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看,当初来京西的决定,好像也不算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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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那天,公司里加班的人很少。
天气冷得要命,到了下班的点儿,一个个都着急回家吃饺子。
章桐伸个懒腰,对周围的同事道:“终于下班了!我妈前两天过来看我,就为了陪我过冬至,特意给我包了茴香肉陷的饺子!我现在饿的能一口吞三个!”
办公室渐渐嘈杂起来,黎月筝也没想多留,收拾了东西准备下班。
就在这时,章桐突然凑到黎月筝身边,小声道:“筝筝,我妈包了好多饺子,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家吃饭呀。”
明白她的意思,黎月筝笑着捏捏她围巾上的流苏,“你快回家吧,今天好不容易赶上个不用加班的周末,我回去睡觉。”
“可是——”
“真的不用。”黎月筝摇了摇章桐的手腕,“等元旦,如果放假的话我们再一起吃饭?”
知道黎月筝也不是个爱热闹的,章桐败下阵来,“那行,元旦一定!”
黎月筝笑着点头,“一定。”
今儿晚上还真有股冬至的氛围,气温低,毛衣秋裤加羽绒服都抵挡不住寒冷。公司离黎月筝家就一站地铁的距离,黎月筝今天却想步行。
顺路还能去超市买包速冻饺子。
其实她已经有很久都不过任何节日或者节气了,她不爱热闹,家里也总是她一个人,所以很少有放假过节的实感。不过或许是今晚的气氛使然,让她突然也有了点别的欲望。
从超市回家也就不到十分钟的路程,这个点儿的街上人还不少。下班高峰期,车流密集,车灯和商铺门口的霓虹光影映在窗子上,乱得晃人眼睛。
路两旁的绿植已经枯尽了,飞驰的车子带来的冷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发出嘶哑的低鸣。
冰冷的空气弥漫周身,好像能穿过衣料渗进人骨子里。
街角传来烤红薯和糖炒栗子的甜香,摊位老板裹成个胖乎乎的圆球,笑盈盈地替人打包东西。滚滚白气从摊位冒出来,几乎要迷了人眼睛。
黎月筝站在路口等绿灯,塑料袋子套在手腕上,双手紧紧掏着羽绒服口袋。
站在寒风里,黎月筝突然想起徐素兰。
比起夏天,筒子楼的冬天更为难捱。
黎月筝从来不提什么要求,但是徐素兰仍旧想对她好一些,再好一些。
饺子这种食物对那个时候的她们来说算是奢侈品,一年都不见得能吃几回。不过冬至的时候,徐素兰总能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一些。
后来黎月筝猜想,估计是去给人家饭店洗盘子,干完活儿顺便带回来的。
饺子很少,徐素兰总是全都分给黎月筝。
她会说,这东西我吃不惯,不爱吃,然后直接推到黎月筝面前。
但每当黎月筝用同样的话术把饺子推回去的时候,徐素兰又会用她那双满是厚茧粗糙不堪的双手捂着她的耳朵道:“冬至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
后来徐素兰离世,黎月筝过得比之前还窘迫,却还是能吃到热乎乎的饺子。
有回冬天,贺浔自己在厨房忙活半天,让黎月筝在房间里等。最后,端了盘奇形怪状的饺子出来。
黎月筝吃了第一颗,嚼了两下后,看着贺浔眨了两下眼睛,“好吃。”
然而,没来得及阻拦贺浔尝试,被他发现了自己的谎言。
当时贺浔直接上手捏黎月筝的脸,又把手掌放到她唇边,板着脸让她吐出来。
可当时的黎月筝真没觉得有多难吃。
就在这时,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嗡动了起来。
黎月筝低头拿出看向屏幕的来电显示,「贺浔」两个字直直映入眼底。
冷风刮过耳边,嗡动顺着掌心纹路传到心脏,又麻又痒。
良久,黎月筝还是按了接听。
她没说话,也不知道贺浔那边在做什么,听筒里传来的是呼啸的风声。
“黎月筝。”男人的声音传过来,寒风给这道嗓音覆了层厚重的质感。
“嗯。”她温声应。
