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围着我腚笑什么!”
众人敛笑,“好了,快将世子挖出来,小心碰到关鞘。”
城上的布达图被气势滔天的重骑兵挡住视线,此时才看到天坑处发生的异变。他抓紧栏杆,厉声命令:“来人,去天坑处,不惜一切代价杀了薛敖!”
几名北蛮大将领命,却被冲上来的重骑兵缠斗不休。
布达图眼下无人可用,眼睁睁看着薛敖被人拽了出来,灰头土脸地指着他骂些什么。
这等天塌地陷都不能置之于死地,果然是,薛家气数未尽吗?
薛敖踢了适才笑得最大声之人一脚,迎向布达图阴狠的目光。
他满头满脸都是灰,额角还有被碎石砸破的伤口,此时黑红交加,却挡不住身上勃然的战意。
大军注意到他的身影,震天的吼声弥漫在疆场上空。
“是世子!”
“世子还活着,他还活着!!”
北蛮大军被这叫喊声惊到,顺势望去,果然见那吃人的天坑旁竖着一道高挑挺拔的影子。
“想让我跟爹一般?”,薛敖舔了舔嘴角,不出意外的吃了一口泥,“呸!”
他微抬下巴,朝着居高临下的布达图嗤笑出声,“我说过,北蛮的狼登不上大燕的山。带着你的畜牲们,滚出去!”
雪虐风饕。
少年屹立在万人之中,冰雪在他体内翻滚,尘土在他身上氤氲。他的面前是不死不休的战争,身后是冬雪铺地、回家的路。
第74章 大捷(二)
即便布达图再运筹帷幄, 此时看着城下的薛敖也心中一颤。
少年灰头土脸,一身破破烂烂的银甲被他褪下,露出劲瘦挺拔的眼身。他目光明亮坚定, 在泥土风雪中乱舞的红绸鲜艳至极。
北蛮大军节节败退, 他身负重伤只能置身高处冷眼旁观, 看薛敖勇冠三军, 白色游龙一般席卷疆场。
逼至城下。
布达图眸色幽深,神獒重骑勇猛无敌,偃月关俨然被神獒军围住, 东西两侧关卡守备薄弱,又有辽东军奋力争夺。
如今形势, 已然明了。
明明只差一点, 但凡薛敖晚回一步, 亦或是今日葬身于天坑之中,他布达图就会是名扬千古的枭雄。
薛敖不再看向高处神色晦暗的布达图,只随着神獒重骑一同劈开中路的敌军包围,突破至城门口。
东侧骤然炸起一枚清喝, 薛敖看到上空浓浓黄烟,心知文枫几人已然夺下偃月关一侧卡口。
他未着战甲,身上被各式各样的兵器砍伤,雪白的银袍上黑红一片, 染的整个人仿若阎罗。
布吉铁骑大多被派往云御关, 北蛮大军少了这么一支能与神獒军抗衡的利兵,眼下已无力招架, 尽数被驱逐至黑云江口岸与城门。
少顷, 西侧也燃起浓浓黄烟,另一队辽东军也得手了。
时机已到, 薛敖双眼发红,暴出怒吼:“辽东神獒全军听令,夺回失地,一举拿下偃月关!”
排山倒海的嘶吼盖过黑云江的怒涛声浪,震的剩余北蛮大军心神溃散。
他们目光无法抑制地集中在为首的那个血袍少年身上,瞳孔颤动,双手发麻。
北蛮不会赢的。
乌云踏雪脚力非常,适才天坑塌陷之时又被不得脱身的薛敖顶着腹部推了出去,故而除了少许擦伤并无大碍。
眼下此时驮着失而复得的主人,即便是一日未进水草,也依旧神采奕奕,打着响鼻踩着城门前松软的地面。
“好兄弟,回去给你加餐。”
薛敖抚摸它坚硬的鬃毛,感受到乌云踏雪此时与他一般迫不及待的心情。
“布达图,你输了。”
硝烟弥漫,又归于冬雪融化落地。
薛敖抬起头,直视城上那双阴鸷的眼睛,重复了一遍,“布达图,你输了。”
薛敖身后是英姿勃发的神獒重骑,左右分站身着重甲的辽东老将。布达图看着这些战场上熟悉的脸,忽然感觉,被拥簇在中间的薛敖像极了年轻时的薛启。
一样的红额带,一样誓不罢休的眼睛。
“薛敖”,布达图兀地出声,他不再以薛启之子称呼,而是自灵魂深处念出这个名字,“你比你的父亲更强,辽东薛氏代代人杰,这是天道。”
“可是,我输了,难道你就赢了吗?”
