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你怪我吗?”景阳不敢抬头。
瑞王拉着她靠近,慈眉善目道:“这些孩子里面就属你心善,心思纯净,你要知道,皇叔怪你是人之常情,但你不要觉得你做错了,我们不过是立场不同而已,就像皇叔也曾为了自己的利益利用旁人算计你、伤害你。”
这个旁人自然就是杜如冰,谈及此,瑞王深深看了杨清一眼,“还好,你眼光好,找了好夫君,品行端正,皇叔这点伎俩到头来也不过是个笑话。”
“皇叔落得今日这个境地,还来安慰景阳,景阳真是惭愧。”景阳再也忍不住了,落下泪来。
“你这心啊就是太善了,做不得伤害旁人的事,这样是要吃大亏的,皇叔不希望你一辈子困在自己的牢狱里,皇叔的事如此,你皇兄的事也如此。”
景阳一怔。
“若是弘贞跟苏扬拓一个德行,纵然老夫断子绝孙、受尽世人唾骂也要把他从皇位上拉下来。”
瑞王咬牙切齿,又向杨清问道:“若是没有景阳,当初你可愿助弘贞夺回皇位?”
当初试探过他,他明确表示不肯,还反过头来劝瑞王,瑞王不敢冒险,这才将他支走谋权篡位,后来苏弘贞夺得皇权,大局已定,杨清也自然而然的俯首称臣了,他以为杨清这次没有表态,定是支持他的,没想到他临阵倒戈,让他猝不及防。
如今想来,当初他不肯扳倒苏扬拓,不过是不想站在景阳的对立面罢了。
景阳顺着瑞王的视线,一同看向他,杨清不答,默认。
见状,瑞王又问道:“那老夫再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何选择苏弘贞?”
杨清依然不语。
“老夫这些年为国为民付出了所有,付出得比苏弘贞不知多少倍,无论品行还是治国,老夫同样不输于他,为何你要帮着他?”
瑞王发了怒,最后一句几乎是质问。
“因为这皇位本就是苏弘贞的,瑞王你坐这个皇位还能坐多少年呢?但苏弘贞少年老成、又有治国之才,盛国在他的治理下,不出十年盛国定是繁荣昌盛,太平盛世。”
瑞王突然大笑起来,端起案上的茶盏一饮而尽,释怀道:“原来老夫败在了年岁上!”
“今日朝会,陛下不费一兵一卒,就兵不血刃的瓦解了你的党羽,他没有取任何人性命,是位仁君。”
瑞王点点头,欣慰的笑了,杨清又道:“其实邑化关的将士从未擅离职守,他们不曾离开边关,辛阳郡的将士不足万人,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招数罢了。”
瑞王震惊。
“这是陛下的意思,他不想为了自己的皇权让敌国有可乘之机,失去一寸国土,瑞王捍卫大盛国土几十年,陛下相信瑞王也是一样的想法,不会将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拱手让人,陛下还说,即便瑞王一意孤行,也要留下你这唯一的血脉,因为你们骨子里流的都是苏氏一脉的血液。”
瑞王垂头微笑,继而酣畅淋漓的大笑。
“好,好,好,很好…原来我是败给了我自己。”
瑞王笑够了,登时严肃起来,“如果今日是老夫坐在皇位上,老夫不会让他活,因为他活着一日,便是提醒世人老夫的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但他赢了就不一样了。”
瑞王泄了气,长叹道:“瑞王无妻无子,子嗣断绝,只要老夫一死,他便没有任何威胁,你们刚刚看到的夜不过是无名人留下的孤儿寡母。”
景阳杨清突然觉察到不对,抬眼一看,只见瑞王嘴角流血,眼光涣散,径直倒了下去。
“皇叔!”
“瑞王!”
两人惊诧的上前,只见瑞王紧紧抓着杨清的手说道:“你不用把所有功劳都推给苏弘贞,这些年他几斤几两没人比老夫更清楚,这里面定有你的手笔,老夫问你,若是昨夜老夫宁死不降,大战一起,尔等必不是对手,你当如何?”
“我必当粉身碎骨,取尔首级。”杨清坦诚道。
“好,很好…老夫一把年纪早已看透生死,但我儿还小,不能随我囚禁在这里一辈子,我儿无名无份,不在苏氏的族谱上,老夫人死灯灭,身后无人,求你一件事,求你向皇上求情,让我儿做一平民百姓,恢复自由!”
圣意如何能揣测?杨清蹙眉。
瑞王瞧出他的心思,转头看向景阳,“景阳,你与杨清夫妇一体,你夫君帮了老夫,自此你也不欠老夫的,老夫不怪你。”
皇兄明明饶过皇叔了,只是皇叔和这孩子要一辈子失去自由了,可怎么…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景阳泪如雨下,越发愧疚,瑞王拿捏住景阳,又逼问杨清道:“你到底答不答应老夫?”
