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月筝有瞬间的哑然。
昨晚贺浔是在灯光秀结束之后走的,老实说,她没怎么睡好。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贺浔,更没有想到贺浔会安排这样一场另类的烟花。
说没有动容是假的。
回忆总是会以各种方式渗透进人现在的生活。
黎月筝想起十年前的延水县,那时候逢年过节,特别是过年的时候,也会有人放烟花爆竹,不过多是那种噼里啪啦响的红色鞭炮。
偶尔筒子楼里有人拿了那种桶状烟花来,会引得大半栋楼的小孩子来围观。
黎月筝不喜欢同他们一起热闹,不过总也是对烟花这种东西感兴趣。
筒子楼房间有扇很小的窗子,黎月筝总是会站在窗户旁边,偷偷望着下面聚集在一起的人群,看到她们点燃那根短短的引线,而后堵住耳朵。
一边害怕一边期待着几秒后的五光十色。
那会儿的烟花没现在这么多花样,红红绿绿地四散开,很快就消失不见。
不过这东西对于黎月筝来说稀罕的很,看到的时候依旧会觉得漂亮的紧。看到漆黑夜空里簇簇燃放的烟花,会让黎月筝莫名感受到灿烂和希望。
后来升到高一,黎月筝认识了贺浔,他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新年是在学校。
元旦假期,学校里几乎一个人都没有。贺浔带着黎月筝偷溜进学校后面的土操场,仅仅是因为前一天,黎月筝在体育室随口说了句,新年想看场烟花。
当时听到这话,贺浔沉默着,只是在走之前对她说:“明天来学校找我。”
彼时黎月筝虽然没动贺浔的意思,不过仍旧在隔天扯了谎从家里溜了出来。
也不知道贺浔是从哪里拿来了一捆烟花棒,直接就丢进了黎月筝怀里。
细小漂亮的花火像是在指尖绽放,黎月筝玩烟花棒,贺浔就在旁边看着她,眼神懒散,却没有移开过她身上半分。
最后一根烟花棒熄灭之前,黎月筝看着贺浔那双冷淡的眼睛,同他说了第一句新年快乐。
兜兜转转十几年,竟然还是贺浔,在跨年这晚给她燃放了比那时还要盛大百倍的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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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月筝他们坐了上午的动车返回京西,列车到站的时候时间还早,大多数人是准备先回家调整放东西,下午再回公司,黎月筝也不例外。
昨晚没睡好,黎月筝本就浑身疲累,不想再挤地铁,便打算直接打辆车回家。
和苏锦燃他们分开后,黎月筝一个人沿着网约车的指示牌方向走。
时间有限,黎月筝准备用外卖来解决午餐。她边走边翻看着外卖软件,在五花八门的商家里挑挑选选。
网约车候车点人不少,黎月筝低头穿梭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刚想切换成打车软件,手机屏幕上突然跳动出来电显示。
贺浔的名字亮堂堂地跳动在上面。
指尖停顿了片刻,还是点了接听键。
刚放到耳边,便有男声响起来,“回去了吗?”
“刚下车,怎么了。”
对面没什么情绪地哼笑一声,“听起来好像很不情愿接我电话?”
黎月筝抿唇,“不说正事我挂了。”
“抬头。”贺浔在黎月真要点挂断键前开口。
周围嘈杂,黎月筝没听清贺浔的话,“什么?”
对面耐心重复了一遍,“我让你抬头。”
若有所感,黎月筝抬眼下意识寻找,果然看到汽车停靠点有辆黑色布加迪和周围格格不入。
车窗降下来,黎月筝看到那张轮廓冷硬的脸。
黎月筝惊讶一瞬,明明前一晚他们还都在东临,怎么现在他到先开车等在这里了。
贺浔自然不知道她此刻的想法,只习惯性的把她的沉默当作拒绝。
他努力让自己适应黎月筝的抗拒,只是眼神仍旧是忍不住冷了半分。
隔着等待网约车的乘客,贺浔的目光稳稳落在黎月筝身上。
“「男朋友」来接?”男人的话声轻佻,表面上是带了几分笑意,实则半点好心情都没。
尤其是前面三个字,黎月筝总觉得他的咬字颇重,像是在强调什么。
她怎么会不理解贺浔的意思,不就是膈应她前几天瞒着他分手还继续装作有男朋友的事。
贺浔眼神未变,继续道:“要不先上我的车,坐我车里等?”
