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扬拓听得面红耳赤,片刻的功夫,脸色从红至紫,又从紫至黑,毕竟杨清说的许多话都是事实。
然,开工没有回头箭,他的视线从空荡荡的墙壁移向左手旁的奏疏,思谋片刻,脸色一沉:“朕让你死,你真会去死?”
杨清拢好里衣,俯首行君臣礼,道:“臣既然回来了,自然没有不听君命的道理。”
第45章 闭嘴
瑟瑟的冷风割着脸侧的肌肤, 景阳只闻一句“朕让你死,你真会去死”,而后便见杨清跪伏在地…
浓烈的血腥充斥口中, 不好的预感愈来愈强烈, 景阳奋力挣扎, 但腰间的力量越来越强,身后的人几乎整个身体都贴在了她的背上,下颚搭在她的颈间, 在她耳边轻轻吐息, “不想他死,你就闭嘴。”
或许是昔日留存下的信任, 或许是溺水之人可抓住的唯一浮萍,景阳突然松开口,安静下来了。
陆达看了一眼手中几近露骨的白肉,声音却不见一丝怒意, “他既然敢回来就一定准备了万全之策, 若他脱不了困, 那就不是他杨清了, 你那么相信他,何不再相信他一次?”
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她点点头, 目光穿过层层十二卫看向殿内。
杨清跪伏在地,旁人见不到他稳操胜券的惬意神色。
二十万大军的兵符尚在他手中,林家家臣控制邑化关的战况,没有他, 或许也会没有盛国,他就不信皇上明白了这点后, 会毫无顾忌的杀了他。
龙椅上的人手指摩挲着下巴,似在思索,原本他只是以为邑化关勉强镇守,撑一日算一起,所以连奏疏都不敢翻开,可刚刚听杨清的一席话,他大有击退敌兵的架势,
杀他不过是他首战失败牵扯出的抗旨不遵,苏扬拓想要除奸臣夺兵权,可眼下却动摇了,龙案上放着不曾翻阅过的奏疏,他略显紧张的拿起,一本一本的翻看,那都是邑化关传来的捷报,心底由畏缩恐惧转为欢喜,他忍不住笑了。
他已经收拾好细软,准备好做亡国之君了,可上天就像和他开了个玩笑,又允他一国之君,千万黎民,大喜若狂,他又哭又笑,觉察到失态后,忙擦了眼角的泪,端出君主之天威,睥睨殿下的人。
眼下要么杀他灭口,之后怎么说都由他说得算,要么安抚好他,让他主动交出兵权,权衡之下,他选择了后者。
“朕感念你的功绩,又怜皇妹整日担惊受怕,是以希望将军交出兵权,留在上京城陪着皇妹。”
瑞王还在邑化关,他到底是皇室之人,为大盛立过汗马功劳,有他在,他并不担心掌握不了邑化关。
“适才不过一场误会,误会解开,杨将军依然是皇妹的好驸马,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这么危险的事自然不能再交给妹夫做了,杨将军,你说朕说得对不对?”
苏扬拓幽幽笑道:“况且,杨将军也没有选择啊!”
他一人身在皇城,三千铁骑也好,二十万大军也罢,远水救不了近火,他的命始终不在自己的手里,苏扬拓若真要杀他,他还能走出这皇城不成?
苏扬拓就是拿捏了这点,诱劝之词未尽,便听殿下的人俯首道:“谨遵圣意,待皇上任命新的将领时,臣便交接兵符。”
“好好好。”
苏扬拓没想到事情进行的这么顺利,龙颜大悦,又与他寒暄聊了两句,所提要求杨清无不答应,而他只有一个要求:将士的粮草、军饷、以及过冬的军资立刻解决。
坤承殿外,景阳忧心如焚,陆达跟在身侧,不敢离开半步,紧怕一不留神她就冲了过去。
时间似静止了般,漫长到让人抓心挠肝,不知过了多久,坤承殿内走出神采英拔的人,景阳定睛一看,飞身跑了过去,猛地撞入怀中,随即感到一阵战栗。
没有了坚硬的铠甲,温暖且宽阔的胸膛才让她觉得真实,她紧紧抱着他的腰,抬头看他时,满面泪光,嘴角仍挂着陆达的血。
那抹血迹太过鲜艳,以至于刺痛了杨清的眼睛,他抬手帮她抹去血迹,视线从她的嘴角移向身后不远处陆达的手。
“走,我们回家。”
他牵着她的手正欲离开,忽觉手上一顿,景阳停止不前,推开他的手道:“你先回去,我还有事,且等等。”
她极尽隐藏,可杨清还是从她闪躲的目光中发现了端倪,看向坤承殿的人。
他来时,她跪在此处,皇上一直没有发话,她如何敢擅自离开?
