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两人都没想到程景森这个时候回来。
特别是程景林,几乎是在听见大哥的严厉的训斥声后,脸色一下子变了,周身气势陡然萎靡下去。
“哥,你回来啦。”
程景林讷讷开口,目光躲闪,不敢跟门口的男人对视。
男人穿着军装,身形高大挺拔,眸光冷凝,只是扫了眼程景林,便冷声吩咐:“十公里,周响跟着。”
“哥!”
程景林哀嚎。
然而他大哥压根不理会他,大步流星走来,气势雷霆,吓得程景林连哀嚎都不敢了,垂头丧气往外走,当然还不忘瞪一眼罪魁祸首,大有“你给我等着”的意思。
挨了眼刀的孟书婉表情无辜,内心偷笑。
这血脉压制,在他们相差六岁的亲兄弟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要说整个程家,程景林最怕的人,莫过于自己的大哥程景森。毕竟老父亲抽皮带,那是偶尔,亲大哥砸铁拳,那是经常,她以前也有幸欣赏过一次程景森教训程景林,想想那个场景就觉得过瘾。
正在她幸灾乐祸时,察觉到了一道锐利视线的审视,抬眸就对上了男人深邃的双眸,心头一颤,赶紧收敛表情,垂着头,恭恭敬敬对他喊了声,“景森叔。”
少女的恭敬,轻声细语。
她站在那,垂着头,像是引颈就戮般,透着一股子乖顺的可怜。
他看了眼,便收回视线,目光落在了客厅一侧的摆件,那是一尊俄罗斯套娃,花纹繁复艳丽,金线黑纹勾勒少女单纯的面庞妩媚的眉眼。
“嗯。”他的视线落回少女身上,依旧低着头,瘦瘦的,皮肤雪白,半垂的眼睫,跟那俄罗斯套娃一样的长。
程家没女孩,他生活的圈子也都是兵,如今真切面对这么个小自己很多的女孩,还是这样看着脆弱娃娃一样的女孩,冷硬的程景森有些踌躇,原本刚才他罚了程景林,就算是道歉了,可现在他觉得,似乎还不够。
他决策很快,几乎是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立马就开口:“抱歉,程景林口不择言,我替他想你道歉。”
“不用不用,”孟书婉连忙摆手,“您已经罚他了,况且是他犯错,不需要您道歉……而且我自己也有错,说的话让二叔他误会了。”
她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有点茶里茶气。
可她控制不住上眼药,就想看程景森教训程景林。
不过为了不让自己意图那么明显,她又赶紧转移话题,“我还没自我介绍,我叫孟书婉,之前听程爷爷说您特意去黄桥村接我,接过跑了个空,实在是抱歉,让您受累了。”
程景森沉默,脑海中回忆起前几天父亲在电话里说的话。
‘你孟叔的孙女自己找到咱们家了,是个懂事聪明的小丫头。’
确实很聪明。
他想着。
时钟发出有节奏的咔哒声。
两人都很沉默。
孟书婉觉得有些尴尬,不想一直低头,便抬眸望了眼,发现男人站在客厅正中,头顶的玻璃吊灯折射的晚霞落了些许在他发顶,毛茸茸,像是戴了彩色帽子,有些可爱
孟书婉被自己这个惊悚的想法吓到,赶紧把视线下移,可在看清他那年轻了许多岁的脸后,还是忍不住愣怔了下。
她印象中的程景森,冷峻、威严、强大,三十多岁身居高位的男人,早就练就了通身气场,也让人忽略了他的五官美丑,只会畏惧感叹他的气势。
但是现在,再见到年轻版的程少校,她才意识到,程景森的长相不比程景林差。
兄弟俩都长了一双相似的桃花眼,只是程景林的眼型略圆,显得更为温柔,而他的眼型狭长,眼皮褶窄深,眯眼看人时,压迫感十足。而且,他的面部棱角分明,下巴更为方正,是一种极为正统的英俊。
当然,他为人也很正统,身为程家长子,从小接受着军人一般的教育,十六岁就被丢去参军,没有父亲的帮扶,只能靠着自己摸爬滚打往上爬,他去过前线,在战火纷飞中多次死里逃生,如今能够年纪轻轻当上上尉,可以说都是靠他自己那一身伤换来的。
没由来的,孟书婉想到了程衡,这么厉害的程景森,为什么就没注意到自己儿子的异常呢?
哪怕知道程衡是男主,根本不需要她这个小炮灰心疼,可她还是忍不住心酸。
明明能够有快乐幸福的童年,为什么非要变得那么苦呢?
难道一定要变成偏执、阴郁,才能凸显男主的与众不同吗?
孟书婉觉得离谱,特别是想到未来程衡还因为这样的性格害人害己,心中的话脱口而出,“那个,可以多关心下小衡吗?”
少女突如其来的话,不仅打破了沉默,还让程景森皱起了眉。
他不太懂,为什么少女要说这样的话,类似于训诫一样,言语里流露出的不满,显而易见,无法忽略。
这才不到两周的时间,怎么俩人就那么熟了?
