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他的脸颊上顿时浮起一个宣红的巴掌印。
门开了,几个侍卫冲了进来,为首的那个看到了男子脸上的巴掌,顿时吓得腿都软了。
“广王殿下……您,您这是。”
男人黑着脸,沉声道:“出去!”
侍卫和内侍监面面相觑看了一眼,默默退出,还把门给带上了。
“广王殿下?”
温婵的声音很轻,轻的像一片细细的山风,说的话自己都有些听不清楚。
她很艰难,吐出口的话语像是用尽了全力。
“你是广王姜行?”
男人阴着脸,坐在她对面,不出声,只是沉默的看着她,而他的沉默,已经回答了一切。
温婵神色茫然:“所以,你就是那个姜行?破了我温家军阵,致我父兄下落不明,逼我夫君远走越州,攻破西京,自立为帝的那个,乱臣贼子?”
他并未因为被她甩了一巴掌而生气,摸了摸脸上发烫的巴掌印,他笑了。
“乱臣贼子?你错了,自古而来,胜者为王败者寇,孤不日将登基为帝,也许你以后要称呼孤,为陛下了。”
温婵神思恍惚,没想到,她被救了,却落入一个更大的贼坑中,直接落入姜行的手里,她可还有命在?
而更可怕的是,姜行可能不会让她清清白白的死。
若能用她,诱萧舜投降,可真是个一本万利的买卖。
一头撞入叛军大官的手中,尚能有回旋之地,可这个人,是叛军的王,天底下最大的贼头,她不怕死,她怕的是求死不得。
不日便要登基的广王姜行,为什么要救下她,救下了她,为何又要把她放在这?还出言调戏她,说什么以身相许的话。
如果是别的男人,任何一个姜氏麾下的将军、官员,她可能会相信,他会因为她生的好看而动了色心,但面前这人,是姜行。
也不必质问他可曾娶妻,她绝不做妾,以此为理由拒绝了。
姜广王虽没有一个正式的广王妃,但以正妻礼娶的夫人,仍是有两三个,例如那位厉城军金将军的女儿金氏,便是这些夫人中风头正劲的一个。
而她在西京听闻,姜行后宫有名有姓,家世显赫的,便不下十几人。
如今终于见到这位传说中,青面獠牙、相貌丑陋的,爱好淫□□女的可怕魔鬼,果然不是传闻中那般,非但不丑陋,还生了一张极英俊的好相貌。
为什么会落在此人手中,她居然还没死,明明她已经做出以身殉国的打算,还吞下了毒药。
姜行沉默不语,让温婵更加害怕。
屋内的气氛凝滞的如胶糊。
他很想跟她说,没事的,不必怕,哪怕打了他一巴掌也是这样,面对他,她不必如此害怕。
然而刚伸出手,就见她微微往后躲,她不敢抬眼看他,纤长浓密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一直在抖动,晶莹的泪水挂在睫毛上,宛如两粒透明的露珠。
他的手顿在半空,紧握成拳,然后缓慢收回。
就好像,他想要碰一碰她的脸,想要安慰她一下,告诉她不要害怕,从没发生过似的。
“你怕我?”
温婵根本不敢抬头看他,更不敢随意说话,小命没了倒是其次,若是被折磨的生不如死,再沦落成为萧舜的把柄,把温家的脸都丢尽,那她就真的活着都比死了难受。
“广王威名远扬,这西京,不整个大梁,谁不知道广王威名赫赫……”
她急忙补充:“并非是怕,而是广王能征善战,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在西京,广王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这马屁拍的狗屁不通。
怕怕的样子,让姜行心中一紧。
“威名赫赫?名不虚传?传的是我的美名还是恶名?”
姜行自嘲的话,让温婵不敢接话。
他看了她半天,对她伸出手:“过来。”
温婵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姜行面色更加阴沉,咬了咬后槽牙:“别逼我强迫你,最后一遍,过来。”
温婵吓得身子都抖了抖,期期艾艾蹭过去,还不是在他身边,在他对面垂头站着。
姜行拉住了她的手,将她按在椅子上,瞧着她坐如针毡的模样,就觉得难受,拉过她的手腕,仔细看了看,他刚才虽然做出强迫她的姿势,其实很有分寸,并未用力。
若他当真用力,她怕是手腕都会被他折断。
没有红,连一道手指印,都没有。
姜行好似松了一口气,拍了拍手,门口那个脸生的内侍垂头进了来,挺厚吩咐。
“叫太医过来。”
内侍瞥了一眼温婵,明白他的意思,很快就出去,带来了御医。
不是宫里的太医,温婵看过了,脸生的很,也是,若姜行已经占据皇宫,这些治病的太医和服侍的内臣,自然全要换一批,谁知里面会不会有前朝忠臣,要是下个毒刺个杀什么的,岂不是糟糕。
不用姜行吩咐,那脸生的太医便给温婵行礼。
“请夫人伸出手来,臣好给夫人把脉。”
温婵一愣,看了一眼姜行,叫夫人其实也没错,她嫁过人的确可以称为夫人,但她又是前朝王妃,而姜星的妻妾们,因为他还没登基也没册封,被底下的唤一声夫人,似乎也使得。
姜行托着下巴,没看她。
她只好伸出手,太医在她手腕盖了一张手帕,切了脉,却是像姜行禀报:“回殿下,夫人体内并没有什么余毒,只是郁结于心导致脾胃虚,不思饮食,多放宽心些,好生养着,便是了。”
没有毒?姜行身边的大夫竟是神医吗?
