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响起一声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蒲寻驻足,回眸一看,只见一直停在路边的车輿上下来一个华贵衣着的女子,那人不是景阳,又是谁?
“公主!”蒲寻惊诧道。
上次一见还是幽州谋逆案平反时,也是她的兄长退位、葬于火海时,景阳救过她,是以她总觉得不知如何面对景阳。
“蒲大夫还记得我!”景阳道。
“那是自然,公主救命之恩蒲寻怎敢忘记?”蒲寻垂着头,视线落在脚尖上,惴惴不安。
“那就陪本公主喝杯茶吧!”
景阳转身,曳地长裙在她面前甩出一条优美的曲线,蒲寻心下一紧,看了一眼身后的府邸,顾不得其他,小碎步跟了上去。
近两年上京城发生的事蒲寻早有耳闻,就连昨日景阳剑指杜如冰得事也听说了,此时景阳邀她喝茶定不简单。
“今日邀蒲大夫前来喝茶,是想向蒲大夫讨个人情。”景阳开门见山道。
蒲大夫毫不意外,更是猜到了与杜如冰脱不了干系,“郡主是个不懂事的,她与将军的婚约本就是父母之间的戏言,当不得真的,公主放心,我回去就说说她,劝她打消此想法。”
“蒲大夫,我来寻你并非为了此事,而是想深入了解杜、林两家的过往。”
蒲大夫一听,有些犹豫,传闻公主与将军的关系终于破冰、感情回温,若是再因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影响了夫妻关系,那她如何对得起将军?
景阳似猜到了她的顾虑,又道:“我与将军夫妇一体,本就该共同面对那些不堪过往…蒲大夫,我想了解真正的他他、帮助他,我要重新认识林清,而不是杨清!”
“林清”二字一出,蒲大夫心中动容,缓缓道出所了解的过往,包括他的父亲幽州刺史林沐如何立下丰功伟业受百姓钦慕,林、杜两族如何交好、给二人定下娃娃亲,以及两氏灭族时她的所见所闻。
听完一切,景阳蹙眉陷入了沉思,蒲大夫的心也随之紧张起来,暗道“不妙”。
“公主?”
“如此说来,诸多事情你只是听到了,却未亲眼看见。”景阳突然开口,“譬如,两方交战时你并没有看见林沐父子?”
蒲大夫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确实听到旁人说林沐刺史不甘受冤辱,与十二卫兵戎相见,虽然我没看到林刺史等人动手,但那日我把皇帝的密令偷偷告诉林老夫人后,林家家丁就与十二卫闹了起来,我走了没多久就听见了厮杀的声音,我还从门缝中看到杜氏族人与十二卫动了手,想着情况不妙,于是赶忙逃走,这才在逃跑时遇到了郡主,我心生怜悯,这才救下了她。”
“那你可知杜如冰的兄长为了将军的安全,以将军的身份在那场灾难中丧命?”景阳追问道。
闻言,蒲寻一头雾水,连连摇头,“我不知此事,郡主也从未跟我说起。”
那是杜如冰还不知林清还活着,自然不会说。
景阳又道:“蒲大夫只看到了杜氏一族进行了反抗,并未瞧见林沐父子几人?”
“是的,那时林老夫人说林沐父子已经被皇上召去了。”蒲寻回道。
原来如此!
景阳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神色焕发,匆匆道谢后准备离去。
忽然,她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刘仞呢?”
“一直没跟你说,翻案后,苏扬拓仍利用残余势力追杀我们,刘仞死了,是林将军救了我。”蒲寻落寞道。
景阳惭愧,“抱歉!”
…
这个时候,谁还可以帮她呢?
與车眼看着就到了将军府,景阳突然叫停,“李嬷嬷,我们去宫中。”
與车辗转到了宫门前,景阳本以为进宫会遇到些挫折,没想到宫门侍卫在见到她后立即行了个久违的大礼,她恍惚间回到在上清宫的日子,那时母后爱她、皇兄疼她…但这些日子随着成婚后便消失不见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地位何时变得尊崇了,思绪飘忽不过片刻,她昂首阔步迈入宫门,直奔坤承殿。坤承殿外正好遇见宋德元,他身后跟着两个宫人,手中平盘里放着陈年的折子。
“呦,公主怎么到这里来了?”话一问出口,宋德元顿觉自己年岁大了,脑子不好使了,又道:“瞧老奴这脑子,公主来坤承殿定是求见陛下的。”
景阳点点头,“我有事相见皇兄,劳烦公公通传一声。”
“那是自然。”
宋德元除了背越来越弯了,腿脚的速度也大不如前外,似乎还是她曾经看到的样子,历经权力更迭,他始终忠于显帝,实在难得。
景阳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有些感慨,虽然她很容易的进了宫门,但对于尊位上的皇兄并不了解,他会不会见她?他会帮她吗?