布达图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兽脸面具脱落,露出半张可怖的青面。
薛敖想起先行离开的阿隼和兰奇,心中一紧面色却不改。
他眉宇紧锁,“我早已在云御关中留了人,你以为派人偷袭就会得逞吗?如今大局已定,你还要挣扎些什么?”
布达图嗤笑一声,他环视城下死伤无数的北蛮将士,漠然道:“若是我的布吉铁骑在此,你想攻关便是难于登天,薛敖,你现下猜一猜,我的铁骑如今身在何处?”
薛敖脊背僵直,猛地拽紧缰绳,指节泛出惨淡的白色。
他虽早有准备,却没料到布达图竟如此疯癫,直接将手下最骁勇的布吉铁骑抽离主战场,偷袭云御关,若是...
布达图继续道:“听闻辽东王的棺椁正在云御关中,我与他缠斗一生,怎能不去问候一下?”
“去年我的大儿子抓了一个女孩,听闻生的极好,可他色心过盛,竟因此丧命。我听闻这女孩与你交情颇深,如今也在云御关中,如此一来,倒是一举两得。”
薛敖面色铁青,关节“喀嚓”作响,恨不得飞身上去砍下布达图的脑袋。
“你想借此逃回北蛮?”,薛敖眼角猩红,“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朔风刮过,卷起的碎沙打在脸侧,薛敖面部不自觉的轻轻一抖,喉咙里都是腥涩的气息。
布达图所言非虚,云御关中的五千将士与流风后来带过去的人加起来也不可能是那一万布吉铁骑的对手。
阿隼对阿宁贼心已久,此次突袭必然不留余地。而阿宁,她收到过自己的信件,绝不会离开云御关。
墨黑的棺椁至今横在关内,布达图为的就是诛心。
薛敖不可能放虎归山,布达图今日必须留下头颅。阿隼短时间内不会对他父亲的尸身和阿宁做些什么,那他眼下要做的便是尽快解决此人,带大军赶回云御关。
薛敖翻身下马,迎着布达图身边蓄势待发的利箭,“这里是辽东的第一关,从上面望过来,就是横跨北境、你们想要的莲白山。”
布达图顺势看去,蜿蜒壮阔的山脉黢黑沉重,此时已经裹上素衣,这便是北蛮誓死都向往的神山。
“我早就说过,会亲手摘下你的脑袋”,薛敖拍了拍躁动的乌云踏雪,“北蛮骚扰辽东太久,我小时候就跟山上的獒王发过誓,一定会把你们北蛮收复,那时候他们都笑我傻,可如今看来,是我说话算数。”
“布达图,你设计害死我爹,国恨家仇,我只与你讨还。可若你那仅剩的儿子伤了她一根头发,我必会坑杀这余下的大军,日后踏上北蛮的地时,你所有部落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眼中是沉郁到化不开的墨色,“我薛敖说到做到。”
布达图伤过的右臂一紧,密密麻麻的痛感从指尖传到心口。
他意识到,薛敖与薛启不同,薛启为人正派,处世光明磊落,说是愚忠愚孝也不为过。
可薛启这位看起来澄澈明朗的儿子,却有异于外表的偏激行事,他会做他父亲三申五令禁止之事,比如坑杀俘虏。
“疯子...”
城下的神獒军攻破城门,前锋探得城中并无异常后,大军一窝蜂地冲了进去。
北蛮大军溃不成军,薛敖看着城上布达图的亲信纷纷被擒,只余面色苍白的布达图被团团围住,蓦地哼笑出声。
文枫小心地将布达图押至薛敖身前,眼睛死死盯着蹒跚的北蛮主。无他,此人与他们缠斗数十年,如今落败,竟让人觉得仿若做梦一般。
“世子,北蛮大军尽数归降。北蛮首领布达图,听候发落。”
文枫的声音都在抖,一旁的老将均面色激荡,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薛敖凝视他青面半晌,朝后伸手,一柄深重的弯刀被送至手心。
辽东军神色大恸,没有人会不识此物,这是辽东王薛启的刀。
薛敖丢下十三雪渠,撕下一块干净的白布重新绑在布满血污的左臂上。
他抄起弯刀,一步一步走至布达图身前。
两军亲眼看着这骁勇俊朗的少年缓缓抬起弯刀,眉眼中布满冷漠与肃杀。
“薛敖,你就不想知道云御关...”
“闭嘴”,薛敖打断他,死死盯着布达图并无慌乱的脸,又看向远方高耸入云的莲白山,轻声道:“爹,我做到了。”
手起刀落,血雾喷洒在他脖颈与下巴处。
一颗头颅滚落在泥土中,看不清它的主人有过多辉煌的曾经。
薛敖双手微微颤抖,听身后众人山呼海啸般的叫喊着“布达图已死”。
北蛮大军崩溃倒地,冥冥中有猜测,日后天下或许再无北蛮。
文枫拎起布达图的脑袋,豆大的泪水砸在盔甲上。
布达图死了,几十年的宿敌与战乱没了。
她望着满身伤痕血腥的薛敖,好像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毅然决然的身影,和今后辽东缓缓直升的旭阳。
遽然地动不止,分明是大批兵马赶来,难道是阿隼卷土重来?
