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想,杨家踩着谢家上位,而此人做起这些事如此如鱼得水,如何堪配谢十一?
而如今谢惜回来了。
一身脏污的杨简,怎么还敢伸手去留她?
圣上提拔寒门,杨简见多了宋既明这样自卑又自傲的心狠之人。
所以他那点不忿,在他眼中根本毫无遮掩。
杨简轻轻勾了勾唇,道:“是,宋都统如何会懂?因为我姓杨,所以哪怕是一条不听话的疯狗,也轻易杀不得。只要我的牙够尖,爪够利,这点放肆,陛下是会容忍我的。”
他起身,轻轻掸了掸衣摆,道:“宋都统不必忧心什么原之琼了。如无意外,陛下的回信很快就到,你我也不必这般相看两厌地守在同一处了。”
他转身走了出去,宋既明看着他背影,起身将茶尽数倒在了盆栽里。
第88章
所有人都等着上京的消息,可第二日一早传来的,却是一个不妙的情况。
娄县那边矿井坍塌导致多位百姓丧命的消息,突然爆了出来。
百姓们得知自己家人死去多日却尸骨无存的消息,一时民怨沸腾,连带着多年前铁矿开井坍塌致人丧命的消息,也一并被人重新提起。
虽有官府声明,却毫无作用,娄县县衙里几个经手此事的小吏全都没有放过,一来二去,居然真将端王的名字翻了出来。
于是只短短一日,到了晚间,王府的大门前,居然有胆大的百姓,来扔了鸡蛋烂菜,泼了牲血。
端王门都不出,但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勃然大怒,让人出去将这几个胆大泼天居然敢如此藐视亲王的百姓找出来杖责。
这话是传给人了,但至于是谁做了这些事,却一个也没找到。
兵贵神速,龙爪司每每能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打人一个猝不及防,全是因为他们有一条飞快的传信路线。
这次也一样,又熬了一日,上京的回信便到了晋州。
今上同意了杨简的搜查,并要求宋既明在旁监督,同时专门另写了一封信,安抚了端王的情绪,无非就是那套话术:你是我最依赖信任的弟弟,我是绝对没有怀疑你的,但这个事闹得很大,不查清楚给一个明确的交代是不行的,希望你体谅体谅哥哥我,配合一下,这事之后我会补偿你的。
外面的情况已经变成了这样,今上又给了旨意,端王再也没有办法,只得同意杨简与宋既明搜查。
二人俱是一副客气模样,还不忘同端王致歉,仿佛自己只是领命行事,好像外面闹成那样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但是书房打开,却没找到他们想见的东西。
外面的桌案书架上,仔细搜了一遍,自然是什么可疑的东西都发现不了的。
那处密室倒是还在,也毫无问题地顺利打开了,但里面只放了些珍稀书画之类。
端王跟在他们身后,看见他们沉下来的脸色,笑道:“本王这几幅书画,都是四处淘来的名家遗世之作,爱若至宝,平时不愿挂在外面,所以只收在这里头,只偶尔拿出来看看。二位,没什么问题罢?”
果然都被杨简猜中。
这王府内必有暗道,端王若想设法转移这些密信,自然有他的途径。他们围了这几日却没能进去,时间足够他命人将那些东西转移走。
若是秘密销毁,也有可能。
但事已至此,自然不可放弃任何希望。杨简转身出来,对端王道:“此地没问题了。”
端王笑道:“行,既然没问题了,本王也算洗清污名了。二位出去之后,务必发好公文告示,莫要再让那些百姓来王府前闹事。自然,如今发生的事,本王也会一五一十地写好折子,发回上京的。”
杨简皮笑肉不笑,回道:“王爷,不急。我与宋都统来都来了,自然要查个清楚明白,才能离开,否则万一出了什么纰漏,谁也说不清楚。这偌大的王府,还有的查呢。”
端王脸色一变,道:“你当端王府是什么地方,由得你四处搜查。”
杨简直接扭头示意茂武,让他带人出去,而后对端王亮出长剑,道:“王爷,今日横竖我已经是得罪了您,那也无所谓再过分一点。您是留在此处,还是回住处等着?在我查完之前,府上一干人等,最好是不要再有动作了。”
他说到做到。
王府仆役不少,此刻都被控制在一处。出了端王的书房,立刻就来到他的住处。
有端王身边的忠仆,见杨简如此放肆,便大胆出来阻拦,坚决不肯让路。杨简一句废话没有,直接拔剑抹了那人脖子。
端王看时一惊,怒喝道:“杨简!”
