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想起小丫头这几日病情好转愈发黏人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
阿慕大病一场,醒来后开始管薛敖叫爹爹了,那傻子乐的跟个什么似的,走到哪都把小阿慕揣在身上,等人家一问就朗声阔谈。
“啊,对,我闺女叫薛慕宁,爱慕的慕,陆霁宁的宁。”
晏枭和项时颂不知道因为这个翻了多少白眼,最后还是陆霁云冷着脸说他败坏阿宁名声才灰溜溜地作罢。
及至春风楼,甫一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吵嚷,还有孩子的哭声。
阿宁心下一紧,连忙走了进去。
春风楼如今不涉足风花雪月、诗书笔墨,只是一家专做西南菜系的寻常酒楼,只是云枭轻素有“帝阁鸾楼双子枭”的美名,以致于春风楼在上京中也不算沉寂。
此时大礼已成,宫中传来的钟鸣声响彻上京,连楼中众人也跟着安静一瞬,可转眼又被突然闯进的姑娘惊到瞠目。
并非是她出现的突然,而是门口的姑娘生的实在太过出挑。
她穿了一身再平常不过的鹅黄衣衫,只是身量高挑纤细,肤色白的晃眼,明润杏眼中秋波生慧,叫一众女客不禁暗暗抽气。
此女生的娇艳鲜妍,可眼中带些傲然的洒脱气,看起来竟有些北方女子的英秀和菩萨身上的宽悯。
里面正在哭的女孩顿住一瞬,转头又朝着那姑娘扑了过去,嘴里哭喊着“姐姐”和“娘亲”。
呈秋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姑娘,她今日陪着安王妃来春风楼,本想品鉴这的西南菜,却不想叫安王家的小县主跟一个小女孩闹了起来。
事情缘由很简单,安王的封地远在西北,小县主跟随父亲第一次来上京,没见过这么多软软糯糯的东西,一时之间兴奋的不得了。
那女孩年纪也就五六岁,头上戴了只粉嫩的绒花蝴蝶,小县主看她走路时头上的绒花也跟着抖动,一时喜欢的紧,就开口朝那孩子讨要。
可人家奶声奶气地拒绝,小县主还是不肯,偏她又看不上首饰了,觉得那孩子实在可爱,又跟安王妃吵着要把妹妹带回西北玩。
安王妃哭笑不得,只说人家妹妹离开这里就找不到爹爹娘亲,实在可怜。
小阿慕只听到这最后一句,兀地就嚎啕大哭起来,几人一起哄都哄不好。
阿宁听云枭轻这般解释也是松了口气,抱起阿慕心疼地擦她睫毛下的泪珠,等人小声抽泣的时候才发现身后蔺锦书一直在扯她袖口。
“那位端庄雅致的姑娘,就是呈秋郡主。”说罢,朝呈秋浅笑问好。
阿宁一怔,不免多注意了几分。
诚然,谢缨的眼光是极好的,这位郡主气度非凡,却丝毫不傲慢,听闻退婚之事后名声也是极好,上门求娶之人络绎不绝。
安王妃笑道:“是我家这混世魔星惹了小娇娇难受,她喜欢妹妹,等以后叫她给妹妹多粘些风筝,以做赔罪。”
小县主扯着她娘的手臂,眼睛又直勾勾地看着阿宁,半晌指着她道:“阿娘,我要这个仙女姐姐,带回去藏进小床里!”
阿宁一愣,转头听见云枭轻笑得不可开交:“哎呦我的小祖宗,这可不能要,否则你父王母妃可要叫苦了。”
听她这般说,安王妃和呈秋郡主对视一眼,这姑娘看来身份不差于安王府,又与蔺锦书交情颇深。
这些年来能与蔺锦书往来的,除了酥手刀岑苏苏,也就剩那位豪掷千金大义大节的陆家少主...
小县主有些不服气,扯着嗓子喊:“我可是县主,怎么就不能要了?”
安王妃正要捂这熊孩子的嘴,就听门外传来一道极清越爽朗的声音。
“小混蛋,难怪你爹说让我收拾你,连你婶婶都敢抢。”
雪光乍现,银袍白发,炳烺光华,一楼的春光都在这人的脚下涣散。
呈秋咬紧唇线,这是她第三次见到薛敖。
薛启与老安王是忘年交,当初在西北求娶王妃时,老安王出了不少力,故而即便两家人十几年未见,但也一直私交甚笃。
不过安王妃倒是这薛敖一身的银白晃了眼。
从前只听闻辽东王骁勇无敌,以为会是个彪悍精壮的汉子,没想到竟是这么个俊郎挺拔的少年。
只是这一头白发,世人皆说他是为了未婚妻子一夜白头,听他刚才说的话,安王妃转头看向那模样出众的姑娘,莫非...
