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
他们在商量什么不足挂齿的小事,类似于夜宵吃烧烤还是麻辣烫。
但其实仔细听来,烟淼声线里压着止不住的轻颤。
段一鸣一言不发地盯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为什么?”
“不是说试试吗。”
烟淼表情淡淡,语气认真,“试过了,不行。”
-
今年的夏天酷暑难捱。
风盛集团创始人闻宏闵心脏病突发抢救无效去世,闻家上上下下奔于老爷子的丧事。
政`商界有头有脸的人均前来吊唁,闻泽作为长孙,着深黑西装,立于灵堂前按照礼节接应宾客。
鞠躬后,风盛集团的股东之一祁总询问闻正光怎么不在场。
闻泽背脊挺得笔直,从容不破地回答祁总的问题。
“大伯身体不适,在后屋休息。”
祸不单行,半个月前闻正光病情恶化前往美国接受治疗,父亲去世时,闻正光同样躺在病床上命悬一线。
偏偏这时,秦南凯重大决策失误,集团遭遇自成立以来最大的困境。
无论是风盛的对家,还是以前的朋友,全部唱衰。
明里暗里说闻家到头了。
风盛的股东们各怀鬼胎,但闻正光在任时手腕过于狠辣,又因为手里持有股份,股东们还有些忌惮。
如果闻正光也死了,秦凯南一介草包不足以成事。
祁总看着对面稳重凛然但在年龄还是显得稚嫩的年轻人,笑了笑,没说话。
闻泽也淡淡地笑了下,“祁总要见的话我去叫大伯。”
祁总一顿,收起笑容,装模作样地撩开袖口看时间。
“节哀。”他重重地拍下闻泽肩膀,“公司有事,不好意思先走了。”
“小张。”闻泽抬下巴示意站在一旁的助理,“送祁总。”
吊唁的宾客走过一波又来一波。
空隙时间,闻泽找到一个偏僻静谧无人经过的角落。
他点烟一支烟,靠在墙上,疲惫地揉着眉心。
转眼之间。
所有的担子一股脑全压在闻泽身上。
他要作为长孙顶起梁子主持爷爷的葬礼,没办法守在远在美国的大伯病床前,张助理送来的风盛经营情况和近半年财报一团糟。
衣兜里的手机传来震动。
估计又是哪位老总哪位干`部。
闻泽没有搭理,静静地抽完剩下的半支烟。
前来吊唁的人各怪心思,真正哀悼的人除了家人数不出几位,看笑话说风凉话的人也不少。
但他都得忍着,笑脸相迎,圆滑处事。
秦南凯捅了篓子找不到人,操持葬礼的同时,闻泽需要处理公司的事,他没有经商经验,一切都需要从头学习。
所有的压力一股脑泄在闻泽肩上。接连一段时间下来,闻泽实在太累了。
他想念只需要和数学作伴的日子,也忽然明白大伯为什么骂他自私。
烟燃尽,闻泽直起身体摸出手机。
不是母亲发来的消息,而是邮件提醒,来自修普斯顿所的费曼教授。
近期不可能去美国,毫无考虑的余地。闻泽攥着手机仿佛时间静止。
过了片刻才缓慢地敛起眼皮,将手机抄回兜里。
往屋内走时迎面撞上一个长发女生。
女生穿着一身黑色改良式旗袍,盘扣处别出心裁地吊有一串流苏。
随着她站稳的动作,流苏轻微摇晃。
“抱歉。”闻泽后退一步,轻点下颚以示歉意。
女人撩起搭在肩前的头发,冲他笑了下,“没关系。”
闻泽有一瞬间的慌神。
她笑容明媚得似曾相识,手里攥的手机壳镶满五光十色的水晶钻,就连发丝的长度与柔顺光泽度也与日思夜想的那个人相同。
但他只陷入了不到一秒钟的恍惚。
随即收回视线,表情冷淡地从女人身旁路过。
“等等。”女人拦住他。
闻泽驻足,看打扮是参加葬礼的宾客。
女人问:“几点了?”