正忐忑时,宋德元去而复返,躬身道:“陛下有些日子没见公主了,这些日子正思念着呢,听见公主进宫觐见,龙颜大悦,公主快进去吧!”
这番话是不是说明皇兄会帮她?忐忑的心终于安了些,景阳垂眸提裙迈入殿中。
“自朕登基以来,景阳你可是一次都没来见过朕,今日来所为何事?”
苏弘贞盯着殿下的人,目光灼热,景阳似感受到这目光的温度始终没有抬头,行完拜礼后,柔声怯怯道:“皇妹想请皇兄帮忙查下幽州谋逆案当年的卷宗…”
“你抬起头来。”苏弘贞以不容反驳的态度命令道,“告诉朕,你为何要查那些卷宗。”
“皇妹怀疑…”
景阳被迫抬起头来,这才注意到殿中还有一人目光同样灼热的盯着自己,话音戛然而止。
“说啊,皇妹怀疑什么?”
苏弘贞追问,而景阳盯着殿中的另一人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尴尬的站在原地。
眼前这人正是杨清,手里掐着刚才宫人端着托盘上的折子,正一脸疑惑的看着她。
坤承殿中的空气好似凝固了,景阳沉吟片刻,下了决心般大声说道:“我想知道幽州谋逆案的真相细节,请皇兄帮我。”
她目光殷殷的看着苏弘贞,却连苏弘贞肃杀的神情突然溃散,笑道:“你们夫妻俩做什么事情都不商量的吗?一个托朕帮忙,另一个也托朕帮忙,之前的卷宗已经都到林将军的手里了,近日朕费了很大的周折又寻到了一些,现在正在你夫君的手上。”
苏弘贞指了指杨清手上的折子,笑谑道:“虽然朕只办了一件事,但你们二人都求了朕,朕可是要记你们两份人情的。”
景阳起身走到杨清面前,目光盯着他手上的折子说道:“我皇兄会撒谎,但皇叔不会,我猜想林刺史根本没有带人反抗,也不该存在杜如冰兄长替你而死的事情,我怀疑杜如冰在撒谎。”
杨清毫无反应,一如往常般清冷,难辨其心中的想法,景阳不顾他的反应,拿过他手中的卷宗一一翻阅着,没有她想要答案的折子随手扔在地上,苏弘贞见状,拍大腿道:“这陈年折子风吹日晒雨淋的,经不起你摔了,林将军…林将军还没来得及看呢!”
话落,景阳正好翻阅到了关键处,她指着折子上的一处给杨清看,兴奋道:“我父皇有一心腹随侍左右,这好像是他亲笔的卷宗,你看,林刺史自始至终都没有反,他愿以林氏的命换得杜氏一族的平安。”
这折子记载着当年的事,上面明确写着杜氏一族不甘心赴死,在圣旨未到前与十二卫有了冲突,试图逃走,这才导致杜氏一族遭难。
景阳虽然没有说完,但杨清一垂眸就可以看见上面的墨迹,真相再清楚不过,可他没有看的意思,反而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景阳:“我不希望你一直活在愧疚中,更不希望有人以谎言作牢困着你。”
杨清伸手撑住她的后脑,眼睛一合倾下身来,落下轻轻一吻,随后睁开眼来,“傻瓜,只有你能困得住我,我心甘情愿作你的囚徒,一辈子。”
瑞王的势力一倒,他便求苏弘贞去查这件事了,无论结果如何,此事都就此落幕,往后,他便只管和她的小日子。
苏弘贞佯装怒极,“嗯哼,朕后宫空空,你们倒是顾及一下朕呀!”
…
从坤承殿出来后两人准备离宫,走着走着,景阳驻足看向永寿宫的方向,自打太后囚于永寿宫后,上次一见还是…
杨清知道她的心思,却担心她到了永寿宫后受委屈,心里也是不愿她去,“太后起居饮食一切如常,圣上除了令她日日礼佛外不曾为难,最近听说,太后要求亲自供香献礼,似乎更虔诚了。”
“我想去看一眼,就一眼…行吗?”景阳知他心意,但仍坚持着。
杨清见她目光中略带祈求,心生不忍,只能应声答应。
两人转眼来到永寿宫外,远远的就看见太后在佛龛前礼佛,人似乎也清瘦了些,妆容朴素,脸上明眼可见的多了些皱纹,景阳心有触动,突然快步走上前,泣声道:“母后!”
佛龛前的人愣了一下,不可置信的转过了头,看清来人后炙热的目光一点点冷下来,若无其事的转过头继续礼佛。
景阳顿时泪如雨下,跪在地上,“母后,你回头看看我啊?景阳来看您了。”
任凭她苦苦哀求,太后始终不愿转过身来,景阳苦求无果,心灰意冷道:“母后,你还在怪我。”
闻言,太后终于睁开眼来,“那是哀家唯一的骨血,如何不怪?”
