行,替愉妃赎罪,为昭慧皇后娘娘祈福。”
“却有一事放不下,请我帮忙。”
云泠道,“她本就早产亏了身子,还没大好又得知生母罪行,与我哥哥和离……经历种种打击已经可怜消瘦得不成人形,我实在是不忍心。”
所以她还是来东宫了。
谢珏从椅子上站起,抬腿走下台阶,一步一步来到云泠面前站定,薄唇扯了扯,“谢锦嘉也不算太笨。普天之下敢跟孤开这个口的,也只有你一人。”
“所以你为了她,冒着雨连夜前来?”谢珏心中有数她前来为何。
便也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怒。
曾经她也是为了这个谢锦嘉,几次三番违抗他的命令。落水一事即便是她为了出宫的谋划,但也不能抹除她对谢锦嘉的维护之心。
现在还是为了这个谢锦嘉,她竟深夜来东宫。
来求他。
即便知道他很可能会因此而不快。
在她心中,大概很多人都比他要重要得多。
谢珏沉下眼,修长的手指抬起,擦去她脸颊上沾上的雨水,“她想要什么?”
云泠眼睫颤了颤,脑海里想起从谢锦嘉口中听到的消息。
原来一杯毒酒并不能消解太子的恨意。愉妃死后,是被五马分尸挫骨焚身的,连个尸首也没能留下。
更没能被安葬在妃园寝。
便是要她尸骨无存,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这实在是,太狠戾了些。
而谢锦嘉知道自己母妃的罪孽万死难赎,她下半生只愿青灯古佛,为愉妃赎罪。更不敢要求其他,只是想得到愉妃的一点骨灰,全了她为人女的心。
所以便求到了云泠跟前。
谢珏听完了云泠的话,哂笑了声,“原来想要愉妃的骨灰。”
“所以你觉得她可怜,动了恻隐之心便来求孤?”他一点一点低下头,长指握着她的脸颊,看着她的眼,“若孤不答应呢?”
普天之下,唯有云泠敢对他开这个口。
可也正是因为云泠开了这个口,谢珏心里的暴虐之意才更加翻涌。
她一次又一次地为了别人,与他为敌。
“你又该如何?”谢珏薄唇紧抿,下颚绷着,“你要为了她跟孤闹?”
外面风雨大作,而殿内却安静极了,静到他似乎听到了两人呼吸的声音。
她仰着脸静静与他对望。
看到他压抑深刻的眉眼,紧绷的唇线,脸上的每一分情绪都是怒,与怨。
云泠抬手握住他的手指,然后坚定地摇头,“不会。”
谢珏神色一愣。
云泠接着把他的手拉下来,分开,然后与他紧密交缠的十指相扣。
两人手心的体温交融在一处。
云泠看着他,语气认真而恳切,“我明白曾经我为了公主算计过殿下,也未曾坚定,肯定地回馈过殿下的心。所以殿下见到我来,便以为我是要为公主求情,更怕我会再次为了公主违抗。”
“可不是这样的,”她摇了摇头,又将他的手指握紧了些,“我来东宫,确实是不忍心。锦嘉经历了这么多打击,人眼看着就憔悴了,几乎快要崩溃。她实在是可怜的,我也实在是心疼她了。所以她求到我面前,我无法不答应她。”
她一字一句道,
“可我也心疼殿下,殿下丧母之殇,切肤之痛,又有谁能体会?能留锦嘉一命已是开恩,怎敢再敢要求其他。”
“我对锦嘉怜悯,是情。对殿下心疼,是爱。何尝不是两相为难。深思熟虑之下,深夜进宫便只是替锦嘉带话,”云泠缓缓往前走一步,松开手慢慢抱住他的腰,“仅此而已。”
“殿下答不答应,我都无话可说。”
“当年的事谁也无法替殿下原谅。而锦嘉也并不敢强求,亦只是托我,来问一问殿下。”
谢珏眉间那一点紧皱悄无声息地松了。
他抬起手臂回抱住她,闭了闭眼,
“我们阿泠,永远知道该怎样才能安抚孤。”
永远,能轻而易举地抚平他的怒气。
外面的雨渐渐停下,连风也歇了。
重新变得宁静。
雨水沿着屋檐一滴一滴滚落,澄净而晶莹。
谢珏抱着她的腰,“英国公曾经也上了一道折子,愿尽全族之力替我母后修碑立传,被孤驳回了。”
愉妃之事爆光后,这几年连带英国公府也遭到贬斥。
英国公虽是忠心之人,可注定这一族就此倾覆凋零。
整个英国公府都为此付出了代价,再无起复的可能。
“愉妃的骨灰于孤无用,谢锦嘉既然愿意下半辈子都为我母后祈福赎罪,这骨灰本给她也无妨。”
“但孤,就是要他们所有人都不得善终,不得圆满。”
“他们所有人都该死。”
他话里的嗜杀之意让云泠心惊不已。
弑父杀兄,为了报仇他这些年杀了太多人了。所有与当年昭慧皇后有关的人,除了一个正在饱受折磨的靖宁帝,都被他杀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