手机在她手里,闻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出于礼貌,他抬起手臂。
却忽然发现腕表不见了。
女人藏在身后的左手嗖得一下伸直,手表在闻泽眼前轻晃。
“是你的吗?”她笑容灿烂,“我捡到的。”
闻泽颔首,“谢谢。”
女人继续笑,露出洁白的贝齿。
闻泽正欲接过,在触及表带前,女人倏地五指握住,收回手表。
闻泽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你好,我叫宁晚笙。”
闻泽略一思忖,“宁董的孙女?”
“什么宁董的孙女,我有名字的好不好。”宁晚笙撇了下嘴,低头将表带扣上,“明明已经告诉你了。”
她是宁康药业董事的心头宝,爷爷和大伯不久前给他物色被拒绝的“相亲对象”。
闻泽的语气比先前多了分疏冷,“宁小姐,请将手表还给我。”
“好啊。”宁晚笙眨了眨眼睛,手指转着表带,胜券在握地道:“先交个朋友。”
第61章 不追了
灵堂设在A市近郊的私人园林。
盛夏天, 强烈的阳光将回廊晒得发出浓郁的木头香。
闻泽短暂地沉默片刻,薄唇微张,丝毫不留情面。
“我想宁小姐不缺朋友。”
他冷漠地看着她, 同时摊开骨节分明的手掌, 再次示意返还手表。
“缺啊。”宁晚笙唇角勾出一抹俏皮的弧度, “像你这样的朋友,我一个也没有。”
“说笑了。”闻泽垂下手,低眼整理袖口, “既然宁小姐捡到了就归宁小姐。”
他话里的意思就是送给她了, 宁晚笙欣喜得眉眼弯起。
闻泽继续道:“只是希望宁小姐能明白一件事。”
宁晚笙笑容温柔,睫毛轻眨。
“我自动放弃所有权, 手表是无主物。”
宁晚笙没听明白,迷茫地问:“什么意思?”
“很简单。”闻泽整理完袖口,忽然掀起眼皮,“手表从一开始就是你的, 不要对外宣传是我送的。”
劳力士限量款手表价值不菲, 可无论对闻泽还是宁晚笙而言都不足挂齿, 丢了就丢了。但宁晚笙打听过 , 闻泽有很多表,唯独对这块情有独钟常年佩戴。
她以为能以此做要挟,破开两人相处的口子。
就像那位叫烟淼的女人一样。
听说她就是通过死缠烂打的方式让闻泽另眼相看。
宁晚笙觉得自己颜值高家世好学历高, 没道理闻泽喜欢烟淼不喜欢她。
但闻泽的话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比想象中的还要冷漠。宁晚笙不满地噘起嘴,失望溢于言表。
闻泽轻皱眉头。
微妙的动作激起记忆里无数清晰画面,烟淼不高兴时最爱做这个动作。他觉得很可爱, 每次烟淼撅唇鼓腮帮,闻泽都忍不住想大力揉她脑袋, 或者轻轻地捏她脸颊。
陷入回忆。
他侧头往D市所在的方向看去。
宁晚笙也循着他的视线看去,没什么特别的东西。
须臾后,闻泽迈脚往前走。
宁晚笙转身大步追上,带跟的黑色皮鞋踩得噔噔响,她张开双手拦住闻泽。
“只是交个朋友而已。”宁晚笙声音拔高:“我又不会吃了你。”
闻泽手抄兜里,甚至没有看她,而是看向前方,“请让一让。”
声调没有任何温度,像厌恶到了极点。连宁小姐的前缀都省略掉了 。
宁晚笙知道他先前还算温和的言行是因为基本礼仪,以及她爷爷是宁康的大股东兼董事。
但又如何。
据她所知,闻泽一开始非常讨厌烟淼,甚至到了恶言相向的地步。
烟淼的行为比她过分得多。
宁晚笙大着胆问:“你是不是不敢?”
风盛集团资金链在断裂的悬崖边缘,极大可能需要求助宁康药业增资入股,这个节骨眼上,正确的处理方式是好声好气地“哄着”眼前这位大小姐。
但闻泽不想和女人纠缠不清,连反问的兴致都没有,掉头往另外的方向迈脚。
宁晚笙又一次哒哒小跑跟上,这次直接抱住了闻泽的胳膊肘。
她仰下巴望着他,闻泽的眸光比深冬夜里的冰雪还冷,宁晚笙心里有些发怵,但转念一想,烟淼的行为比她过分多了。
五指抓得越来越紧,“你就是不敢,不敢和我做朋友,怕喜欢上我。”
闻泽的表情比她拒绝还手表时还要淡,明显没被激到。
他抽开手臂,平平静静地道:“不会,我有喜欢的人。”
宁晚笙的大小姐骄傲碎了一地,她梗着脖子,不甘心地问,“我比她差哪儿了?她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闻泽:“不是差哪儿的问题。”
宁晚笙:“那是什么?”