他执意牵着她的手不松开,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却对殿内的人喊道:“陛下既让臣陪着公主,断断没有把公主扣在宫中的道理吧?”
清朗的声音传至殿中,不多时,宋德元踏着小碎步跑了出来,笑容可掬道:“陛下说了,改日再与公主叙旧,眼下公主可以随杨将军一同回府了。”
景阳很意外皇兄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他们,诧异抬头,手上突然传来一股霸道且不失温柔的力道拽着她离去,一如梦中逃亡那般。
未消尽的安神汤让她浑浑噩噩的,她身体前倾,踉跄着往前走去,余晖洒在杨清的脸上,轮廓分明。
从前的杨清是稚嫩的、意气风发的,如今的他是深沉稳重、沉毅寡言的,眉眼冷静坚韧,他彻底脱胎换骨成了她梦中的样子,把她的目光牢牢的吸引在身上。
“杨将军!”
景阳低喃出声,眼底浮现深深地思念,他牵着她的手,她紧紧握着他的指尖回应,脑海中不知怎的浮现出梦中她握着他断臂的画面。
那是另外的人生中,她与他第一次肌肤之亲,明明那双手臂还有温度,却再也回应不了她任何,她想,或许他也想牵一牵她的手,所以万念俱灰的神情中浮现一丝丝艳羡,他定定的看了她许久,才目如死灰道:“对不起公主,我无法再保护你了。”
身后的人几乎是他拖着走得,那一声“杨将军”让他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回头,“你叫我什么?”
往日她失言都是睡梦中意识不清时,可今日青天白日的,她竟毫不掩饰对那人的思念吗?
然而他神情肃穆的模样亦是梦中那般,府内的人一直这么称呼他,景阳未察觉不对,声音大了一点,道:“杨将军。”
这一声彻底勾起他心底的醋意,他一把捞起她的身躯,急步走向宫外。
宫外停着一辆雕纹精致的马车,杨清进入后,回手把车门和窗牖带上,整座车厢形成一个封闭空间。
这座马车并非景阳来时做得那辆,车厢中放着彩席软榻,四壁雕刻祥云瑞兽,车门一关,光线登时暗下来,祥云瑞兽隐在黑暗中,景阳的视线从车壁移开落在弯身走至她榻旁的杨清。
天色本就暗了,车厢内更是漆黑一团,充斥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她看不清杨清脸色的醋意和隐藏的愠意,浑然不觉危险正慢慢靠近。
“夫君?”
她试探着轻唤了一声,心底不知怎的竟莫名忐忑,直到模糊不清的身影坐在她身旁,她怯怯的握着他的手,才稍稍安下心来,却不知真正的危险已经来临。
杨清顺势拽她入怀,景阳不备,几乎是摔进他的怀中,随即温热的吐息落在她的耳后,痒痒的,“你叫我什么?”
他的声音极轻极轻,好似怕打破了这黑暗中的寂静。
“夫君。”
她又轻轻唤了声,随即酥麻的触感落在耳后,一点点蔓延到颈部各处。
景阳猝不及防的哼了声,忽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连忙推开他,可软绵的力气就像落在了铜墙铁壁上一样,非但没任何作用,反而惹得他愈加放肆。
“夫君,夫君,求你,不要在这里,求你…”
礼定贵贱尊卑,这般不顾礼义廉耻的行为让她开始害怕,而面前的人还是她心心念念的杨将军,只要她开口,有求必应视她如命的杨将军。
“杨将军…”
情急之下,景阳脱口而出,车厢内顿时静默无声。
杨清的动作顿了一下,眼底的怒意更盛,突然推倒她压了上去,声音夹带着含有危险意味的威胁。
“闭嘴。”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杨将军,登时不敢出声了,只能咬着嘴唇默默流泪,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任凭羞耻的感觉蔓延全身,齿间弥漫着血腥。
密闭的空间格外闷热,让人烦闷急躁,人也没了耐性。
不多时,杨清起身敲了敲车壁,沉声道:“驱车。”
随即车轮滚动,耳边响起悦耳的辚辚车声。
景阳以为这场“惩罚”结束,但刚一起身,旁边高大的身影又靠了过来,她瑟缩一躲,手腕磕在一旁的小案几上,痛呼一声。
杨清好似全然不知一般,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她实在忍不住了,试着开口求他。
她不明白他哪来的愠意,一时不知是该唤他夫君还是杨将军,所以索性一起叫,可她越求,他的怒意更盛,他始终不发一言,神色隐在黑暗中,景阳想象不出那会是怎样的一张脸。
最后,她干脆不求了。
而安神汤的药效彻底散尽,所有的痛苦都那么真实且难捱,隐于黑夜中,似乎又微不足道。
第46章 他终究是林清,而不是杨清!
