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氏也是泪流不止,温姝是她的第一个孩子,之后很长时间她都没有生下第二个孩子过,怎能不疼爱自己的女儿。
温姝嘲讽苦笑:“都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可爹只想要自己的脸面,根本就不顾我活的幸不幸福,是不是掉进了火坑,你拗不过爹,便眼睁睁的看着我嫁,对我不管不顾。他这个做爹的,可曾尽到过半点责任?对我是如此,对二妹也是如此,明知二妹另有心上人,可宫里赐婚他一个屁都不敢放,强压着二妹上了花轿。”
童氏无奈:“你爹是古板执拗了些,可他是忠臣,对大梁忠心耿耿,此一生他没有对不起大梁。”
温姝更是火大:“他是没有对不起大梁,可是他对得起咱们家哪一个孩子?还是对得起你?大哥二哥跟着他一起兵败,到现在下落不明,弟妹才多大便成了寡妇,大梁已是日薄西山,还要把婵儿嫁入皇室,叫温家跟萧氏皇族再也脱不开关系,如今大梁成了前朝,咱们一家子为大梁尽忠,得了什么好处?如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出了事,没一个愿意为我们奔走营救的,爹到底是为了大梁的百姓,还是只是想成全自己的忠义,自我满足?”
“你……你不能这么说你爹,那是你爹!”
童氏气急了:“就算爹娘做错了,你身为女儿,指责爹娘乃是不孝,还有你红杏出墙败坏门风,你那情郎,便是个好的?自你回来,他可有为你奔走,可有出现?不过是瞧你生的好,想要勾搭你,败坏我们温家女眷的清誉罢了,你还要假死私奔,做出这等丑事来。你的好妹妹,也由着你,帮着你,真是都疯了!”
温婵低下头,心中明白,童氏是已经知道她跟大姐一起做的事了。
温姝被戳中心中痛处,更加跳脚:“您倒是处置处置我这个败坏门风的女儿啊,温家现在都没了,我们是什么?阶下囚!都不知性命能不能保住,娘还要摆国公夫人的谱吗?娘跟弟妹,小侄子,还有我,我们现在能活着,能一日三餐的吃饱饭,没有像郑家王家一样下大狱,女眷没入教坊司,还不是托了二妹的福?娘一直说我辱没门风,好啊,我的情郎是靠不住的,可二妹被大宣皇帝瞧上了,现在要怎么办?你要二妹也为萧舜那个缩头乌龟守贞,咱们一家子没了性命,这就是爹推崇的门风清正,一家老小以身殉城,便如了他的意了!”
童氏被气的直哆嗦,指着温姝你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温婵上前一步,给童氏顺着后背。
大姐因为多年守寡,被婆母磋磨,成了一个混不吝,却也把事挑明摆在众人面前。
第46章
她们这些女眷没被羞辱,留得性命,保全了一家,都是因为温婵。
因为温婵被新朝皇帝瞧上了,多么的可笑,温家如此忠良,最后还要靠美貌女儿的裙带关系,才能保住一家子女眷孩子,童氏想笑笑不出,想哭却更加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左右她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死了还是活着,没什么意义,可孩子们还年轻呢啊,她还有个小孙子,年不过五岁。
如今话被温姝挑明,童氏唉声叹气的样子,让温婵觉得更加难堪,眼泪早就挂不住了,泫然欲泣。
大嫂欲言又止,二嫂垂头不发一言,小妹担心的握住了温婵的手。
只有温姝还在喋喋不休:“怎么,现在不想承认了?要我说有什么可坚持的,现在咱们一家子都被人家捏在手里,是人质,人质懂吗?二妹不从了皇帝,别说二妹和小世子,咱们一家子能有什么好结果?”
童氏气的发抖:“你……你住嘴吧,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女儿啊,你做下败坏门风的事不说,如今还要鼓动你妹妹给那新朝皇帝做妾不成?咱们温家的女儿,哪里有给人做妾的?”
温姝冷笑,句句说话戳人心窝:“做妾怎么了?那是皇妾,正经有诰命的内命妇,一品的外命妇都要给宫里五品才人行礼问安呢,我倒是做了秦家五郎的正妻,可惜是守活寡,就过得很好吗?娘一口一个温家,一口一个温家的。”
她冷硬的眼神扫过在场所有人,一字一顿:“温家!已经没了,你们清醒清醒吧。”
满室寂静,无一人敢出声。
良久,大嫂斟酌着,开口:“二妹,咱们都知道,你受委屈了,毕竟豫王还没死……可是咱们,咱们,也是真的走投无路。”
话一开口,好似也没想的那么艰难,大嫂难过落泪:“你便从了那位新帝,为了保全咱们一家子,只能委屈你,你侄儿,你侄儿才五岁啊,他是温家唯一的血脉了,嫂嫂真的没别的办法,你也是看着他长大的,怎么忍心他年纪那么小就去死呢。”
温婵脸色木然。
二嫂哼了一声:“大嫂,你就这么贪生怕死?豫王还没死呢,就逼着二妹委身新帝,是保全了咱们,可二妹的名声可就毁了,咱们温家以后便成了见风使舵的小人,哪里还会有忠臣清誉?公爹和夫君既已为国尽忠,我等身为女眷,便是贪生怕死之人?咱们这样逼二妹,有想过二妹这辈子怎么办嘛?”