闻泽锐利凌冽的目光干脆利落穿透对面的女人,“不要学了。”
宁晚笙一楞。
闻泽从身边经过,带起的微风轻轻拂动她按照那个女人打理的发梢。
冷冷淡淡的嗓音在回廊无情响起——
“你不是她。”
-
D市某高档小区住宅。
冷气出风口呼呼地吹着,外面同样在吹夏风,花园里的植物在风中摇曳,绰绰地倒影在薄透米白色卧室纱帘上。
暑假已经过去大半,几乎每天夜里烟淼躺在床上辗转失眠。
她侧卧抱着玩具熊,怔怔地盯着窗外残缺不全的月亮。天气预报说今晚有特大暴雨,然而凌晨两点过,夜色一片寂静。
枕头旁的手机不间断地亮起光,闪烁在烟淼脸颊处。
过了很久,她才捞起手机看了一眼。
段一鸣已经知道关山找过自己,但不清楚具体谈话内容,他不厌其烦地询问她说了什么,烟淼闭口不谈。
但掩藏的事情总有被揭开的一天。
因为发消息不回,翌日段一鸣跑到家楼下堵人。
他向烟淼保证以后一定认真训练,绝对不会再逃训。
烟淼微微一笑,没有说话,淡然处之的样子让段一鸣心慌。
“淼淼,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提分手的……”他捏紧拳头,望进她眼里笃定地道:“我可以一直留在省队。”
烟淼抿平唇线,将挡在两人之间最后的一层薄膜彻底撕破,直白摊开:“国家队呢?”
段一鸣看向地面,语气不屑,“我不稀罕。”
“去年有记者采访你近期目标,你还记得你怎么回答的吗?”
段一鸣倏地抬头。
那个时候的段一鸣眼里是有光的,可现在因为只容得下她而变得黯淡无比。
烟淼替他说:“入选国家队拿到奥运入场券。”
段一鸣唇线绷紧,两人陷入僵持。
“我说了,我不在乎。”他倔强地道:“转专业都行,我不做运动员了。”
烟淼深呼口气,闭了闭眼睛,“我放不下他。”
段一鸣怔住,像站在山体滑波的公路上。
毫无时间逃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飞石砸向自己。
她说:“这才是我和你分手的真正原因。”
夏天傍晚的落日在天际扯出绚丽余晖,空气裹挟着燥热,人像是被塞进一个搪瓷罐里,显些透不上气。
段一鸣连挣扎的说辞都没了,所有话全部堵了回去。
他垂下拦住烟淼的胳膊,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
看着段一鸣微驼的背影,撒谎的烟淼心里同样不好受。
从答应段一鸣到关山找来之前,从始至终,她都在认真努力地去谈这段恋爱。
甚至关教练用命令的语气说分手,烟淼的第一反应不是顺从,而是争取。
和她在一起,段一鸣的职业生涯算是毁了大半。
就算他自己无所谓,烟淼也不想很多年后,段一鸣看见跑道只会想到遗憾两个字。
……
烟淼回到家,从厨房出来的烟母发现她两手空空。
“葱呢?”
烟淼这才想起自己是出门买东西的。
烟母手在围裙擦干,女儿手上没拎任何东西,入户的鞋柜上也没有塑料袋,“蒜也没买。”
“忘了。”烟淼重新穿鞋,“我重新去买。”
“不用。”烟母扭头朝楼上喊,“烟深,下楼买菜。”
“哥回来了?”烟淼问。
烟母:“刚回来。”
烟深是从地下车库直接进的电梯,所以没有撞见他们。
他趿着拖鞋,两手插兜懒洋洋地往下走,往玄关随意暼了眼。
“让烟淼买,她不是没换鞋么。”
“哥哥去。”烟母抬下巴示意。
烟深走到沙发前坐下,窝靠着不为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