男人探究的目光让孟书婉立马闭了嘴,懊悔自己真是嘴快。
这第一次见面,人家还是名义上的长辈,自己一个晚辈,有什么资格和立场说这种话?
她不自然地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窥了眼男人的表情,讷讷地找补:“对不起,是我觉得小衡很独孤也很安静,我记得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天天想要爸爸陪着我……”
她越说声音越低,原本抬起的头又垂了下去,马尾侧垂,发尾轻轻晃动,一下下碰触着坚硬的包带,慌乱的跟她现在的心情一样。
程景森静静端详,侧眸扫过了门外,片刻后,开口:“知道了。”
哎?孟书婉惊愕地抬头,结果就看见男人离去的背影,那个方向,是去见程爷爷了。
等到男人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她还有些恍惚。
原来程景森这么好说话啊。
那为什么,他跟程衡的关系那么差?
“我不需要他陪。”
男孩稚嫩却清冷的声音响起。
孟书婉这才发现,男孩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他显然来了有一会,听见了她和程景森之间的对话。
像是要证明自己一样,程衡再次开口,认真地重复:“我是男孩子,跟你不一样,我不需要谁陪我!”
“……”
孟书婉错愕,对上男孩眼睛,心里忽然一软,笑着点头:“确实,是我错了,我忘记小衡最勇敢了,勇敢的男孩不会害怕黑,也不会害怕孤独。”
本来憋着一股气的程衡在听见她道歉后,一时间有些别扭,半晌,才犹豫着问:“那你现在还怕黑吗?”
第18章
孟书婉现在自然是不怕黑的,可是见到小家伙那一脸纠结的鲜活表情,她就忍不住想逗一逗,也想让他可以永远这么鲜活明亮,不要小小年纪就已经沉稳成老干部了。
她不想定义童年必须是什么模样,只是想他的童年不要如小说描述那样只有灰色。
小孩嘛,就是得开心点。
所以,她故意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小声说:“怕还是有点怕的,特别是到陌生的地方,晚上都怕的睡不着。”
她说着,还特意指了指自己眼下青黑,“你看,都有黑眼圈了,黑眼圈小衡知道是什么吗?就是长期睡眠不足,眼底就会青黑,你看,我这就是。”
程衡下意识地走近,而孟书婉则配合的弯下腰,让小家伙看得更清楚点。
女人皮肤很白,白到一丁点青色都异常明显,所以当程衡看见那明晃晃的两个黑眼圈后,吓了一跳,这么严重?
孟书婉这段时间几乎算是连轴转,每天天蒙蒙亮就起床敢去清大上课,又分出精力去刷那些同学的好感度,回到家还要温习课本完成教授布置的作业,几乎算得上是精疲力竭,睡眠时间严重缩水,加上皮肤白,才显得这么夸张。
不过小孩不知道内情,只以为她是真的因为刚来程家,又怕黑,才每天不敢睡觉。
“哎,要是能今晚上有人陪我睡觉就好了,那我就能好好睡觉了……”孟书婉瞅着小孩那纠结的小表情,继续卖惨:“哎,我最近学习好累呀,旁听生上课只能站着,连坐都不能坐,我也太可怜了~小衡今晚上可不可以陪我睡觉呀~”
女人声泪俱下,可怜巴巴瞅着小男孩,手指还不忘挪到男孩头顶,轻轻摸了下那翘起来的毛。
嗯,小孩头发怪软的。孟书婉心想。
程衡皱起眉毛,直觉她在骗自己,可看到她那眼底的青黑,再想到她第一次带自己去清大时,神采飞扬,眼眸亮闪闪的模样,跟现在确实区别很大。
他抿了抿嘴巴,漂亮的小脸写满了英勇就义,“那今晚,我陪你!”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孟书婉心中闪过这么一句话,随即立马笑灼颜开,抱住了小孩,“就知道小衡最好了!”