杨简一脚踢开尸体,长剑锋利,鲜血如油滑落,分寸未染,又是干干净净一柄好剑。
他收剑入鞘,冷着一张脸面对被震慑住的众人,道:“我今日不想杀人的,我希望这是唯一一个。王爷,还请稍等,我的人动作很快。”
眼见着他的部下立刻便闯进他的房间,还有几人又要往王妃住处去。端王皱眉,急急拦住杨简,以王妃染病、未着外衣为由阻拦,却不料杨简早做了准备,找了两个女部下,进去连王妃的被褥床底都挨个搜查了一遍。
端王气得骂声不止。
但杨简没完。
他搜完了端王的住处,依旧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后就带人转了出去,往原之璘的院子去。
端王毕竟有些年纪了,没见过杨简这小辈在外头办事的蛮横和霸道,此刻气得直咳嗽,也没力气追出去一起了,便坐在了自己房间内,只叫人去跟着。
仆从见着他们要进原之璘的院子,开口便阻拦道:“不可!世子薨逝,未过丧期,尔等带兵,不可入内!”
很好的理由。
宋既明在杨简再次拔剑之前跨出一步,将那仆从一把推到一边,而后道:“允你进来看着,莫要多言妨碍公务。”
原之璘死后,这院子就闲置了,除了日常的洒扫以外,便没有什么别的人来。所以此刻看着虽干净,却依旧显示出几分缺少人气的荒芜和萧索来。
这次倒是有东西了。
铜矿那边的事,到底是通过已经死了的戴峰,顺着亲戚的裙带关系,便能找到原之璘的外室。原之璘经过一次手,自然不会干干净净,此刻他居所的暗格之中,便能搜出来往的信件。
虽不齐全,但足以证明端王府的确在娄县的铜矿私开了矿井,并且私吞黄铜的情况了。
但是这依旧不够。
因为这上面没有任何提及端王的线索,所以只能证明,原之璘做了这些事,却无法证明端王也与此事有关。
而一个背锅的死人,对杨简来说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他叫部下将这些密信全部带走,而后又去了原之琼的院子。
那仆从又一次不怕死地出来阻拦:“我家郡主尚未出阁,你们这样闯进去成何体统?”
杨简冷笑道:“她能回得来再说罢。”
宋既明侧目看了他一眼。
原之琼这几日依旧没有回来,而那日他们见面的时候,杨简是怎么说的来着?
不必忧心原之琼了。
所以,原之琼现在在杨简的手里?抑或是……已经被处理掉了。
盖因是年轻姑娘的居所,原之琼的住处,设计却更为惊喜巧妙。杨简特地叮嘱部下更加仔细,不要放过任何边角。
他心里其实没对此处抱什么希望。
原之琼那个人,虽然嚣张,却比她父兄要谨慎一些。即便做了什么事,如这些可作为铁证的信件之类,肯定早就阅后即焚。
更何况,她已经嗅到了情况的不对,即便真的还遗落了什么东西,也必然在离开前都清理掉了。
杨简来查,只是不肯死心。
但这次,却给了他一个意外。
原之琼的居所的确搜出东西了。
说来好笑,这一家子,也不知平时是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坏事,居然每一个都在房间里设置了暗格密室,用来存放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原之琼的居所里,找出来的东西除了信件,还有章子。
信件的内容,是她假借端王之名,向亲随发信,沟通娄县窃矿的事。而那枚章子的形状,和这些信件,以及杨简在娄县那边搜出来的为数不多的几份信件上的东西,是一致的。
杨简手里捏着这章子,目光渐冷,深墨色的眼睛里千情万绪,仿佛乌雾翻滚,黑云压城,不知何时便会落下惊雷摧世。
好哇,好哇。
天家无亲情,骨肉多凉薄。他还当端王这些日子,不过是销毁证据,让他们铩羽而归,还反要多吃一记状子。
却不料,他居然更甚一步,直接将所有罪证,全都推到了自己儿女的头上。
一切尚未明确,不到最后一刻,不必盖棺定论。凭端王身份,和在朝中的多年筹谋,若要翻盘,多的是手段心机。
又何至于此啊!