知道贺浔还有气,黎月筝沉默下来。
只是也疑惑一桩事。
她怎么记得,贺浔原来是个很好哄的人。
原地迎着他视线想了片刻,黎月筝关闭了打车软件,径直朝贺浔走去,开门上车。
一直到黎月筝系好安全带,她转过头看向一直盯着自己的贺浔,温声问道:“不走吗?”
贺浔没说话,面色稍霁,收回视线驱车驶离。
车站离黎月筝家还有些距离,黎月筝同贺浔没什么话,自顾自地看着自己这一周的采访工作安排。
旁边的人也没有用她搭话的意思,两个人各干各的,谁也不理谁。
分明昨天还在抱在沙发上接吻,今天几句话的功夫就又僵下来,和在冷战一样。
车子稳稳行驶在路上,车厢内极静,只有两道呼吸纠缠起伏。
是黎月筝的手机震动打破安宁。
看了眼,黎月筝迅速接起,“喂,教练。”
周围太静,手机那头的声音轻松穿进贺浔耳中。
“小离,你是不是买了新拳套寄到拳馆了?”
“对,忘了和您说了,我想着反正下次去拳馆还要带,就直接寄过去了。”
“那行,我给你收着。”对面笑了笑,“有段时间没来了,下回什么时候?”
“最近过节事情比较多,等这两天忙完就过去。”
挂了电话,车厢再次陷入沉默。
黎月筝刚想重新打开采访群,就听到旁边的贺浔散漫唤了声,一字一顿,“小黎?”
闻声,黎月筝指尖一缩,眼底划过丝微不可查的情绪。
再抬眼时,眸中的不自然已经藏起,她看向贺浔,“怎么了?”
贺浔直视前方,手掌按着方向盘,清瘦骨骼明显,声音淡淡,“去拳馆?”
贺浔自然是知道黎月筝有去拳馆打拳的习惯,也没惊讶。
“过两天。”黎月筝收回视线。
“嗯。”
气氛再次沉默下来。
好半天,贺浔才又来了句,“下次我可以陪你一起。”
几秒后,黎月筝问他:“你要当我的沙包吗?”
第43章 离离
黎月筝的问话简短又干脆, 话音落下,车子刚好停在红绿灯口。
贺浔盯着黎月筝沉默了两秒,忽的笑了, “你要是想, 那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在那之前, 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贺浔把头转回去,窗外景物开始向后退。
黎月筝偏头,看向贺浔的侧脸, 就见贺浔面无表情说:“周五晚上陪我去个饭局。”
还没等黎月筝提出问题, 贺浔又道:“你欠我的。”
“我什么时候——”脱口而出的反问卡在喉咙里,黎月筝的神经一跳, 突然想起什么。
黎月筝和贺浔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贺浔给了黎月筝一捧的烟花棒。当时黎月筝兴奋上头,又不知怎么感谢贺浔,所以就说, “以后你想要什么, 我也答应你一件事。”
当时贺浔问, “什么事都行?”
黎月筝点头, “只要在我能力范围。”
贺浔想了半天才道:“先欠着。”
这一欠,就欠到了现在。
接下来的路上,黎月筝没再说话, 像是默认了贺浔的要求。
车子停在公寓楼下,黎月筝解了安全带下车。
“黎月筝。”贺浔叫住她,同她转过来的目光对上,“周五晚上我去接你。”
沉默几秒, 黎月筝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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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局那天, 下午没什么事,黎月筝处理好工作就收拾东西下了楼,去了公司附近一家咖啡厅等着,还顺便给贺浔发了个位置。其实也是自己有点私心,不想让公司的同事看到贺浔后误会些什么。
黎月筝就坐在靠窗的位置,方便贺浔的车子到后看到他。
冬天的天黑得早,这个时间的东临天空已经黑透,窗外车水马龙,霓虹亮起。咖啡厅内放着轻缓的音乐,黎月筝的手撑着下巴,打发时间地翻着新闻软件。
意识不由地飘远,文字看进眼里却不过脑。乱糟糟的,像繁乱的线球找不到首尾。
偶尔想起从前,也害怕想起从前。
思绪很多时候是停滞的。
咖啡厅内来来往往,有人擦她身侧而过,停在她身前又转过来,黎月筝出着神却没发现。
“黎离?”