这样的撒娇,对于真的十岁小朋友来说稍显幼稚,但是对于心智成熟的小男主,恰恰好,直接让小孩脸红了。
程衡还没遇到这样的,二话不说,就上来抱人,而且还……让人没办法拒绝。
女人的怀抱很温暖,很好闻,像是阳光下栀子花的味道。
程衡愣了很久,有些依依不舍,但还是推开了女人,伴着小脸义正严词:“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这话是他偷听爷爷训斥二叔时学来的,如今活学活用,效果还不错,女人被他吓唬住了,眼睛都睁大了。
孟书婉是被吓唬住了吗?自然是没有,她只是觉得这样小大人一样的程衡太可爱了。
她都不知道,原来逗程衡能这么好玩。
这一刻,她拢在心头的阴霾暂时消散,看着别扭却关心自己的小孩,露出了灿烂温柔的笑。
真好呀。
她还活着,小衡也还没有变成后来那个冷漠阴鸷的男主。
远处拐角,男人注视着客厅里的一切,片刻后,转身离去,并没有惊动那边两人。
*
书房内。
早知道大儿子会回来的程安国推了晚上的应酬,就在家里等着。
这棋才摆好,人就已经到了。
程安国眼皮微抬,瞅见他身上那一身训练服,哼笑了声,意味不明:“你倒是来得快。”
程景森没说话,而是随手将外套脱下搭在衣架上,黑色的中领毛衣裹着男人健硕的身材,宽肩窄腰下是一双大长腿,这是个已经褪去青涩的雄狮,浑身都是浴血奋战磨砺出的磅礴煞气。
程安国看着大儿子,眼底流露出欣赏和怅然。
当初他和孟远鹏在外人眼中是不是也如大儿子这般威风凛凛。
不,应该不是,那时的他们,吃不上饱饭,穿得也没这么整齐气派,一个个面黄肌瘦的,丑都丑死了。
一时间,程安国心生唏嘘,看来是真的老了,只有老了,才会时常回忆往昔。
“坐下吧。”
他对着大儿子说,继续摆着棋子。
方正的棋盘上,象棋错落无序,看着像是随心所欲乱摆一通。
程景森的视线从棋盘上掠过,落在了边上的档案袋。
档案袋很新,上面只写了黄桥二字。
程景森神色未免,抬手便将档案袋拿起。
“让你看了吗,你就拿?”老爷子重重落下一子,面色唬人。
“您放在这,不就是让我看?”
程景森神色淡淡,拆开了档案。
老爷子哼了声,倒也没再说什么,自顾自摆弄棋子。
墙上的时钟哒哒走着,书房内静默一片。
档案内只有一页纸。
不需要多长时间,程景森就已经看完了。
他沉默着将东西装回去,这让一直暗中观察的老爷子气笑了,直接啪地拍了下桌子,冷声发难:“看完后没什么想说的?”
“没。”
“你小子,是翅膀硬了,还是活回去了,让你办个事情,你办的什么?那天是怎么说的,说你什么都安排好了,什么都查清楚了,这就是你说的查清楚,要不是老子派人下去摸了一遍,都还不知道你藏了那么多事情!”
儿子程景森并没有提及是孟书婉放的火,而孟书婉则是自己承认是自己放的火逃出的黄桥村。
程安国是侦察兵出身,草叶子是往左边倒还是右边倒都会注意到的人,怎么可能会忽略这么大的漏洞,立马就觉察出了不对劲。
程景森的性格他还是了解的,绝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那只能证明儿子是刻意隐瞒,而隐瞒的原因是什么呢?
是不重视孟家。
他知道,自己这俩儿子对孟家的感情不深,小儿子性情凉薄也就罢了,偏偏当兵的大儿子怎么也能这么薄情寡义呢?
这才是程安国愤怒的原因,在他看来,他的一条命是孟远鹏给的,他要是没了,哪还有这俩小子什么事情,现在恩人死了,只剩下一个遗孤,连简单的调查都不肯调查清楚,那是不是意味着,等他死了,就会彻底不管孟家丫头了?
程景森看着父亲的脸色发沉,明白老爷子又开始钻牛角尖了。
他无声叹了口气,开口解释:“当初我隐瞒下这一点,是不想你太过担心,而且那时我已经安排人去找孟书婉了,就算她没自己来首都,我也会把她带回来。”
这是实话。
父亲刚做过开胸手术,不适合再生气动怒,而偏偏黄桥村的事情,说出来就是孟叔叔唯一的孙女被欺负,以老爷子的脾气,肯定会火冒三丈,所以他才缩减了一些,并没有想过不管孟书婉的死活。
在孟叔叔的事情上,父亲总是想的太过多,恩情加上友情,再加上两人后来地位上的悬殊,更加让父亲对孟叔叔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愧疚,现在,这种愧疚更是因为孟叔叔过世达到了顶峰。
这会影响父亲的判断,更会左右他的情绪。
程景森觉得,这不利于父亲修养,所以他隐瞒了,并且不认为自己做错。
“呵呵。”
程安国看着儿子理直气壮的样子,直接气笑了,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红色的纸砸向他。
“那这婚书呢,你当时查到了吗?要是查到,你为什么不处理?”
第19章
红色的纸裹挟着暴怒,砸在桌子上,发出清晰的“嚓”声。
程景森垂眸望着那张红纸,不知为何想到了以前。
那时候他看着父亲训斥下属,一张纸砸过去,直接砸在了那人的脸上,而现在,这张纸距离碰到他,还有一尺多的距离。
他只是出神了一瞬,便收敛思绪,看向那张红纸。
最粗劣的红纸上笔迹潦草,却清楚写着孟书婉与孟岩缔结婚约,女方收取男方二百元做彩礼,等热孝期过就嫁给男方,下方还有见证人孟家族长孟阿福的签字,也有女方手印和男方手印。
程景森眉头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