还未来得及想,就见薛敖三步并两步走到阿宁身边,指尖戳了戳怀中孩子的额头,“哭什么?一会爹带你去骑大马。”
“别坐你娘怀里。”他单手抱过来孩子,又将那姑娘揽在怀中,“她手臂细,哪经得起你这小猪头。”
安王妃这才回神,笑道:“第一次见王爷,竟然是我家这小混账惹了侄女哭,还真是缘分。”
薛敖朝她一颔首,算是他身上极周全的礼数。
安王妃看向阿宁,“想必这位就是陆姑娘了。”
阿宁福身行礼,被安王妃及时拉住。
她心道,若是真被这姑娘见礼了,自家王爷恐怕晚上连觉都睡不着。
薛敖眼里除了阿宁再装不下其他,此时恐怕转头就能忘了安王妃长什么样子,自然也不会在意她身边是什么人。
薛敖抱着阿慕颠上颠下,阿宁与安王妃闲话几句正准备告退,却听一旁的侍女急急开口:“王爷,这位是呈秋郡主。”
正是呈秋身边的侍女。
郡主眼光极高,嘴上虽是不说,可公主府上下谁不知道郡主为着婚事几日吃不下饭。
小侍女没顾及到其他,此时脱口而出才知道害怕,万幸自从薛敖来了之后,一干人都不敢再望向这边,自然也就没听到几人在说什么。
呈秋沉声喝退小侍女,他的未婚妻子就在这里,曾经的婚事本就是一场胡闹,又怎能在人前提起。
况且那陆家姑娘如此出色,难怪叫他死生不忘。
薛敖漫不经心地回头,将怀里的阿慕举起来,吊儿郎当地笑道:“郡主?怎么,你笑我家缺郡主?”
小侍女被他看上一眼就瑟瑟发抖,又听那活阎王接着道:“我家闺女也是郡主,我媳妇儿还是郡主她娘,你觉得你家高贵?你有意见?”
小侍女跪倒在地,吓得不敢出声。
安王妃有些无语,她怎会不知道之前呈秋郡主与辽东王的赐婚,只是这时候提起,一般人只会往争风吃醋上想,可这辽东王怎么还拿位分攀比起来了?
薛敖将阿慕塞在金绮里,挨着阿宁身侧走了出去。
直到几人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呈秋才摇头苦笑。
情深义重,心若寒石。
只是分对谁罢了。
第116章 尾声
金绮摸了摸怀里不安稳的小丫头, 看前方阿宁与薛敖的身影与日光纠缠向前,不免失笑。
阿宁抬头,被澄澈的日光晃得眯眼, 等眼前清明了些, 她偏头看向一旁的少年。
“薛子易, 你适才说阿慕是郡主, 是陛下已经下旨了吗?”
薛敖本就心虚,他怎么会不知道呈秋是谁,刚才那般也是为了不叫阿宁生气, 看小姑娘脸上并无怒意,他才放下心来。
“嗯, 我早就跟他要了圣旨, 等我们回辽东后就昭告天下, 封地就在渝州。”
薛敖指腹上有些茧子,摩挲手背时并不疼,只是有些痒。
阿宁前后摇晃薛敖的大手,轻笑道:“你动作倒是快。”
春光烂漫, 河渠上游着几只画舫,临近岸边还有些少男少女和小孩子在放纸船和纸荷,河面微不可见的荡起一圈圈涟漪,就像薛敖眼下的心一般, 被揉软了倒进水涡里。
街边有巡逻兵将朝他问好, 薛敖颔首回应,状若无意般将阿宁挡的严严实实。
“真是的。”薛敖回头看向阿宁, 高马尾随着动作摆动, “真想把你藏起来,谁都不给看。”
少年眼睛里是鲜活明亮, 盯紧人的时候既像逞凶,又像撒娇。
可她却踮脚迎上来。
阿宁虽是大胆果敢,可也从没在人前这般与他亲密。薛敖有些反应不过来,下意识就往后退,可肩膀上一只雪白纤长的手却按住了他。
少女在满城春锦中凑近,明净的眸中全是他错愕的表情。
薛敖喉结滚动,手掌紧了又紧,直到攥出些汗来。
以往北司的同僚正巧在这条街上巡逻,撞见薛敖这般模样只觉得稀奇,驻足下来抱臂瞧着。
“我生来娇纵,不喜偏安一隅的呆在家中,也不喜被人掣肘。”
薛敖点头,“我知道的,阿宁。”
阿宁指腹压在他唇上,“我还不喜欢教条礼法,不喜繁文缛节,故而不想等太久。”
春光烂漫的不可置信,薛敖鼻唇间都是青梨子的香甜,晕晕乎乎地盯着仰头朝他笑着的姑娘。
“所以...”压在唇上的手指挪开,轻轻戳了下他的额头,“快来娶我吧。”
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紧张地咽了下口水,转而大喜出声:“好...好!”