下一秒,人行横道的绿灯亮起。周围的行人乌泱泱向前走,比肩迭踵。
黎月筝往前迈出半步,一抬眼,却看见路对面的男人。
贺浔站在路灯旁,深深地望向她。
人头攒动,车灯来回,男人的轮廓明明灭灭。他穿着裁剪利落的大衣,身形宽阔,人海里他最显眼。
绿灯的倒计时亮起,男人的声音也再次渡过来。
“你男朋友不在,正好我也没有女朋友。”
“我们要不要约个会。”
第37章 饺子
耳边的话浮浪, 偏偏贺浔说得坦然,再不光彩的事儿在他那里也能光明正大。
可这般放荡的邀请,却让黎月筝短暂地沉默下来。
没想答应, 不过也没拒绝。
趁着这几秒的空档, 绿灯也即将切换成红灯, 贺浔突然阔步走了过来。
人海汹涌里,他是最后一个通过斑马线的人。
看着朝自己大步走来的贺浔,黎月筝的心脏突然狂跳起来。那是种太过陌生的律动, 久未出现过, 黎月筝甚至觉得呼吸有些不畅。
周围的空气冰冷,但鼻息间却愈发滚烫。
男人的身影由远及近, 最终停在她面前。
黎月筝同他四目相视,瞳孔里的波澜无法遮掩。
下一刻,贺浔拉住了她的手腕。
寒风瑟瑟,两人逆着人潮, 快步往相反的方向走。
贺浔紧扣着她, 温度递过来, 大半身躯抵挡着迎面凛冽。
夜色深沉, 点缀着斑斓霓虹,轻轻擦着旁人肩膀,又匆匆离去。
发丝凌乱地向后吹, 面颊一片冰凉。黎月筝抬眼看向贺浔的背影,宽阔,高大,她抿了抿唇, 没有挣脱。
穿过一条街,黎月筝被贺浔拉着拐进一条小巷, 最终停在了一个四合院门口。看着他打开门锁的动作,黎月筝才恍惚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疯了。
居然还真的听了贺浔的鬼话来了这里。
门锁咔哒开启,贺浔下意识想要回头牵黎月筝,一扭头,却见她远远地站在后面,也没进门,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贺浔笑了声,“站在那儿干什么,后悔了?”
黎月筝沉默下来,并没有回答他的话。
好不容易把人带来这儿,总不能真的让她跑了。贺浔走到黎月筝身前,垂眼看向她,等着她开口说话。
“这是哪儿?”黎月筝环顾了一圈儿,并没有什么人生活的痕迹。
“一个破院子。”贺浔回答得漫不经心,更像是敷衍的假话。
这个地段儿这种面积和装修的四合院,能被他随口说成个破院子,也实在是暴殄天物。
黎月筝注视着贺浔的眼睛,眉眼比月光冷清,声音温淡,“你也是这样敷衍别人的吗?”
其实这话只是黎月筝顺着思绪说出的声质问,可是到了贺浔的耳朵里,却好像有了几分别的意思。
平静的话声在耳旁回荡几秒,贺浔唇边微微扬了下,反问她:“我能敷衍谁?”
片刻,又补了句话,“这地方只有你来过。”
“况且能去哪儿。”贺浔的目光如有实质,眸光扫过黎月筝的五官,“难不成去你那儿?你方便吗?”
分明是问话,但确实陈述的语气。
一瞬间会让黎月筝以为贺浔是在控诉。
但是怎么可能。
“行了。”贺浔无声叹口气,重新强势地拉住她的手腕,“就当是我无聊买了个破四合院,而且就算是我私闯民宅,你现在问这个也晚了吧。”
话落,还没等黎月筝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把拉进四合院里,然后关上了门。
红漆绿瓦的小院,入院有凉亭。
贺浔带着黎月筝一路穿过庭院和茶室,直奔厨餐厅。和外面的中式建筑风格不同,里面的设施相对现代化。餐厅又带着个有落地窗的观景露台,可以直接看到庭院。
屋子里的温度和屋外像是两个世界,脚踩着地暖,靠墙还有暖气片。贺浔直接把黎月筝按坐在餐厅的椅子上,然后脱了大衣随手扔在长凳上。
而后,便直接往厨房流理台后走。
黎月筝这才发现,流理台上已是满满当当。细看,都是包饺子的食材。
脑子里突然闯入一段记忆。
那个时候在延水县,筒子楼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隔音差,总是能听到隔壁打骂孩子的声音,还有走廊里嘈杂的各种喧闹。
晚上贺浔陪黎月筝写作业的时候,不知楼上还是楼下的夫妻吵架,脏话连篇嗡嗡扰得人脑子疼,根本看不进去书。黎月筝被吵得烦了,干脆把书阖上,彻底放弃学习的打算。
她趴在桌子上,喃喃道:“要是以后有自己的房子就好了。”
旁边的贺浔把这话听了进去,顺着问了句,“你想住什么样的房子?”
