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搓了把脸,到底是喃了句,“把吊无情。”
尔后去浴室洗漱,洗完见时间还早,又在床上赖了会儿。走前烟淼检查东西,发现了落在床边柜间隙里的便利贴。
阳光从外面透进来,笼在烟淼身上,落在便利贴的一角,上面的字迹遒劲有力。
他说——
加油,my babe
-
在纯英语的生活环境下,烟淼的口语和听力突飞猛进。一个月后,烟淼开始去蹭艺术治疗专业的课,并跟随该专业的学生参加志愿实践活动。
她和另外一个学生负责的患者叫Abby,今年十六岁。
艾比的母亲坎蒂丝告诉她们,艾比天生聋哑,因小时候遭受校园霸凌而患上后天性自闭症。
因为家里比较穷,坎蒂丝无法负担高昂的治疗费用,只能通过政府救济指派治疗师,坎蒂丝对她们的到来非常感动。
烟淼看着躲在门后目光呆滞探出半只眼睛的艾比,心脏像被人揪起来一样难受。
治疗快结束时,艾比的父亲蒂克回来了,坎蒂丝和他说了几句,他一边解开安全帽的扣带,一边微笑着和她们打招呼。
蒂克是一名蓝领电工,身材高大,头发浓密微卷成金黄色,笑起来满脸和蔼。
他邀请烟淼和同伴留下吃晚饭,坎蒂丝说蒂克的手艺非常好,会做中国菜,盛情难却下,两人吃完饭才回校。
回去的路上,烟淼一直在思考问题,同伴见她一直发呆问是不是想家了。
烟淼笑了笑,感慨于她的想象力。
同伴是美籍华裔,艺术治疗专业的研究生,本科学的是心理学。两人可以用中文交流,烟淼好奇一件事:“自闭症患者的典型症状是不喜欢与人接触,包括与父母之间没有亲密关系。为什么艾比非常黏她妈妈坎蒂丝,却对饭桌上倾力照顾的爸爸视而不见,甚至大发脾气。”
同伴哦了声,不以为意,“典型症状不是百分之百必要症状,每个自闭症患者的患病诱因不同,艾比是后天型患者,病后表现刺激源相关,不同的刺激源表现不同的症状。”
烟淼明白同伴的意思,“但诊断书表明艾比不是单纯的心理问题,是器质性病变,脑部神经、激素水平,神经元功能等都受到了破坏,大脑情感是不受控制的。”
艾比对她们友好,甚至有感情反应。烟淼拿出玩具时,她确定艾比露出了渴望的表情。
烟淼抠了抠脑袋,同伴说:“教科书上的知识是归纳抽出的概念总会,实际情况多种多样,很难一一对应,你再多见几个患者就懂了。”
她明白,但疑惑的不是这个问题。
“为什么艾比喜欢母亲不喜欢父亲?”
“生理上的联系和相似容易让女儿和母亲的关系更亲密,而且蒂克有工作,坎蒂丝没有工作,说明长时间陪伴艾比的是坎蒂丝。”
烟淼摇头:“蒂克的工作时间非常灵活,一天仅需工作6个小时,坎蒂丝虽然没有正式工作,但一直在打零工,上午在超市做收银员,下午和晚上帮邻居打扫院子除草。”
“蒂克陪伴艾比的时间比坎蒂丝多两倍甚至三倍。”
同伴惊呼,“你是福尔摩斯吗!”
资料上只有艾比的详细信息,坎蒂丝和蒂克的个人情况一笔带过。
“来之前我询问过附近的邻居。”烟淼说。
同伴:“为什么不叫我。”
“打你电话没接。”
同伴尴尬地“噢”一声,“我在约会。”
烟淼继续刚才的话题。
“刚才吃饭时艾比差点将桌子掀翻,连坎蒂丝都快破口大骂了,蒂克还能笑着将碗倒扣在桌上以诙谐的方式逗艾比开心。”
“邻居们说,坎蒂丝虽然爱孩子,但脾气暴躁毫无耐心,而在谈及蒂克时,不约而同用了和蔼、正直、体贴等形容词。”
同伴思忖半分钟,“会不会因为校园霸凌者是男生?”
烟淼再次摇头,“坎蒂丝写的自述里,提到艾比被施暴者用带钻的发卡戳进耳道。”
同伴捂住嘴:“Oh my god!”
烟淼被她突然的一句整得有些懵然。
“你是中国包黑天吧!”