阿宁小声嘟囔:“省得又跟别的姑娘订婚,白白耽误人家。”
笑声戛然而止。
薛敖心中暗骂谢缨干的好事,倒叫自己背锅。
“阿宁,你别生气。”他摸了摸鼻子,讪讪地陪笑。
薛敖在一街人面前乖的像个被揪耳朵的孩子。
见他这样,阿宁也觉得好笑。她并非是在跟薛敖生气,只是刚才见到那位极优秀的郡主,忍不住感叹,就差一点,她的薛子易可能就是别人的夫君。
万幸。
薛敖围在阿宁身前,忽然朝着众人朗声道:“我薛敖命好,过些时日与陆家少主成亲,到时候请大家伙去辽东喝酒,路上一干费用辽东王府全出!“
此话一出,不说是街上百姓跟着叫好,北司那帮汉子更是连连起哄,直嚷着王爷大气,百年好合。
阿慕凑近金绮的耳朵,悄悄问她:“姨姨,爹爹在干嘛?”
“呃...”金绮略微思索,柔声道:“小郡主,你父王在开屏。”
......
春日里的阳光总是和煦生暖,连着长廊下也是亮堂堂的,看的人心情愉快。
靠着池边的长凳边坐着个青色的身影,身姿清俊、晒着日光的样子有些疏懒。树枝微斜,透过来的风吹动他发梢,像是一块上好的青玉如水般温润。
阿宁走近,挨着陆霁云坐下,“哥哥倒是清闲,这几日苏苏被岑夫人在家拘着,想来也是要憋坏了。”
闻言陆霁云轻笑出声,“那丫头,谁能拘住她。”
月后便是陆霁云与岑苏苏的成亲之日,当初阿宁下落不明,陆霁云无心情事,整颗心都扑在政事上,岑苏苏也就一直等着他。
如今两人年岁都不小,两家人便将亲事定了下来,月后成亲。
实则不止是因为这个,薛敖那日听阿宁说嫁娶便急得不行,回去后就给老王妃写了书信,叫她赶紧催岑家人把岑苏苏嫁到陆家来。
大舅哥不成亲,自己怎么娶阿宁。
陆霁云知道这事后只说是狗咬住了肉,倒追赶倒自己身上来了。
不过也正合他意。
陆霁云晃了晃袖口,阿宁凑近去看,只见那衣袖上有一截整整齐齐的断面,像是被砍去的。
抬头撞见陆霁云的黠笑,阿宁恍然大悟,“哥哥又欺负苏苏单纯,不然她怎么会生这么大气。”
陆霁云不置可否,闲散地整理衣襟,脑海里还是适才小姑娘红红的双颊,心情大好。
“不过,你最近也是名声大臊。”陆霁云轻声道:“陛下封你为长芳君,是赞你心怀大义散尽千金,此前渝州与辽东的百姓也对你赞不绝口,阿宁不必心怀惴惴。”
阿宁一怔,想起日前那道忽然下到陆家的圣旨,还是有些恍然。
少武帝赞她豪侠尚义、救民于水火,乃当今女子表率,在赐婚圣旨下达之前先先封她为长芳君,封地便是苍南。
虽说大燕封侯封将的女子比比皆是,可阿宁还是被这赐封吓了一跳。
少武帝在宫宴上直言陆家对他有恩义,陆家少主是他御妹,对着黑脸的辽东王胁迫叫他好好对人家,否则就罚他的俸禄。
之后又将敏堂大肆夸赞,鼓励天下女子尚学入敏堂,朝廷担大半费用。
薛敖大吃飞醋,但也不得不承认,谢缨这次的事做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