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我会亲手揭穿你代画的事情。我知道你绘画的习惯,也知道你会在自己的作品中留下什么样的记号,你根本抵赖不了。”
宋蕴和的瞳孔骤然收缩,果然姐姐一切都知道。
不仅是……不仅是当年他想要攀龙附凤的事情,还有他做下的那些令人不齿之事。
可是他总算知道姐姐还活着,只想默默收集姐姐的消息。
现在竟然要当成他们从来都没有认识过……
宋蕴和那张儒雅的脸彻底开裂,痛苦犹如实质爬上他的脸。
他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最后耻于开口。
他真的爱姐姐。
他这一生追名逐利,可是只爱过姐姐。
可是现在姐姐连最后一点念想也不让他留下,宋蕴和简直像被人活生生挖了心一样,眼睛一片赤红。
他并不害怕任何人来找他,打压他。
他在行业之内的地位不是谁轻易就能够撼动的,就算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他靠着一双手还是可以过活。
可是姐姐亲自来……宋蕴和根本拒绝不了,也没有胆子拒绝。
她是他的初恋,是他的梦,也是他说一不二的家长。
“孩子”不敢拒绝家长的要求。
霍玉兰说完之后,把帽子重新戴上,口罩也重新拉好。
又缓和了声音,拍了拍宋蕴和的肩膀说:“巷子马上要来人了,起来吧,去买早餐,你女儿还在家里等你。”
霍玉兰说完就迅速离开了。
阳光穿过巷子照射在久久跪在地上不动的伟岸男人身上。
恍然间消融了那年十几岁,他们躲在巷子里亲吻的懵懂。
那年青涩的少年甚至还没霍玉兰高,他满眼都是星星,看着霍玉兰像是看着整个世界。
“姐姐,我,我想一辈子跟你在一起,嗯……就像是你看的那个童话一样,做你的骑士!”
爱不是假的,可是爱中掺杂了现实,掺杂了太多的东西,变质后的爱又怎么能称为爱呢?
说要做霍玉兰骑士的人不止一个,可是……可是最终都是这样狼藉收场。
不过霍玉兰知道,宋蕴和会听话的。
小公主捧着她的真心,穿着不合身的骑士服披荆斩棘,最后骨肉融进骑士服中一起生长,彻底成为了一个真的骑士。
她其实已经不需要什么骑士来保护她了。
她现在只需要……一个王子。
她昨夜在梦境之中,就想告诉自己的爸爸妈妈,她累了,挥不动剑了,也救不了任何人了。
她爱上了一个王子。
她想独占一个王子。
一个不会像这些骑士们背信誓言的玫瑰王子。
霍玉兰迎着阳光在街道上快速地走着,奔向下一个目的地。
第91章
霍玉兰第二个找到的人是曲听。
曲听的公寓很好找,毕竟这么多年他就没有搬过家,哪怕这间公寓现在已经配不上他科技新贵的身份。
这是当初霍玉兰和他一起找的房子,离他实习的公司很近,离学校也不远。
这些年里不乏给曲听送房子的人,他自己也早已经有能力在江城买房,但他始终没有搬过家。
彻底进入十月之后,这几天有些降温,霍玉兰为了躲避牧引风的眼线,基本上都是昼伏夜出。
她在深夜昏暗的楼道里靠着墙站立,她不知道今天曲听会多晚回来,但肯定不会早就是了。
曲听……总是非常擅长维护人际关系,就像一条长着八条爪子的章鱼,在江城的各大科技公司之间反复横跳,哪一头他都不想放下。
这就导致他的社交非常频繁,看似是个高冷高深的斯文败类,实际上是因为当年穷怕了,也卑微怕了,现在被人捧在手心里顶在脑袋上,自然不想放过任何充实自己,抬高自己的机会。
霍玉兰是理解的。
毕竟曲听出生在那样的家庭中,他真的是一只从鸡窝里飞出来的金凤凰。
可是霍玉兰又是不理解的,因为大多数的时候霍玉兰也会在生活中缺钱,缺少各种各样的机遇。
可是霍玉兰从来都没有把这些名或者利放在心上过,在这个世界上,无论你想要什么东西,只要你认真地努力过了,即便结果不尽如人意或者方向不对,再换一条路就是了。