她吃的可是见血封喉的鸩毒!
姜行让太医开些温补的药膳,放缓了声音:“按时吃药,好好休息。”
只留下这一句话,他便走了。
居然就这么走了?温婵还有点懵,想要去拦住他问一问,到底打算将她怎么样?
可她还很惧怕,更不敢上手去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去,进来那队婢女要服侍她梳洗,而这一回,为首那个婢女,又变了,不是先前那个。
此人很奇怪,一进来看到了她,就红了眼眶,几乎要落下泪来,激动的要来握她的手。
第32章
“小……夫人,您多少要用点膳,便是不想吃,也喝一点汤,您实在是太瘦了。”
身后这个比她大几岁的姑娘,已经成婚了,却被派到她身边服侍她,而第一次见面,此人便见了她激动不已,还流眼泪,温婵很疑惑,还以为自己忘了什么事,问她,她们之间是否见过。
那姑娘摇头,自称自己叫辛夷,温婵想了想这个名字,再看这个姑娘的脸,完全没印象。
不过这个名字倒是跟她身边的丫鬟,是一个风格,都是药材,白芷茯苓,还有已经嫁出去的川穹丁香,辛夷也是一味药。
那日过后,姜行就再也没出现过,她被困在了这里。
每日供给的吃穿都是很好的,院子她也可以随便逛,摔东西打人,都任由她,就是不能出去。
她宛如一只笼中雀鸟,再也不得自由。
除了这个叫辛夷的姑娘,其他奴婢瞧着都是有身手的,也不与她说话。
“我吃不下……”
温婵摇头,早膳是打的细细的玫瑰豆奶、牛乳糕、只有婴孩手掌大小的小包子,是新鲜的小瓜虾仁馅料,炖的浓稠的鸡丝姜丝粥,几碟小菜,都做的口味清淡爽口。
但她只吃了半碗粥,就用不下去。
辛夷叫人把饭食拿下去温着,又备好了果碟糕饼,防止她饿了会吃。
温婵自己在家的时候,因为世家女儿的规矩,吃饭要吃五到七分饱,有时候没到午时就会觉得有点饿,习惯性会吃茶配点时令糕点,只有她身边服侍久了的丫鬟,才知道她这个习惯。
这个辛夷,是怎么知道的?
“夫人不用膳,我给夫人梳头,不若去院子里走走?”
温婵面有愁色,却也只能点头,整日闷在屋子里无所事事,还担惊受怕,怕要把人憋坏。
辛夷的手很巧,给她盘了一个朝云髻,朱钗只用了两只,一只碧玺珠花掩鬓,再从窗口开的正盛的芍药花上,剪下一朵,簪在鬓发间,装扮的清淡简约,却叫人眼前一亮。
这个辛夷,确实很知道她的喜好,给她盘的发髻,选的首饰,没有一个不合她的心意。
姜行到底从何处选来的妙人儿,然而一想到此人是姜行的心腹,她就无法交心,装扮的漂漂亮亮的,又如何呢。
“夫人有心事。”
温婵笑了笑:“你主子难道没告诉你,他把我的几个丫鬟都扣押了,至今不让我们见面,我都不知她们几个过得好不好,如何能安心。”
还有旭儿,旭儿逃出去了吗?既然天下皆知,萧舜已经去了越州,刘大哥一定会带旭儿去越州投奔他,毕竟萧舜可是旭儿的亲父。
只是传递消息的通路全被截断,她忧心孩子,岂能好吃好喝。
辛夷沉默一会儿,给她戴上一只珍珠禁步,低声道:“夫人只要安心在这里呆着,吃好喝好,把自己的身体调养好,您那几个丫鬟,应该就没事。”
“姜行打算如何安置我?”
温婵神色嘲讽:“将我纳入后宫,给个名分?还是一辈子在这不得见人的地方,做个不能见人的金丝雀?”