杨简让部下继续去搜,他带着这些东西,十分耐心地走完了一整个王府,将下人堆里那些和此事有关的全都揪了出来。
时间着急,没有细问,这样的情况,本是最容易藏污纳垢,只要稍作隐瞒,便可掩去许多真相,多的是查不清问不明的办法。
但那些揪出来的下人,嘴巴倒都吐得痛快干净。东一句贪心,西一句斗胆,左一句世子殿下,右一句清河郡主……一整条物证和人证链,轻轻松松便倒了个痛痛快快,把这可直接定为谋反叛国的罪行,死死地钉在了这一对兄妹的头上。
反倒是,把端王摘了个干干净净。
这些人都拿绳子捆了,排队押走。杨简最后回到了端王的居所。
端王微躬着腰背,旁边还有刚放下的药碗,碗底只剩了一点浅褐色的药汁。显然是方才气得狠了,不得不吃了一剂药,才勉强能坐在这里,等着杨简过来回话。
他扶着身侧仆从,含着愠怒之色看向杨简,道:“如何?可查出什么了?”
杨简脸色意味不明。
端王见他沉默,咳了两声,道:“竖子!本王的府上干干净净,本王不与那什么铜矿有丝毫的勾连!什么窃矿,什么藏铜,那是谋反的罪名!杨简,你敢将这些事栽赃到本王的头上,本王绝不会轻易放过你。你这指挥使的好日子到头了!”
杨简看着他这一副精湛的演技,发出了冷然的一声嘲笑。
“是,王爷,您是干干净净的。”
端王仿如受了天大的羞辱和冤屈一般,愤懑不已地死死盯着杨简。
杨简也就顺着他这副架势,直接展开手里的东西,道:“可您的一双儿女,实在算不得干净。”
端王仿佛十分不可置信地站起来,凑上前来挨个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越看手越抖,越看眉越皱,看到后面,忽而痛呼一声“孽障啊”,而后向后倒地晕了过去。
杨简冷眼看着他这卖命的演绎,转身向外走去。
他身后,端王捂着自己的脸,不住道:“我儿,我儿……阿琼……我日日教导他们,怎么教出了这么两个不知廉耻、不知满足的孽障啊……”
好一招断臂求生。
好一招弃车保帅。
杨简的眼里露出肃杀的三分冷意,想,好在贵胄高门里这样的冷血与残酷,由来是一脉相承的。
原之琼若是知道了其父这样轻易地毁掉了她,又会如何呢?
第89章
周鸣玉一个人在木匠铺里,没有别的事情,也不好一直闷在房间里,就主动出去找于嫂,帮她做点力所能及的活儿。
于嫂一开始不愿让她动手,但见她做起这些事来驾轻就熟,不像是个从没做过的,再加上她态度从容,不像是故意为之,也就答应了,只不过也没特地要她做些脏活儿累活儿,只捡清闲的给她。
周鸣玉原本也是为了打发时间,让自己好好清醒清醒,便坐在一旁帮于嫂,和她闲话。
到了饭点,于嫂给铺子里的伙计做了大锅饭,给周鸣玉和杨籍各自单备一份,给自己留了一份,又多准备了一份。
她让周鸣玉先吃,自己送了饭就回来。
周鸣玉见多出一份,不知是谁的,便问于嫂。于嫂一开始有些支吾,只说他们关了一个,也得送饭。
周鸣玉想了想,有些恍然,问道:“可是个年轻的姑娘?”
于嫂见她知道,这才点了点头,道:“杨大人有吩咐,不叫我们拿别的事烦姑娘,我就没打算和姑娘说。”
周鸣玉没想着杨简居然真把原之琼捆回来了,但转念一想,原之琼留在他手里,确实比放出去强一些,所以也没什么惊讶。
她主动去拿另一个食盒,道:“她关在哪儿了?我去送罢。”
于嫂不确定这样做合不合适,犹豫道:“姑娘,如此不好罢?若是大人回来,我恐怕不好交代,哪儿能让姑娘做这样的事。”
周鸣玉笑道:“这没什么。我和那姑娘也是旧识,有这个空儿,找她说两句话也好。嫂子放心罢,若是大人问起来,我会和他说的。”
于嫂这才点点头,从灶台下头摸出一把钥匙递给周鸣玉,道:“就在后头放杂物的那个小间儿里锁着……”
她又犹豫地收回手,道:“不然还是我去罢?那里头都是些杂具,也没怎么收拾,又脏又乱的,不好叫姑娘去。”
周鸣玉笑了,将钥匙拿过来,道:“我岂是那样娇惯的人呢?那里头锁着的姑娘,比我娇贵多了,她能待,我怎么不能?嫂子放心罢,我送个饭,和她说两句话,就回来。”
她取了食盒,便往后头那个杂间去。
周鸣玉今日也在这院子里转了两回,对位置都清楚,这杂间狭小没有阳光,又落着把锁,实在也是很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