总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金钱看似是这世界上最难得到的,但只要你四肢健全,哪怕是头脑不够聪明,其实也是这世上最容易得到的。
不过霍玉兰到底没有生在曲听那样的家庭之中,所以她尊重曲听所有的选择。
可是霍玉兰能够容忍曲听和他的家人总是想要的太多,但是她不能容忍两个人都已经分手了,他还要通过这种和其他前男友聚在一起的方式,打扰霍玉兰现在的生活。
夜里一点半,楼道里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曲听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敷衍着电话对面的人:“李总,这件事情真的不好办啊,容我再好好想想,总不能窃取人家现成的成果……”
曲听走到了楼道门口,看到了站在那里的人影。
他恍惚间以为自己再次出现了幻觉,说话迟疑了片刻,没等说完最后一个字,就挂掉了电话。
确切地说是手一松,手机掉在地上自动挂断了。
他站在楼梯口,并没有急着去捡手机,而是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因为喝了酒,还跟人唱了一晚上的歌,现在嗓子有一些嘶哑,在这昏暗的楼道里面笑起来,声音低低沉沉的,很是有些瘆人。
他抬手勾下了自己鼻梁上的眼镜,使劲掐了掐鼻梁。
而后觉得自己清醒了一些,低头捡起了手机,结果再抬头看去的时候,那个人影居然还在。
曲听愣在了楼梯口。
过去的这些年里,他有多少次午夜梦回,有多少次因为醉酒而出现过这样的幻觉?
曲听已经记不清了。
因此一时之间他就愣在那里,甚至不敢上前一步,怕惊散了这个有些过于美丽和荒谬的“梦”。
霍玉兰见他不过来,把帽檐往上抬了抬,偏了偏头对他说:“我有些话想对你说所以才过来的。”
曲听张了张嘴,却像一条搁浅多时而干渴的鱼,喉咙挤不出一丁点声音。
他在刚才扫过来的第一眼,其实就已经认出了那身影是霍玉兰。
虽然霍玉兰在这里等他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一个夏天,可是没人能忘记,那年青涩又青春的他们,在这个小小的公寓里面有过怎样刻骨铭心愉快的记忆。
这个随意靠在门上等待他的人影,那时候也是和现在一模一样的姿势,但是每天晚上,她手里都会拿着一个很小的手电筒,为他照亮这一点点狭窄陡峭的阶梯。
她怕他喝多了会摔倒。
曲听在家中并不是老大,而是最容易被忽略的那一个。
母亲的责问永远比温柔要多,父亲也总是重视最大的和最小的那一个。
没人知道,那一点点光亮,是曲听走出自卑地狱的唯一一道光。
那是他第一次拥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会等待他回家的人。
他以为这一切都会一直持续下去,那个温柔美丽的人影会永远在他奔赴酒局和向上爬的欢场之后,站在门口等他回家,他只要看到那个人影就能洗净所有的疲惫和强撑。
但是……曲听的手指紧紧地收拢,手里面的眼镜也被他攥得有些变形。
他压抑着自己的激动走上前,清了清嗓子之后,正要说上一句类似于“好久不见”的感慨。
霍玉兰却已经没有了耐心,干脆利落地单刀直入:“换一个城市生活吧,你的专业素质过硬,这么多年在江城也已经彻底打开了出路,我想你肯定给自己留了无数条退路。”
“你聪明,英俊,拥有别人难以企及的优秀能力。”
“你会在其他的城市生活得很好。”
“我从来没有对你提过任何要求,这是我唯一的要求。”霍玉兰看着,等待他的回答。
曲听慢慢地把眼镜戴上,昏暗的楼道里,头顶安装的声控灯很快就灭掉了。
在一片黑暗中,他哑声开口问:“为什么?”