“你不怕死,那你去死,刀给你,你自己殉了二弟去吧。”温姝冷笑。
大嫂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我怎么样都无所谓,我跟着大郎一起去死,我是愿意的,可是铭儿怎么办?二妹,你也是有孩子的,难道你能忍心带着小世子一起去死吗?”
温妍细声细气说了一句:“要是爹爹在,定然宁愿叫我们去死。”
大家皆是一默。
童氏语气中满是疲惫:“莫要说父母的不是,那是你爹爹。”
温姝道:“现在西京那些老世家,不论是容氏还是明氏,都已经归顺了新朝,就连萧舜的母家王氏也蹦跶不出什么水花,都在夹着尾巴做人,四皇子,不,萧予更是接受了新朝册封,成了承恩侯了,连萧家嫡系皇族都已经认了命,咱们温家还有什么不认命的,温家死战不退,如今爹爹还有两个弟弟都下落不明,咱们对得起大梁,若是因为二妹做了新朝皇帝的后妃而说温家,他们良心何在呢?”
她苦笑:“我倒是忘了,这些人,本就是没良心的。”
温姝脸色越发冷漠:“若是二妹宁死不从,大概咱们这些人中,只有三妹能活命吧。二妹,你可知道,杨家派人来愿意疏通关系,把三妹接出去。”
“杨家?不是小妹那个先前的未婚夫家?”
温姝冷笑:“他们家投机倒把,在大梁没倒之前就投靠了大宣,惯会钻营如今又搭上了新帝的那位皇贵妃家,他们家嫡女嫁给了金家的庶子了。杨家倒是还愿意认这门亲,只是却点明了,没法叫三妹做正妻,只能给个妾的名分,这个妾的名分还得三妹自己去挣!我实在说不出这种话来,三妹,你自己跟婵儿说。”
温妍抿唇,虽羞赧难过,却还是学了话。
“杨家派的人说,可以把我接出去,另换个身份,从此便不能再姓温,先以丫鬟的身份跟在杨家少公子身边,等以后有个一儿半女,再抬成妾……”
三妹实在说不下去,垂下头,满面难堪。
温婵气的头晕:“杨家派人?你们被看守着,杨家怎么能派人进去?孔家呢?我之前不是已经定了你跟孔家公子的婚事?纵然没办婚礼,你也是有婚约在身的啊。”
“二妹,你还没看出来吗?不是孔家失信不愿娶三妹,而是孔家的人根本就无法派人进来,孔家千方百计用尽了法子,也只是叫一个送饭的小卒子带了个口信,他们家已经三番五次上书过陛下,承述婚约之事,但陛下留中不发,根本就没允过。”二嫂神色深沉。
温婵一愣,随即明白,杨家和孔家,在姜行眼中,地位是不同,或许不是在姜行眼中,而是在宣朝朝臣眼中。
一朝天子一朝臣,孔家糟哀帝迫害,他家大爷虽然不得已去了定京,却久久不愿出仕,而杨家却是投靠了宣朝朝廷的马前卒,如今又搭上了皇贵妃,自然能说得上话。
这便是为何杨家信心满满。
“杨家派来的人说,除了他们家,谁都救不了三妹出去,说了许多……许多叫人生气,羞辱人的话。”大嫂脸色很是难看:“如今我们娘家也是壁我们不及,纵然愿意救,却也没有能说得上话的人,新朝朝臣自来便看不惯西京权贵,如今更是……”
“我宁愿死!”
温妍抬起头,流泪流的泪光满面,却神色坚定:“倘若姐姐嫂嫂们都不在了,我便隐姓埋名,做杨家公子身边,一个没名没分的妾?我是温家女儿,我会怕死吗?我宁愿死!”
“行了,什么死不死的,演这出贞洁烈妇的给谁看呢,要死咱们早死了,婵儿,你现在也都知道了,你怎么说?”
温婵面色惨白,默然片刻:“旭儿也被抓了起来……如今我与旭儿一直都没能见面。”
“还有萧舜……他可能,真的要放弃我跟旭儿了,当日局势,他虽被挫,但手中还有兵,且就在徐县附,却转道去了越州,不是来救我和旭儿,徐县距离西京不过百里,去越州却有近五百里之遥。”
童氏脸色剧变:“你怎么会知道他行军的路线的?”