马车在将军府前面的街上一圈又一圈的转, 数次路过府门却都没有停下来,好似这条路并没有尽头。
车内的光景似乎停滞了,只重复着一件事情, 每一刻对于景阳来说都是煎熬。
她忍着痛楚数个时辰, 祈祷着马车快些, 再快些…可不知是她数错了还是今夜格外漫长,马车始终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直到他尽兴了,亦或是兴致索然、腻了, 才汗流浃背的起身坐起, 将窗牖推开小小的缝隙,吹着风。
车外的将士见状, 又细细听了一番,确定车内没动静了才掉转马车往将军府走。
寂静的夜,只有辚辚车声。
冷风呼呼的灌入车内,卷走旖旎的意味, 登时让杨清清醒过来, 他转过头去看景阳, 只见她满脸泪痕、柔若无骨的躺在软榻上, 将脱未脱的衣衫下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深红色的齿痕无不彰显他的疯狂。
他心底隐隐有些愧疚,可一想, 即便与他躺在一处、做着最亲密的事情,她都不忘那位小杨将军,消散的醋意顿时又萦绕心头,让他恨得咬牙切齿。
更让他恨的是, 明明他只是个替身,明明两人之间隔着血海深仇, 可心底似有什么东西在疯狂蔓延,当他意识到这点时,几乎逼疯了他。
他想与她一世一双人,护她周全,权当弥补她曾经舍弃名节和尊荣救他,但仅限于夫妻间相敬如宾。
而他如今发现,这件事情并非他所控。
眼下翻案在即,昔日旧人一一出现,惠帝对林氏的所作所为也浮出水面,这份感情的浓烈势必会影响他要做的事情。
可他终究是林清,不只是她的夫君杨清。
…
景阳平复了心绪,借着微弱的月光见他眉心紧蹙,眼底浮现淡淡的愁思,她想问他是为何忧愁?为何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可话一出口,只变成了短短一句,“你怎么了?”
杨清并未看她,视线穿过窗牖看向漆黑的天边,意味深长道:“我以为有些事我可以做到,可以不介意,但我好像高估自己了。”
“对不起,景阳。”
或许他可以保护好景阳,又能帮林氏翻案,或许他可以不介意她心底藏着小杨将军,可失控的感情成了所有事情的阻碍,让他发疯,让他愁绪难解。
他想,既然景阳知道他要做的事情,也知道他的身份,他也该坦诚一点。
然,话一出口,车厢内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景阳怔怔出神,转过身背着光线,于幽暗中默默落泪。
他终究接受不了她是仇人之女,难怪三个人的关系中,杜如冰永远不急不躁,因为幽州谋逆案横亘在两人之间,即便杜如冰什么都不做,她也会一败涂地。
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难有归宿。
她忽然有一个疑问,梦中杨将军一直克制自己对她的爱,究竟是因他已经娶妻,还是他们之间跨越不过去的这道鸿沟?
…
马车的速度渐渐减慢,停靠在府门前,刘氏与卫晋一直有通信,早早便知他今日回来,是以和杜如冰在府门前等候。
见高大的马匹停下后,杜如冰激动不已,迎上前来,“清墨!”
清耳悦心的声音传入车内,杨清回过神,看了一眼衣裙残破的景阳,“我让秋芜来给你送衣裳。”
话落,留下陷入窘困中的景阳,他起身离开。
皎洁的月光洒入车内不过一瞬,随着车门合上,四周又陷入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