辛夷轻叹一声,没说话:“夫人,您别把主君想的那么不堪,他……他……”
温婵嗤了一声,没说话。
辛夷陪着她出去,在亭子中坐了坐。
这园子当真是造的巧夺天工,满园傲骨寒梅,开的很好,却无人欣赏。
辛夷给她披上大氅,拿了软垫和手炉,还叫婢女们在亭子里点燃了炭炉,拿了新鲜的橘子栗子,可以围炉煮茶,这是世家贵女常在冬日做的事。
“夫人,我叫人去折一只梅花回去插瓶吧,腊梅放在卧室里,最是馨香,还能叫夫人晚上好睡,采一些下来还能做香膏面脂。”
她怎么知道,自己冬日爱梅香?还尤爱腊梅。
温婵已经没有精力去想这些事,辛夷好像很了解她,特别知道她的喜好,甚至服侍她吃饭,给她夹的都是她爱吃的,每日安排膳食,也是以她的喜好而来。
“夫人可知这地方是哪里?”辛夷没话找话,只想让她不要满脑子忧思,免得劳心伤神。
温婵侧耳倾听。
“此处园林乃是前朝贾皇后的行宫别院,前身乃是贾家的一处小园子,贾皇后病重时,哀帝出宫便是在此处与贵妃相遇的,自此便爱上贵妃一发不可收拾,时常出宫来此处与贵妃私会,后来贾皇后病逝,贵妃入宫,哀帝为表宠爱,把这处小园子扩建成了行宫,此处便成了贵妃私产,唯有贾贵妃可以进这处行宫,别的嫔妃都是不行的。”
温婵听了,冷笑一声:“那我知道了,天和二十三年,老皇帝不顾黄河大水,提高赋税,强征暴敛,就是为了给贵妃修这处行宫,奢靡无度昏君行径。”
辛夷本是想让她开心些,说些趣闻给她听,可温婵听了却好像更生气了。
“如今主君入主西京,这处行宫便被封了起来。”
“是啊,成了困住我的牢笼,你们主君把我搁在这,意思便是,我与那贾氏一般,都是以色侍人的妖妃呗。”
辛夷叹气:“夫人别生气,奴婢不过是讲些有意思的事说给夫人听,夫人想玩什么听什么,奴婢说些别的也可以。”
温婵沉默不语,只是望着亭子外湖泊上的浩渺烟波,凭栏而坐,开始发呆。
而欣赏景色的她,此刻也成了别人眼中的景色。
姜行坐在假山上的亭子中,这个位置绝不会被温婵发现,他没喝茶,手边倒是有一罐酒。
“主子,您用点吃的垫垫吧,这么空腹喝酒,对脾胃不好。”
身边的内侍官在劝他,面露难色。
而姜行只是一杯又一杯的喝着酒,一眨不眨的看着那个凭栏倚靠着发呆的女人。
见劝不动,内侍叹气,哀求道:“主子,您心里不好受,也别拿自己的身子撒气啊,好歹让奴把这酒热一热在吃。”
姜行只是沉默,不说话,却也没说不让,内侍战战兢兢去拿桌上那壶酒,拿去热。
见姜行什么都没说,才松了一口气。
酒水入喉,灼热从腹部蔓延至胸口,然而酒的灼热却不能掩盖他心中的冷。
“这几日如何?”
内侍知道他问的是谁,回道:“温夫人这几日吃的不好,晚上还会惊惧。”
“辛夷服侍的不好吗?”
“辛夷姑姑是最了解温夫人的,安排的都是温夫人素日喜欢的,可就连陈先生都说了,夫人这是心病,之前没来咱们这,就有心悸惊惧的毛病,人越发消瘦,如今被关……如今在这里,与孩子分离,难免思虑过重。”
姜行嗤笑:“当初却没发现,她是那么一个冷血冷情没心没肺的人,也会思虑过重?”
他嘴上说着,眉头却皱的深,双眼一刻都没有移开过温婵。
她自然会思虑过重,就连萧氏士兵的军粮补给,都要她来操心,手里但凡有些余钱,就换成粮食捐给了慈善堂,救了多少难民。
这本应是朝廷做的事,却要她来承担,她有什么能力,不过是个连自己都顾不上的弱女子。
“主子……奴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不当讲就不要讲。”
内侍官一噎,但他服侍姜行也有几年,到底胆子比别的内侍大一些。
“主子何必为了一个温夫人黯然神伤,旁的不说,只主子内宅那些夫人们,虽容貌比不上温夫人,可到底心中有主子,夫人们入了内宅,主子您都不曾临幸过,夫人们盼着您盼的,也不比温夫人忧思的浅。况且夫人们都是知情识趣的,温夫人却一直抗拒您,惹您伤心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