温婵惨然一笑:“我一直再给他筹集军粮,如何能不知他的情况?他从不给我写家信,可战报的飞鸽传书,我一直能收到,留在王府的谍报暗卫对我并不避讳,而萧舜,一直都没回来,直到厉城军攻入西京前半个月,飞鸽传书,也停了。”
“那萧舜不就是不要你了吗?这还有什么可顾忌他的?”温姝拍着桌子,气势汹汹。
温婵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勉强露出笑:“此事我需要考虑一下,我会保护好阿娘,还有嫂嫂和姐妹们的,我想这回见面过后,你们还会被囚禁,容我一些时日,我……”
她的笑,简直比哭还苦。
“不必勉强自己,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我们全家,共赴黄泉罢了。”
童氏神色凄楚,却十分坚定:“音音,我们不能为了苟活,而叫你委身一个强迫你的男人。”
大嫂欲言又止,面色骤变,却始终没能说出来什么。
温婵摇摇头,握住她的手:“娘,我没事的,我也不委屈,宣朝皇帝并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嗜杀成性是个吃人魔鬼,反而是个十分英俊相貌堂堂的男人,对我……对我也挺好的,你们看,这春和宫里的东西,都是他叫人送来,几乎是最好的了,我想,他对我是有几分喜欢的。”
“娘娘,时间到了。”
外头内侍小声提醒,温婵已经重归平静,她点点头,虽有不舍,却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娘不必担心,女儿知道该怎么做。”
依依不舍的送走一家子,眼见她们在侍卫名为护送,实为押送下出了春和宫,直到不见人影,辛夷进了来,给她布置下午用的糕点。
一碟海棠酥,一碟桂花流心糕,一碟栗子糕,一些玫瑰绿豆饼,配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花生酪,海棠酥做的十分精美,花瓣一瓣一瓣,做的像真的似的,屋内充满糕饼的香甜气息。
然而这样的美味,她想让大嫂带一些走,至少给铭哥儿拿一些吃,那看守的内侍都是满脸为难,是不让的。
“陛下现在在何处,可还会来春和宫?”
辛夷面上带笑:“娘娘头一回问陛下的行踪,此时陛下应在勤政殿。”
“他……他今日还会来吗?”
温婵咬了咬下唇有些踌躇:“这,我若是想邀他来,该做些什么呢?”
她神色十分羞赧,也十分为难,这是后妃邀宠的样子,对她来说,是有些难为了。
第47章
辛夷笑道:“夫人可以做点陛下爱吃的,叫人送过去,算是表一表自己的心意。”
爱吃的东西,温婵神色有些迷茫,姜行与她相处一月有余,倒也时常陪她吃饭,但做的基本都是她爱吃的,姜行倒不是很挑,却也看不出他爱吃什么。
“陛下他,爱吃什么呢。”
“夫人可会做芋头蒸饼?将芋头细细的碾成泥,加上红薯粉团成饼子,里头放上肉馅,不过咱们陛下不喜欢吃放了太多肉馅的,只要放一层细碎的馅便可。”
温婵愣住:“我倒是会做这道菜,只是……”
“只是?”辛夷不解:“夫人不必担心,咱们春和宫自给自足,与建章宫那边的尚宫局不是一个脉路,夫人需要什么奴婢都能寻来。”
她摇摇头:“不,我只是有点惊讶,芋头蒸饼子,这是下头一些没钱的平民百姓长吃的吃食,没想到陛下看着出身大族,竟也爱吃这个,而且口味与我认识的一位朋友,竟无比相似,都不爱加太多的肉馅呢。”
辛夷皱眉,试探的问:“夫人的哪位朋友呢?”
温婵的笑容淡了下来:“一位旧相识罢了。”
是叶长风,他最是爱吃这个,只是记忆中,她没怎么给他做过这道菜,他也没要求过。
芋头本是南边的平民百姓爱食的,价格便宜低廉,原本芋头运到北方价格还很贵,但先帝时,掌管农工的刘大人把秧苗带到了西京,没想到西京的土壤竟然很适合芋头的生长,这东西便在西京扎了根。
只是西京权贵向来自视甚高,以食碧粳米胭脂米为尊贵,认为红薯芋头,乃是低贱的贫民百姓之吃食,自来对这玩意不屑。
姜行居然爱吃这个,她倒是颇为意外。
说是亲自做,其实也不必温婵完全自己动手,自有宫女将芋头洗了干净,碾压成泥,她就是指挥着做便是了。
放入食盒中,温婵现在倒是还不方便出现在勤政殿,那里容易遇到外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