杨清被拿住了软肋,面上不动声色,可那眼神分明要杀人,咬牙切齿道:“我答应你。”
闻言,瑞王松了一口气,看向景阳的神色慈祥许多,“皇叔从未怪过你,你没有错,你与杨清好好过日子,若是想念皇叔,就多来看看你的弟弟,不要难过…林清啊,你跟你的父亲一样是个死脑筋,哪怕知道是愚忠,也一意孤行。”
瑞王得到了想要的,借着最后一口气安抚景阳,说了最后不明不白的话后就咽了气…
从瑞王府离开后,两人的脸色都不算太好,景阳脸侧尤挂泪痕,杨清受了威胁又纠结着瑞王说的最后一句话,心里堵得慌,两人一路上都沉默不语。
與车驶到将军府,两人一下车,人群中一带着帷幔的人突然冲过来,杨清下意识的将景阳护在身后,随即便见来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杨清的大腿。
杨清傻了眼,直到那人开口,才发现这人竟是杜如冰!
“清墨,我杜氏一族因林家遭难,我兄长更是为了你能逃过劫难而替你而亡,而我作为你的未婚妻,你抛弃我另娶她人也就算了,你的妻子毁我清誉、竟因妒生恨要杀我,你怎么还能与她出双入对?林伯伯最疼爱我了,若是林伯伯在世,怎能让你如此对我?”
一声声哀嚎和质问引来众人围观。
杨清本就憋着一团火,此时看见她更是头痛欲裂,“你闹够了没有?”
“没有。”杜如冰掀开头上的帷幔,不依不挠。
杨清早已清楚她的为人,所作所为更是让人不耻,但因着那一份亏欠无奈道:“毁你清誉一事我已查清,并非景阳所为,而景阳伤你也并非因妒生恨,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
见杨清的天平彻底倒向了景阳,杜如冰彻底疯魔了,大喊道:“这是你欠我的,你说过,你欠我的这一辈子都还不清,如今你要向着外人来欺负我吗?”
“我是欠你,但景阳不欠你,如今冤案昭雪,逝去的人得以瞑目,你也有了尊荣,可以做任何想做之事,为何总将自己囚在过去?是我林家连累了你,我无以赎罪,你若是恨我,杀了我便是。”
杨清急了,抽出旁边侍卫身上的刀塞到她的手中,杜如冰看着手里握着的刀,慌了,赶忙扔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不不不,我只是想要你娶我,我从小就喜欢你,从前我是商贾之女,你不喜欢我,对我不好,我以为是我的身份配不上你林家的门楣,你不知道我有多自卑,如今你对我好些了,我也是郡主了,我想我可以嫁给你了,但你还是不娶我,为什么啊…清墨,你我有婚约,我喜欢你十余年了,我只不过是想嫁给你,哪怕是个妾。”
“你知道的,我林家男儿一人只娶一妻,事已至此,此事算我对不住你,我不能再对不起景阳了。”杨清解释道。
“可她的父亲与你我有灭族之仇,她是仇人之女。”杜如冰发狠道。
杨清一噎,喉咙一哽。
“你也亲自报仇了不是?你与我也有杀兄之仇,你心胸狭隘也别指望着我宽宏大量。”
景阳捡起地上的剑刺了过去,杜如冰吓得一哆嗦,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剑停在半空中,杨清挡在剑前,转头说道:“快走!”
没想到景阳一改往日的性子变得凶狠起来,杜如冰吓得连连点头,逃之夭夭。
景阳看了杨清一眼,怒从心起,扔了剑后快步向府中走去。
看着离开的身影,杨清一拍大退:遭了,又要被误会了!
他连忙追了上去,但笨口拙舌的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支支吾吾道:“我刚才不是帮着她,只是,只是我欠她,所以…”
“所以你要替她挡剑吗?”景阳停下,转过身来。
杨清默认,景阳又问道:“你这份愧疚到底要持续多久?是不是要一辈子与她纠缠不清?”
“蒲寻是她的义母,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往后会照顾她的,至于我,能补偿的、付出的我都做了,往后我也给不了她什么了,就负责与你过好小日子就行。”
说话间,杨清上前环过她的腰肢,景阳扭了扭,挣扎了下,却被箍的更紧,整个身体都贴在了她的身上。
“你…”
景阳嗔怒,一抬头却沦陷在他柔情似水的眼光中,唇角似笑非笑,好似正酝酿着什么坏事,“这么多人看着呢!”
景阳羞红了脸,一开口就泄了气。
“无事,我们都老夫老妻了,再羞的事都做过,怕甚?”
杨清垂头,下颚刚好搭在她柔顺的发丝上,呼吸起伏,暖暖的,头皮一阵发麻,景阳缩在他的怀中,轻轻锤了他一下,试探道:“你真的不介意我是仇人之女吗?”