有人的声音传进耳朵里,黎月筝没反应过来,只瞳孔微动。
“黎离?”
更加清晰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黎月筝若惊弓之鸟猛地抬头,入目是一张略微有些熟悉的脸。
眼前的人短发,穿着皮衣和牛仔裤,脚踩一双高筒长靴,笑容明媚。
同黎月筝的目光对上后,短发女生眼睛一亮,惊喜道:“还真的是你啊黎离!我以为我看错了!”
“温灿?”黎月筝站起身。
“看你不回应我,我以为你把我忘了!”温灿笑盈盈地抓住黎月筝的手,“咱们大学毕业后都多少年没见了,今天居然在这儿碰上了!”
温灿往旁边看了一圈儿,“你一个人吗?是在这附近上班?”
“嗯,就在隔壁那栋楼。”黎月筝笑着点点头,“倒是你,我听说你回老家考公了,怎么今天来这儿了?”
“可别提了,我根本就不是那考试的料。”温灿摆摆手,嘴唇一弯,“不过也不是当记者的料!”
“不想在家听他们唠叨,我就出来找工作啦,今天这不是来找我朋友玩儿吗,没想到一转身就看到你。”
黎月筝任由她拉着手,笑容温和,“要不是你叫我,我都没注意呢。”
“嗐,谁能想到京西这么大咱们还能偶遇!对了,你现在还在当记者吗?”
“对,就在《周邮》。”
闻声,温灿感叹道:“咱们当时多少同学都从记者转行了,每天累死累活的。黎离,你可是我知道的为数不多坚持下来的。”
“干什么不是干,你现在不也挺好的。”
“也是!”温灿嘿嘿一笑,看了眼手机,“不行不行,今天时间有点晚,黎离,我们改天约出来吃饭我再和你聊,我朋友已经到了,我先撤!”
“好,你快去吧。”黎月筝敲了敲手机,“到时候电话联系。”
温灿边跑边回头,比了个OK的手势,“好嘞!”
咖啡厅的门开启又关上,迎面吹来股冷风,直直灌进黎月筝的衣领中。
她站在原地,停顿了好几秒,方才脸上的笑容慢慢在唇角褪去。
这时,手机震动了下,屏幕上谈跳出一条消息。
[温灿:黎离,趁我还在京西,下次一定约饭!]
片刻,黎月筝回了消息过去。
黎离,太久没听到过这个名字,她方才都没反应过来。
指尖微微缩紧,黎月筝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掌心居然渗出了一些汗意,潮湿感明显。
呼吸不由自主重了些,黎月筝往下拉了拉衣领,好像这样才能让气息顺畅些。
缓了一小会儿,黎月筝渐渐恢复过来。想要去洗个手,一转身,却撞入另一道视线里。
贺浔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就坐在她后面那张桌子边,抬眼稳稳地看进她眼底。
心口狠狠一紧,像被人用手掌攥紧。黎月筝呼吸屏住,有瞬间失了心跳,她也看着贺浔,却好半天说不出什么话来。
男人面无表情,淡漠的眼神扫向她,审视般让人不寒而栗。
他唇角平直,双腿搭着,腕骨自然垂在膝盖上,平静到让认觉得不正常。
咖啡厅内的音乐轻缓,暖色调的灯光让每一处都显得温和。可是此刻,黎月筝却觉得气氛剑拔弩张。
半晌,贺浔缓缓从座位上站起来,视线也从黎月筝身上移开。
看着贺浔缓缓走向自己,黎月筝的手指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指尖,留下深红的印子。
乌木香萦过来又消失,男人的肩膀擦着黎月筝的身体过去,轻轻撂下两个字,“走吧。”
身后人的步子声走远,黎月筝喉咙微微吞咽,闭了闭眼。
那辆黑色布加迪就停在咖啡厅门口,此刻是下班时间,有些惹眼。
黎月筝快步走上前,伸手拉副驾驶的位置,手中拽空,没拉动。
愣了瞬,黎月筝抬眼看向漆黑的玻璃窗。
下一秒,窗子缓缓降下,露出贺浔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他没有看她,只道:“坐后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