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烟波蓝——怀南小山【完结】
时间:2024-03-07 23:06:50

  周维扬跟过去,懒得多一个字废话似的,开门见山问她:“你要吃什么烤鸭?”
  棠昭被噎了一下。
  “你来就问我这个?”
  周维扬敛眸看她:“是啊,我也纳闷呢,爷特地等你半天,看你在那儿磨磨蹭蹭,还莫名其妙看你脸色,保不齐还得搭上顿饭,我闲的。”
  “……”
  棠昭嘴皮子不利索,说不过他。
  她稍稍低着头,感受一股清新的穿堂风落在他们的身上,声音很轻,像在咕哝:“我又没要跟你吃,我跟泊谦哥哥说的。”
  少年忽然眼睛一弯,笑出了声,是真觉得好笑的笑:“泊谦哥哥?”
  棠昭皱眉不悦:“很好笑吗?”
  “泊谦哥哥在写论文呢,没空陪你,我代劳,想吃什么?”
  棠昭沉吟一会儿,温声开口道:“周维扬,我说心里话,我跟你井水不犯河水,你不要招惹我可以吗。你应该知道你自己多招摇吧,我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他那双好似滥情的桃花眼就那么近距离盯着她。
  像在说什么狎昵情话,吐露的却字字讥诮。
  “进家门不跟我走一条路?上学不跟我坐一辆车?吃饭不跟我一张桌子?你倒是说说看,你打算怎么跟我井水不犯河水?”
  “……”
  棠昭又是一阵沉默,这回过了很久才又出声,声音柔软,带劝诫的意思:“陈婳很喜欢你的,她准备好久的情书,誊了三遍,到今天都很难过,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周维扬沉沉道:“看明白了,这是替人置气呢。”
  她没说话。
  “你知道每个月有多少人跟我告白么?从这儿排到八达岭,我是皇帝?建个后宫怎么样。”
  棠昭倏然被他冷飕飕的一句话讲得释怀。
  爱情是勉强不得的。
  好强大,又好冷漠的真理。
  “烤鸭?”他又冷冰冰问一句。
  她淡淡:“不吃。”
  周维扬闭了闭眼,像是耐心到了极限。
  刘备三顾茅庐,总算请出个诸葛亮,他这热脸贴冷屁股两次,什么也没捞着,还被一顿教训。
  “行,你爱吃不吃。”
  周维扬转身就走,心说他要再第三次来讨闭门羹吃,他就是孙子。
  -
  周末,棠昭在京郊拍外景戏。
  今天的行头减轻了许多,就简简单单地做了个编发,妆容也清淡。
  她要演的是一场哭戏,在车里一直酝酿情绪。
  月迎的心上人是个将军,因为眼见他捕猎过程中受了伤,她又不敢太明目张胆地去关心,只能在皇阿玛身后握着小手绢默默饮泣。
  她得演出惊慌失措、心疼和暗恋的委屈。
  拍感情戏的时候,棠昭觉得自己是迟钝的,她对十七岁女孩的心理的揣摩,堪堪缺那一点点力度。
  爱情经验在她这里,完全是一片空白。
  她演不好少女的心动。
  棠昭让自己沉浸在台词的字里行间,钻研剧本没有松懈。
  周延生来得比较早,棠昭是由老宋送到片场来的。
  一场皇帝带家眷去野外围猎聚餐的戏,来的演员多,片场热热闹闹的。
  棠昭下了车,遥遥望了眼周延生导戏的位置。
  却陡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脚步顿了下。
  高个的男生坐在凳子上,一身轻盈休闲的装束,背倚着一棵树,长腿敞着,低头环胸,像是在睡觉。
  今天是大好的晴天,一地青草将他映衬得明亮而倜傥,身上有一道闲闲的贵气,蓬勃的少年感扑面而来,格外吸睛。
  尽管不是很喜欢他这副玩世不恭的气质,难抵美□□人,棠昭的视线也忍不住在他的身上粘连了几秒。
  自从上次拒绝他的吃饭邀请之后,两人就没怎么说过话了。
  不过他们本来也没什么话聊。
  除了棠昭,旁边的演员也注意到他,忙拉着人问:“周导旁边那谁啊,看着好帅,演员吗?我好像没见过。”
  “我看看——啊?他你都不认识啊,那不是周二公子么,怎么有闲情逸致来探班啊。”
  旁边的制片路过发水,说一句:“场记病了,让人拉来充壮丁了。”
  挺稀奇的,棠昭确实是第一次在片场看到周维扬。
  他就那么敞着腿,散漫不羁地坐着,一看就是被周导揪过来的,满脸写着不高兴。
  不知道是不是注视会让磁场相吸,周维扬好似察觉到被人盯着似的,也撩起眼皮望过来。
  棠昭连忙低头。
  等戏的时候,柳树下一把竹藤椅,是演八阿哥的演员的“御用”宝座。
  空旷的场地,座位没那么多,棠昭站着背词实在有点累了,见人不在,她便借坐了一会儿。
  八阿哥回来之后,看到座位被人占了,脸色就有些微妙了。
  棠昭看他过来,立刻起身把位置让了出来。
  这男演员二十几岁,在校期间拍过一部小有名气的电视剧作品,斩获一批粉丝。
  算是个小明星吧。
  棠昭进组之前就听说他牌挺大的,旁边的经纪人送水过来,还得帮他把瓶盖拧好。
  男人喝水的时候也在睨着棠昭,他喝完一口,忽的抬手,矿泉水瓶“啪”一下砸在她举在手里的剧本上。
  棠昭茫然看他。
  那男生坐着,架子真跟个王爷似的,“谁在捧你啊?”