毕竟曾经她都接受不了他的“谋逆”,景阳体会过这份煎熬,所以此时便越忐忑,
杨清神色凝重,须臾,坦诚道:“说实话,刚查清真相后我是介意的,但我不恨你,我只恨我无法自拔的爱上了你,这份爱越沉重,我的心里就越难受,越难受,我就越想得到你,也因此伤害了你。”
说着,落在后背上的手缓缓下移,头顶上的呼吸也急促起来,“再后来,你就不要我了,还要去和亲…你不知道那段时间我多煎熬,多想你,我想拥抱你…”
谈到误会的那段时间,景阳有些愧疚,难为情道:“我知道,其实那段时间我也很煎熬,也很想你,想你的一切…”
“不,你不知道,其实我更想…”
杨清打断她的话,突然弯腰勾住她的双膝,身下一空,景阳惊诧的张开嘴巴,双手下意识的环住他的脖颈,就在这刹那间,杨清垂眸,趁虚而入,双唇交织在一起。
景阳大脑一片空白,恍惚间,不知过了多久才分离开来,久违的味道、感觉…景阳迟迟回不过神来,呆怔的盯着头顶那张得逞后坏笑的俊脸,耳边一阵阵嗡鸣,随即响起玉石般的声音。
“…要你,我日思夜想很久了!”
话落,杨清抱着她大步走入房中,随即下人纷纷从屋内走出来,退出院内。
房内传出悦耳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院子中。
第82章 尾声3
下人备好热水, 随时准备二人沐浴,水凉了又热,等了整整一夜都不见人出来, 直到天色熹微杨清匆匆离开后, 下人才陆续进入院中, 见酣睡的景阳丝毫没有醒来的样子。
天色大亮,阳光明媚,景阳伸了伸懒腰, 顿觉浑身腰痛, 这才后悔昨日放纵,不顾白日黑夜的后果。
李嬷嬷十分有眼色的上前帮她松松筋骨, 景阳抬眼见她没有丝毫吃惊,也对,杜如冰都回来了,她合该也到了。
“哪日到的?”
“昨个夜里。”李嬷嬷回道。
她小心觑着景阳的神色, 见她没有不快的意思, 才道:“老奴听说昨个的事了, 那不是将军安排的, 是她…非闹着回来的,将军也不知情。”
这个“她”自然是杜如冰。
景阳“嗯”了一声,任由她更衣梳妆, 面色如湖水般平静,亦或是死寂,李嬷嬷顿觉失言,后悔多嘴那一句, 又找补道:“将军的心一直都在公主身上,当初买老奴回来时, 将军就说有一人对他至关重要,是放在心尖上的人,让老奴好生照料着。”
景阳揶揄道:“所以李嬷嬷曾认为那人是杜如冰?”
这才任由杜如冰在将军府胡作非为?
李嬷嬷手一抖梳子落在了地上,忙惊慌失措的跪下,“是老奴瞎了狗眼,让公主受了委屈。”
“起来吧!我只是随口一问。”景阳拿过梳子自顾自的梳着,“你是个心思玲珑的,也曾跟过杜如冰一段日子,可知道将军与她之间还有什么过往?或者说林家和杜家发生过什么?”
听了昨日的一番话,景阳便觉得其中的事情并不简单,若只是婚约一事,杨清怎会愧疚难安如此?
李嬷嬷一听林家和杜家,怕是公主已经知道了什么,既然瞒不住了,就把自己无意间听闻到的事情一一讲了出来。
听完后,景阳从零碎的事件中拼凑出整个事件,喃喃道:“原来杜氏因林家灭门,杜如冰的兄长还是为将军而死的…此事是杜如冰亲口说的?”
“是,老奴也是当值时无意间听到几句,至于其中原委,便不得知了。”李嬷嬷讪讪道。
难过杨清对她一再无原则的退让,景阳仔细思索着,忽然回眸道:“你也与杜如冰打过交道,以你的了解,此话可当真?”
“老奴不敢乱猜。”
李嬷嬷吓得“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冷汗直流,见状,景阳不再为难,只道:“一会儿陪我出去一趟吧!”
…
烈日炎炎,转眼间已至初夏,蒲寻抬头看向头顶的天空,光线刺眼,没想到再次回来已是半年后。
“蒲大夫,郡主早早就在院中迎您呢。”旁边的小丫鬟催促着。
蒲寻回眸,衣着简单朴素,虽有舟车劳顿、风尘碌碌后的疲惫,却神采飞扬,难以与曾经眼神涣散、疯魔的人联想在一起了。
“走吧,也快半年没见到那丫头了。”
蒲寻小心抚平衣衫上的褶皱,提步向面前气派的府邸走去。
“蒲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