烟淼:“……”
烟淼:“那叫包青天。”
同伴竖起大拇指,“太细心了。”
烟淼笑了笑,没说话,看向车窗外倒流的异国街景。
艾比的资料她认真地浏览了一遍又一遍,不放过任何一个词语。有歧义的单词用不同的翻译软件翻译,甚至去查词典。
为了以防万一,她发给闻泽帮忙把关,甚至还将厚厚一摞资料全部背了下来。
几分钟后路过一栋高层建筑。
烟淼被往外延伸的露台吸引,差不多这么高,摔下来会皮开肉绽的程度。
旁边响起同伴的声音:“下次我们去再仔细问问情况。”
烟淼默默收回视线,应声说好。
……
烟淼回到寝室,如往常一样泡杯咖啡,左边放平板,右边放笔记本,埋头孜孜不倦地学习。
白天上课认真学习绘画课程,晚上熬夜点灯补心理学和艺术治疗,周末再集中赶结业的作品集。
烟淼忙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同时也体会到了一种让人塌心的充实感。
晚上十一点过,电话铃声响起。
烟淼接通后听见对面嘈杂的背景音,同时字正腔圆的机场播报声响起。
“又去哪儿?”烟淼将台灯调到暖光灯模式,接电话那只手手肘撑在桌面,另外一只手无所事事地搅着咖啡。
闻泽:“刚回国。”
烟淼“哦”一声。
两个人有半个月没见面了。
“如何?”他问。
惜字如金,仿佛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烟淼已经见怪不怪。
烟淼简单地描述了下艾比的情况和治疗过程中遇到的困境,而后问:“最近都这么忙?”
对面忽然变得很安静,像已经通过高级vip渠道坐进了私人摆渡车内。
她能想象出那副画面,长达数十小时的机程后,闻泽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放松,半阖着眼,一边揉着眉心一边给她打电话。
瓷制的勺底摩擦马克杯底,发出滋啦的刺耳声响。
过了好半晌,漫不经心的调子隔着两万千里传来。
“想我了?”
烟淼扔掉勺子,椅子后一拖,轻轻叹了口气。
第74章 不追了
翌日上午, 烟淼在图书馆恶补精神病理学原著。手机震动时,她正好想出去晒太阳透透气。
上次和她一起去看艾比的华裔女孩coco说可以提供一些临床实习案例,两人约定中午碰面。烟淼走到安静的角落接听, 因为不在校的缘故, coco将碰头时间推到了明天, 烟淼表示没问题。
刚挂断,烟母的微信电话挤了进来。
“在做什么?”
烟淼看向不远处郁郁葱葱的草坪,前几天淅沥沥下了几场雨, 将整片草坪淋得透亮, 太阳一出来,学生们三三俩俩或坐或躺, 惬意地在草地上看书晒太阳。
烟淼一听到母亲的声音就开始想家,“学习。”
烟母说:“学习归学习,不要老熬夜不吃早饭。”
烟淼:“我睡得比你早,一天吃五顿。”
烟母又说:“吃多了也不行, 胃消化不了。”
烟淼沉默了一秒, 转过身靠在护栏上, 晒完正面晒背面, 她总觉得背心骨冷。等打完电话,她回去加件衣服。
“D市现在还冷着吧。”烟淼低头,用脚在地板砖缝线上蹭来蹭去, “听说国内现在流感盛行,你少出去跳广场舞,让爸爸也多注意身体。”
烟母笑:“还反倒教训起我们来了。”
烟淼淡淡地哎一声,“我是关心。”
“想妈妈没?”烟母问。
“想。”她现在谁都想。
电话里传来烟母抑制不住的笑声, 烟淼也跟着弯起唇角。
“烟女士,你还挺好哄。”斜面的阳光换了方向, 烟淼也跟着换手接电话,眯着眼睛接着晒,“爸当年也是这样哄你的?”
“那得问你爸。”烟女士得意洋洋。
“不对劲儿。”烟淼问:“什么事这么开心。”
“猜猜妈妈现在在哪儿?”
“婶婶家?”
“不对。”
“表姑家?”
“接着猜。”
烟淼眼珠子转了一圈,快清明了,清明节前烟母都会回老家一趟。
这次肯定没猜错,“回乡看外婆了!”
烟母笑个不停,“妈妈和爸爸在学校门口。”
烟淼疑惑:“你们去A大干什么?”