薛敖面色一凛,高喊“全军戒严”,捡起十三跳过乌云踏雪,扬鞭向前。
黑金色与紫金色的旗帜映入眼帘,薛敖抬手止住大军行进。他认得这旗,是西南与中州守备军的军幡。
“那是...是谢家军!”
谢长敬早年在辽东呆过,与薛启私交甚好,故而这些老将认识中州守备军的行军。
大军浩浩荡荡地赶了过来,与辽东军与神獒军两相径立。
薛敖看清为首的红色身影,皱眉道:“你怎么来了?”
谢缨被质问,才认出来面前这个狼狈的血人是薛敖,他看着偃月关的情形,心知北蛮已然大败。
“我怎么来了?”,谢缨嗤笑,“我不来,阿宁就被斩于刀下了。”
“什么?!”
薛敖翻身下马,跑到他身前,“阿宁怎么了?”
看薛敖目眦欲裂的样子,谢缨没有再刺激他,“阿宁没事,云御关没事...王爷的棺椁也没事。”
他跳下马,难得的拍薛敖的肩膀,“节哀。王爷一生保家卫国,功德无数,我离开云御关之前听闻争卑大师带着弟子前去超度。”
薛敖点头,心中巨石落地。
谢缨问他们:“如今这是?”
将士们面面相觑,不掩喜色,文枫语带哽咽,大声道:“世子已亲手斩杀布达图,如今头颅就在我手中。”
“我军,大捷!”
第75章 封王
“布扎云隼已携部下自东北军马道逃跑, 只不过这些人并未返至偃月关,而是一路向北,回了北蛮本部。”
阿信眉宇紧锁, 听追击未果的流风继续道:“布吉铁骑像是早有安排一般, 护着他沿军马道渡江攀山回到北蛮, 我们被他们提前设下的埋伏拦住, 不得行进。”
“看来是布达图留的后手。”
金绮扔掉手中染血的巾帕,言语中透露激动,“若是所料不错, 应当是偃月关已被世子收复,所以布达图才叫三子逃回北蛮。”
“太好了”, 阿信猛地一拍大腿, 又看金绮脚下那方帕子, 问道:“陆姑娘如何?隹丘尔摔的那下下了狠手。”
想起当时的情形仍旧心有余悸,若非谢缨及时赶到,阿信根本不敢想象后果会如何。
金绮摇头,苦笑道:“阿宁说她无事, 想要跟着小谢侯偷偷跑去偃月关,被他抓到后强行交给了军医。军医后来才告诉我,幸而隹丘尔没有下死手,阿宁无大碍, 不过肩胛脊背全是泛紫的淤青。”
“她现在如何?”
“争卑大师带着弟子前来为王爷诵经超度, 阿宁在那里陪着”,金绮拍了拍阿信的肩膀, “兄弟, 等世子回来,你我二人逃不了一顿骂。”
阿信愁的脸都皱成一团, 嘟囔着骂魏弃和隹丘尔狼狈为奸。
“魏弃这人着实奇怪”,流风看向一脸愤恨的阿信,“我们从前与他也打过交道,那时只知道他与世子还算交好,不过内秀一些,怎的如今这般邪性。”
金绮摇头,追问:“他如今人呢?”
“腿折了,压在狱堂里。”
阿信伸了一个懒腰,心道世子嘴里睚眦必报的那位小谢侯,果然是名不虚传。
“阿绮,你们饿了吧?”
金绮回头,看见阿宁换了一身氅衣,只是面色仍旧微白,正拎着个大食盒走近。
流风一惊,忙伸手接过,金绮皱眉道:“你如今受了伤,怎么不好好休养,还拿这么个大家伙什儿。”
阿宁自知理亏,讨好地朝她一笑。小姑娘唇红齿白,明眸善睐,漂亮的不成样子,金绮心里一软,后面的话也再说不出口。
阿宁靠在她宽直的肩膀上,柔声解释:“我上过药,已经没事了,实在是躺不住就去膳堂做了些核桃糕,想着你们一日未食定是饿了,不如吃些垫下肚子。”
“核桃糕?”,阿信掀开食盒盖子,被流风一把打下,委屈指责:“世子一直说陆姑娘家中会仙楼的核桃糕是当世一绝,可惜从来没尝过。如今陆姑娘给大家伙儿做了,肯定不比那会仙楼的差,你拦着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