  她愣住:“什么?”
  “你哪个公司的?”
  “我没有签公司。”
  “没签公司周老能用你?哪个金主在捧你?”
  “……”棠昭错愕,“你在说什么,我没有金主。”
  他笑了:“你好像也没参加海选吧?”
  棠昭:“也不是每个角色都要选拔吧。”
  男人没搭理她,自顾自地说下去:“造孽啊这帮老东西,怎么连未成年都不放过。不过资本家呢,都一个德性,年纪越小他们越喜欢,新鲜呐。皮肤嫩得掐出水来,是不是?”
  那瓶矿泉水又被举起来,突突敲了两下她的剧本,他用一副“我是过来人”的姿态高高在上地对她进行教育:“潜规则上位没好果子吃的,演员心术不正,怎么演好戏?”
  好似劝她从良的语气,把折辱的话说尽了。
  棠昭直愣愣地站在那儿。
  生平第一次感受到羞愤和无措交织在一起的浓厚情绪,把她高高架起来,架到刀山火海,一股火烧火燎的痛钻心而来。
  那句“我不是”艰难地说出口,却被旁人的轻蔑一笑而碾碎成了齑粉。
  周泊谦说过,她想做这一行需要直面舆论,她的名字会成为一件商品,一个符号,也许会远远地背离她这个人本身。
  她要从排山倒海的言论里酌情挑拣着听,要学会消化。
  可是现在,棠昭还没有更成熟的能力面对这样劈头盖脸的羞辱。
  她不知道要怎么消化。
  “我没有,你别胡——”
  棠昭的声音还没落地。
  突然之间,“砰!”的一声。
  阿哥御用的竹藤椅被人从后面一脚踹翻。
  “哎卧槽,我脑门!”八阿哥猝不及防往前一跌,摔了个狼狈的狗啃泥。
  他扶着腰准备起身的时候,又让人一脚过去。
  周维扬把他身子踹正了。
  脚下人疼得龇牙咧嘴,仰躺在草坪上,口中怒骂连连。
  周维扬踩在男人的胸口,凌厉而深邃的双目往下睨去。
  “草,你他妈谁啊?”
  周维扬把手里场记本往旁边草地上一摔。
  八阿哥看见那本子上的字:“一破场记你牛什么?”
  周维扬踩着他胸口的运动鞋又稍稍用力一些。
  他屈膝折下身子,手肘松松地搭在膝盖上,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人。
  声音低低的,带着一股不饶人的冷冽气场——“刚刚那句话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Andy哥!”八阿哥高声喊他经纪人,“快点把这货轰出去!!咳,咳咳。”
  被唤Andy哥的男人匆匆跑过来,准备拉一把周维扬的胳膊,然而少年一侧眸,冷冰冰看过去,对方便怔住了。
  “呃,周少爷啊,您别,别生气,是不是哪儿有误会?”
  一听到“周”这个字,八阿哥遽然脸色变绿。
  周维扬挪了挪鞋底,重重踩在了男人的脸颊上,让他另半张脸紧紧贴地。
  他又道:“把刚刚的话重复一遍。”
  “……”男人被踩得表情变形,口齿含糊了些,“我是说,演员心术不正,怎么能演好戏?”
  “前面一句。”
  “……潜、潜规则?”
  “说完整。”
  “潜规则上位,没、没有好果子吃,年纪越小他们越喜欢,掐出水来——不是,我猜的我猜的,你别生气,你先把脚松开。”
  周维扬眼里的寒气变重了些。
  听清了。
  这回听清了。
  “张嘴。”他忽然说。
  男演员用眼神向旁人求救,被周维扬一声“快点”吓得只好照做。
  一把瑞士军刀在少年纤长有力的指骨之间旋了两圈,最终落在他的掌心。
  周维扬利落地把刀锋推了出来。
  “舌头伸出来。”
  对方惊慌失措:“你要干什么?法治社会你别乱来啊!!我粉丝很多的!我出事媒体都看着呢!”