“我们在……怎么说来着?”烟母的声音渐弱,电话被烟父接过,操着一口现学现卖的蹩脚英文,“淼淼,我们come到了New York。”
烟淼像被太阳给晒化了,楞在原地。
烟淼回图书馆三五下收好电脑拎包飞奔出校外。烟父烟母站在校门口左右张望打量。烟淼越走近越不敢相信,直到烟母朝她挥了挥手,烟淼才撒丫子冲过去扑进烟母怀里。
烟淼将烟父烟母带到学校附近的咖啡厅。
“你们怎么来的?”烟淼又惊又疑惑。
“当然是坐飞机来的。”烟母说:“难不成还能是走路。”
“我是说签证、转机、语言。”
烟父吃了口甜甜圈,直接吐了出来,“齁甜!”他擦了擦嘴,回答道:“我和你妈报了个旅游团。”
烟母嫌弃地拍了下烟父的手,“浪费,能有多甜。”她拿起剩下一个甜甜圈,嚼了两口也吐了出来,“美国的糖不要钱?”
烟淼:“习惯就好。”
她一开始也吃不惯,普通的纸杯蛋糕和甜甜圈甜腻得没有层次,吃一口要喝一大杯茶才能压下恶心。
烟父观察着四周的人,五大三粗地道:“怪不得老美这么多大胖子。”
想到父母不远千里来探望自己,烟淼感动得眼眶泛红。
“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烟母说:“我们哪儿知道会路过纽约。”
烟淼的眼眶快兜不住泪水了:“报团的时候不是会告诉你们吗。”
烟母:“告诉了,没说路过纽约。”
烟父解释,“有个什么州在闹抗议游行,导游临时把路线改了。”
临时?改路线?所以不是专门来看她的。烟淼抿着唇硬生生将泪花收回去。
烟父烟母看她这表情相视一笑,烟父啧一声,对烟母道:“你输了,不要赖账,看来还是我了解女儿。”
烟淼呆呆地望着他们。
烟母起身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又坐回去,“我们是专门来看你的,怕你想爸爸妈妈。”
烟淼低头,鼻子接着耸。
……
烟父烟母报的半自由行团只能在纽约待两天,烟淼下午正好没课,带着父母从巴特里公园坐轮渡上自由岛近距离观看自由女神像。
自由女神右手高举火炬,左手捧着本独立宣言,象征着前进和光明。
烟父半蹲给烟母照相,拍完烟母勾勾手让拿过来看,笑容越看越僵硬。烟淼在一旁乐得不行,最后亲自充当摄影师,烟母才满意。
坐轮渡下岛前,烟淼让闻泽推荐餐厅。
她对纽约不熟,来这么多天只在学校周围打转,自由女神像她也是第一次来,更别提知道哪家餐馆好吃。
意料之中闻泽没有立即回消息,说不定正在开会又或是在飞机上。
阳光逐渐淡褪,烟淼打算如果他在五点前还未回复,她就带父母去某软件上评分最高的西餐厅。
烟母对异国的街景显得特别兴奋,烟淼跟着他们身后充当翻译和解说。路过一家装修风格奇特的咖啡馆时,烟母停下拍照。
烟父刚把手机递给烟淼,烟淼自己的手机就响了。
烟母叉腰指挥着烟父,“你来拍,快来,淼淼才教过你,要还是丑你今晚就别吃饭了!”
烟淼笑意盈盈望着各种摆姿势的烟母,看了一会儿才垂眼接通电话,大概让对面的人等了七八秒。
烟淼学他那样不说一个废字,直奔主题,“看我消息没?”
他没顺着接话,而是问:“和谁吃饭?”
这一带是商圈,金发碧眼帅哥美女熙来攘去,烟淼看得目不暇接,“帅哥。”
对面沉默了一瞬。
清清淡淡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多帅?”
烟淼淡笑了下,扭头看烟母照完相没。看上去拍得正起劲儿,姿势换了好几种,黑色手提包一会儿拎在腰间一会儿挂在肩上,看得出是在努力凹造型。
幸好没遗传烟母的审美,烟淼想上去动手指导,但现在在打电话,情况还有些焦灼。
说不出为什么焦灼,反正两人都沉默着,无声的对峙,等对方先开口。
烟淼收回视线,指腹轻点手机壳,“大概是,我见过最帅的男人。”
闻泽不咸不淡地道:“发张照片过来,看看我差哪儿了。”
烟淼手指勾着发梢缠来缠去:“行啊,先告诉我哪家餐厅好吃,吃饭的时候拍,哦对了,你要正面还是侧面,单独照还是合照,要不直接视频吧。”
通话像被摁了静音键。烟淼弯曲的手指伸直,柔顺乌亮的头发顺势垂落,随着欠揍的笑轻微晃荡。
“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