“可景阳也是您的骨血啊!”景阳的声音撕心裂肺。
话落,太后终于转过身来,目光如刃,冷冷道:“不,你不是,你只是惠王从荒山野岭上捡回来的野丫头。”
这话语如雷声贯耳,景阳停止了哭泣,抬眼只见太后又旁若无事的礼佛,“母后,你别不要我!”
“别在叫我母后了,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说完,太后不再多说一句,景阳茫然的看向四周,不知所措,杨清同样被这几句“认真的话”震惊到了,他上前扶起景阳,劝道:“我们走吧!”
它可能是一句气话,但回想自幼时的经历,景阳忽然觉得这话无比的真,她彻底失去了“自己”,茫然若失的走出宫门,连守在宫门外的杜如冰都没看见,径直走回了與车内。
“清墨!我不要你娶我了,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别抛下我。”
杨清熟视无睹的走到了與车旁,却还是被她叫住了脚步,他转过身,把刚得到的折子摔在她的面前,“你兄长之所以死在我的房间,是因为你们杜氏一族想逃走,与十二卫起了冲突,所以他才躲在我的屋内,但还是没逃过这一节。”
他那日明明不在,怎么说得都对?杜如冰慌了,忙辩解道:“可我们杜氏一族还不是受林伯伯的牵连才遭的难?”
“我父亲早就以林氏一族的性命和惠帝做了交易,惠帝答应放过杜氏族人了。”
杨清大声反驳,见杜如冰目瞪口呆的样子,他的声线又柔和下来,“往事随风去,早就蒙了尘,圣上不再追究过往如何,你还是瑞王府的郡主,但你我的情分也就到这里了,我希望你不要再来骚扰我的夫人。”
话落,杨清毅然决然的离去。
四周狂风四起,杜如冰迷了眼,泪眼婆娑,低头揉眼的瞬间忽然瞧见散开的卷宗,她弯身拾起,看完上面的内容后又怒不可遏的摔了出去…
與车摇摇晃晃的行驶着,里面的人心事重重,景阳发了呆,杨清一脸担忧。
杨清:“每次从那回来你都不开心,以后,我们再不去永寿宫了吧?”
“她是我的母亲,孩子哪有不看母亲的?”
景阳看着與车里案几上的军报,问道:“你也快回边关了吧?”
杨清不舍地点点头。
景阳心如死灰,“作为上京城尊贵的公主,我真的很想结束这条没人爱的生命。”
“傻瓜,还有我呢,就算全世界的人都爱你,也没有我爱得炽热浓烈。”杨清抚摸她的头,宽慰着。
景阳会心一笑,垂眸道:“是啊,他们都不重要。”
“林将军,我不想做公主了,我只想做林夫人,我们一起去边关,等着卫副将秋芜回来,好不好?”
“好,你说什么,都好。”
…
第83章 尾声4
三个月后。
上京城中, 人群里走来一男一女两个乞丐,肚子“咕噜噜”不停的叫着,脚下步伐轻盈, 脸上掩盖不住的笑意。
“可算进城了, 这下总算不用再饿肚子了。”男乞丐笑道。
女乞丐虚脱的摆摆手, “不行,已经饿了三天了,我实在走不动了。”
“到了家门口还能饿肚子, 看我的!”
男乞丐胸有成竹的走到一旁雾气缭绕的摊贩前, 笑道:“兄弟,你这包子做得不错, 赊我两个包子,傍晚前,我差人给你送银子来。”
闻着香味,男乞丐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 他难为情的笑笑, 只见打量他的商贩带着一丝鄙夷的神色向外摆手。
这是撵他走?
男乞丐转身向旁边的商贩讨点食物, 但一连寻问下来, 整条街道的商贩都拒绝了他,他生气极了,这可是繁华的上京城, 人也太冷血了吧,哪怕在穷乡僻壤也没见过这么没有人情味的人。
男乞丐把两个蒸饺递给女乞丐后,便絮絮叨叨起刚才的遭遇,言辞含着批判。
女乞丐听着听着, 看看囫囵到肚里的蒸饺,疑惑道:“那这蒸饺是哪来的?”
“抢的啊, 他不给我,我也不能让你饿死在家门口啊。”
女乞丐摇摇头,便是无语,将嘴里最后一点残渣搜刮入肚后才批判道:
“你蠢啊,谁会相信一个乞丐赊账啊,你还不如直接讨呢,而且你看,这里每家每户的门前都挂着丧帘,百姓面色凝重,不苟言笑,你还嬉皮笑脸的去讨要,能给你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