  周维扬置若罔闻,握着他的下颚,将刀锋抵在他的嘴角,不紧不慢地观察着:“我看看,从哪儿开始割比较快。”
第10章 黄昏雪08
  棠昭不知道这是不是周维扬第一次伤人。
  但却是她第一次遇到,有男孩为了她动手。
  眼尾那一点潮雾散尽,她不敢置信地盯着少年手里尖利的刀锋,心底屈辱的钝痛被更为浓烈的酸楚感代替。
  被周维扬踩在脚底的男演员这才发现事情好像真有点严重了,也连声软了骨头:
  “对不起。”
  “对不起!”
  “你别闹大,咱们有话好商量。”
  棠昭的身体由内而外不可抑制地颤着,只能靠手指攥着粗糙的戏服,来紧压这一道超出身体负荷量的情绪。
  她稍微往前,拽了一下他的衣角:“不要在这里打架,好不好。”
  少女的声音微乎其微,好似一只蝴蝶在他耳边煽动翅膀,留一丁点寥落的风声。
  周维扬没回头看她,但手指的力度缓缓地松懈了一些,刀尖轻抬。
  他出了声,凛冽的音色一字一顿。每个音节都极具重量,像偌大的石块抵在对方的胸口,正随着他张狂的警告而一寸一寸地往人身体深处压。
  “你听好了。”
  “她是我塞的人,我现在正在追她。”
  “她想演什么,我就让她演,跟她有没有答应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正说着,刀锋被咔一下收了回去。
  他说:“我就是她的金主。”
  在刀具收工的利落尾音里,他的声音微微上扬,不无跋扈,好似也伴有金属相擦的尖刺滚烫之感,往她心口直直地烧了一下。
  周维扬问他:“记住了没?”
  棠昭整个人都热了。
  那八阿哥连连抬手:“好好好我知道了,还得请您高、高抬贵脚。”
  周维扬慢腾腾把腿挪开。
  而后直起身,回眸看了眼棠昭。
  她可能是哭过了,也可能在忍着泪,眼睛红红的,像个兔子。
  他瞧了她一会儿,语气恢复了冷意,说一句:“导演找你讲戏,过来吧。”
  说完,也没等她答话便转身走了。
  棠昭只好迈步跟上。
  身后,狼狈爬起来的八阿哥捂着胸大声咳嗽,旁边的Andy哥皱着一张脸跑过去:“哎哥你没事吧,不是我不帮,我我没辙啊——哥您先起来,这儿这么多人看着呢,哎哟您先起来。”
  ……
  随着距离拉远,二人的声音渐渐变弱。
  很快,临水的羊肠小径只剩他们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
  棠昭穿的是戏里的棉布鞋,不怎么舒服,踩在地上咯噔咯噔的。
  周维扬今天刻意放慢了脚步在等她,棠昭感觉到他并没有那么难以追赶了。
  她往前几步,与他并肩:“谢谢你帮我出气。”
  说话时,脸上挤出一个还算感恩的笑,但周维扬并没有看过来。
  他说:“我就是看不惯他那臭德行。”
  棠昭没说话。
  安静了会儿。
  周维扬看她一眼,语气挺稀松平常的,却说了句足够顽劣的话:“下回再碰见这么说你的,上去就抽丫一耳光。他要敢找茬,你就报我名字,管用。”
  棠昭一惊。
  抽……抽什么?
  见她没吱声,他问:“听见我说什么了?”
  棠昭还是没有说话,她看看自己的手。
  两只手都伸出来看看。
  呆呆地问一句:“听见了,不过、要怎么抽啊?我力气特别小。”
  这话里还显露出一点沮丧。
  看着她摊开手掌的迟钝动作,仿佛下一秒就要抬起手腕训练抽人了,但是没有,她下一秒只是看向他,露出一头雾水的脸色。
  无辜,又可爱。
  一脸萌相缓冲了一下他身上的杀气。
  周维扬忍不住笑:“没揍过人?”
  棠昭说:“你看我像揍过人吗?”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偏过头认真地打量起她远山芙蓉的清秀模样。
  一对困惑的杏眼让人看尽底色,是从小被养在秀丽闺阁,从没半分逾矩,因而养出了无暇透彻的这么一双眼。
  他收了视线,没再看下去:“我看你乖得很。”
  “周维扬。”
  她喊他的名字,声音软绵绵的。从她的嗓眼里,他才真正领会到什么叫让人骨软肉酥的音色。
  他瞥她一眼。
  棠昭有些担心地说:“我要是以后火了,是不是动不动就会被人家说啊。”
  “以后怎么了,”周维扬挺不客气地说,“接着抽啊,谁说就抽谁。”
  棠昭往下压了压嘴角,看似更沮丧了:“可是我凶不起来,主要是也不太想得罪人。我挺怕的,也挺怂的。”
  周维扬到底是腿长些,三两句之间又走到前面去了。
  听见她这么说,他又稍稍回过身望着她:
  “不是还有我么。”
  他的声音很淡,顺着冷冽干燥的风送到她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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