“我并不害怕你现在那个男朋友的打压,虽然这段时间他给其他的公司施加压力,让他们围剿我,可是……那些公司表面上压迫我,背地里都在挖我。”
曲听的语调中透着些自傲。
“我不觉得他能对我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就像我不觉得你会和那个人在一起太久一样。”
“玉兰……”曲听张开嘴,轻轻念了一声这个名字。
这么多年的满腔酸涩和委屈,就要对着她尽数倾吐。
这是曲听曾经最常做的事情,他所有的卑微阴暗,所有的不可言说,都只对霍玉兰一个人展示。
他觉得这是偏爱,可是和曾经一样倒苦水的行为,却不会让眼前的人感觉到高兴。
曾经认真倾听的那个人,早就不想再听他说任何一句废话。
“你最好听我的话。”
霍玉兰的语调之中不带任何的威胁意味,说出去的话,却让曲听被酒气熏透点燃的身体,逐渐冷却。
“我虽然现在身份不是霍玉兰,可是我依旧能够登上曾经的社交软件。”
“当年你父母重新盖房子的钱,你弟弟娶媳妇的钱,你哥哥在老家开店的钱……你不妨去查一查都是怎么来的。”
霍玉兰从靠在墙上的姿势改为站直,走到曲听的面前,重重地跺了一下脚。
楼顶上的声控灯再度亮起,如同照妖镜一般将曲听微微扭曲和愕然的神色,映照得分毫毕现。
霍玉兰又对他说:“你现在这么厉害,你应该知道敲诈勒索的数额,也伴随着不同级别的刑期吧?”
“你父母年纪大了,弟弟结婚这么多年应该生二胎了吧?”
“哥哥可是你一家人甚至全村的骄傲,我希望你能好好的。”别逼我亲手把你家人全部都送进去。
后面这一句话霍玉兰当然只是在心里面轻轻说了一遍。
可是曲听却已经面目抽搐,嘴角颤抖得不像样子。
曲听或许真的不怕牧引风的压迫,因为技术型的人才永远不会没有饭吃。
因为牧引风根本没有办法第一时间戳到曲听的痛点,牧引风又不是什么真正的穷凶极恶之徒,他很少接触这种不是一个阶层的人。
他还不能深刻地领会到,什么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但是霍玉兰能。
她精准地掐住了曲听的七寸。
他的家人是他最大的耻辱,给予他的大部分都是痛苦,但也是他根本无法割舍的心头烂肉。
被压迫长大的小孩都有一点自虐的倾向。
他现在每次风风光光地回家,为家里人花的每一分钱,为家里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是在补足他受到忽视和斥责的干瘪的童年。
“那些事……”曲听有些急迫地开口,但是很快又死死闭上了嘴。
曲听想说“我不知道”。
可灯光让他的神色无所遁形,也让霍玉兰平静通透的眼睛,像一把丈量人心的尺子,一台最精密的人形测谎仪。
曲听当年和家里说他交了女朋友,骄傲地说是学校的校花,是白富美。
那是他人生中除了成绩之外,第一次有和家中炫耀的东西。
在他妈妈的追问下,他把霍玉兰的号码给了他妈妈。
他一开始确实不知道家里会向霍玉兰要钱。
但是他后来不是没有感觉到家里对他态度的转变,偶尔在电话之中对他女朋友的夸赞。
还有……家里越过越好的日子。
当年的霍玉兰带着很多补课的学生,没有人在和霍玉兰接触过会不喜欢她,因此她还没毕业,就已经被一个比较著名的教育机构挖过去实习了。
而且那个时候的补课风很大,霍玉兰的一节课有时候是曲听一个月的实习工资。
那时候他们两个人的生活开销,也基本上都是霍玉兰负担。
曲听并没有觉得那一切是理所当然,他那么努力地赚钱钻营,就是希望以后能够回报这一切。
可是霍玉兰并不肯等待他成长。
曲听对过去的事情哑口无言,就算他现在有能力将一切偿还给霍玉兰,也于事无补了。
他还在江城给她买了房子,哪怕她一次都没有去过。
可是他在她的面前,永远是没有底气的。
但凡还有一点羞耻心,他都不敢提起过去,只好转移话题。
“你是为了那个……牧氏企业的继承人,才要驱逐我吗?”
霍玉兰点头:“对,你有点碍事了。”
“呵。”曲听有些自嘲地笑了一声,看着霍玉兰的眼神几乎悲切,就连镜片也遮挡不住他眼中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