黎月筝想了半天才憋出个回答来,“四合院吧,到时候还能在院子里给姥姥放张椅子,让她晒太阳。”
当时徐素兰还在,从房间里出来听到这话,笑得合不拢嘴,“好,我等着我们两两让我享清福呢。”
如今黎月筝已经坐在四合院里,徐素兰却看不到了。旁边的人还是贺浔,又好像不是。
黎月筝抬眼望向流理台边的身影,慢条斯理姿态从容,眼神专注盯着手上的动作,备菜和包饺子的手法都很熟练,和以前的样子大相径庭。
忽而,贺浔抬起头来,和黎月筝的视线撞上。
“过来帮我下。”
停顿片刻,黎月筝还是走了过去。隔着流理台,一人在内一人在外。
黎月筝的视线扫了眼旁边的馅料,随口问:“你不是不吃香菜的吗。”
“嗯。”贺浔头都没抬,淡淡应她,“但是你吃。”
神色一怔,黎月筝的目光回到贺浔脸上,停顿半晌,问道:“你准备了这么多,万一我不来呢?”
动作停住,贺浔掀起眼皮看她,“不来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被你放鸽子。”
忽而,黎月筝觉得贺浔的目光有些烫人,指尖微微蜷缩。
旁边的锅上烧着水,此刻应该是有点开了,咕噜咕噜的冒着泡,蒸煮的声音是此刻唯一的响动。
突然没了话,终究是贺浔打破僵局,“帮一下。”
贺浔的双手都已经沾上了面粉,他把右臂伸到黎月筝面前。
肌肉紧实的一截小臂,手腕上搭着块金属质地的腕表。袖扣已经松开,原本挽起的袖子松垮地搭在靠近手腕的位置。
黎月筝的视线在上面停了会儿,终是伸手给他挽袖子。
动作间,柔软的指尖若有若无蹭过贺浔的手臂肌肉,她低着眉眼,却仍旧能感受到上方那道滚烫的视线。
黎月筝生了双漂亮的桃花眼,睫毛纤长,眼尾微微上翘,原本应是明媚张扬的模样,偏生瞳孔里冷淡来得更多些,给那眉眼添了几分冷清。
此刻,她那乌黑浓密的头发随性地搁在肩头,面孔白皙,嘴唇浮起淡淡的润红色,漂亮的没什么可挑。
“所以你带我来这儿,就是为了这个?”黎月筝没看他。
“不然呢。”贺浔的嗓音没什么温度,“今天可是冬至。”
袖口刚好挽到手肘的位置,黎月筝的双手有瞬微不可见地停顿,她松了手,抬眼同他四目相对,“嗯,冬至。”
似乎是对黎月筝这个回答很不满,贺浔冷嗤一声,面色沉下来,低头继续,丢了句话,“边上坐着。”
黎月筝想帮忙的心思被他这冷冰冰的一句打了回来。
算了,总归是出格了,也不介意承承贺浔的伺候。
然而还没迈出两步,身后的人又叫了停。
“等等。”
黎月筝闻声回头,就见贺浔搁了手上的东西缓缓望过来,“把衣服脱了。”
室内温度高,四肢百骸都弥漫着滚滚热气。男人的声线沉缓,尾音醇厚,气氛突然微妙到暧昧丛生。
“室内温度二十往上,你确定你还要穿着你的羽绒服?”贺浔左手掌心撑着流理台,盯着黎月筝,右手手指往她身后一指,“挂衣钩在后面。”
黎月筝抿抿唇。
也不知道贺浔这阴阳怪气的本事和谁学的。
老实说,比起从前,贺浔的手艺确实好了不少。
饺子形状好看,味道也绝对能称得上好吃。
贺浔坐在黎月筝对面,视线落在她动筷子的右手上,见她吃下第一颗,冷淡眸光中终于添了丝温度。
餐厅壁灯开着,光线昏黄,一圈圈的向外晕开,像沉浮的浪,又似静谧月光。
气氛安静,此刻两人相对而坐,无端添了股温情。
冬至的夜晚寒凉,城市胡同里的四合院却温暖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