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长时间被人拎着又被刀抵着,实在是吓得三魂去了七魄。
被放开之后直接跌坐在地上,浑身瘫软地看向了白榆,开口颤巍巍地叫了一声:“妙人法师……”
白榆温和地看着小姑娘,看着这个为她提供了便利也消解了寂寞的小孩,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笑了笑说:“跟你没关系,快点回家去吧,等我走了之后这屋子里的东西都给你,不要告诉任何人,过两日晚上的时候你偷偷过来拿就好了。”
“渔网我已经补完了,但是……”白榆没有再说下去,她不可能再教小姑娘抓鱼了。
小姑娘哭得像一个化掉的泥人,伸手抹了一下自己的眼下,更是泥泞一片。
她自出生起就是一路的颠沛流离,好容易逃到了皇城周边落了脚,却也被那巍峨的高墙阻隔了安逸。
母亲又病重,生活的重担压在她弱小的肩膀之上,她已经是个非常坚强的孩子了。
只可惜她从未见过这种……真刀真枪的场面。
她所经历的最险恶之事,也不过就是在逃荒的路上险些被人拖到暗处糟蹋,但是那也并不殃及性命。
因此她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又哆哆嗦嗦地看了在这等场面之下依旧若无其事地岸立在那里的白榆一眼,心中的愧疚伴随着眼泪一起涌出,总觉得是自己害了妙人法师,才招来了这些人。
只是她无力承担这样的后果,家中还有瘫痪在床的母亲等待,她最后只能泪流满面连滚带爬,头也不回地跑下了山去。
一边跑一边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对不起。
但是这件事情和一个小姑娘又有什么关系?
她甚至完全不清楚这其中的前因后果。
白榆最开始跑出来的时候,想过会被人找到,会被谢玉弓找到。
娄娘再怎么宁死不屈,只要谢玉弓真的用上那些手段,娄娘即便是不开口,谢玉弓也能从她的举动甚至是痛苦的表情之中,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可是白榆又很笃定,谢玉弓不会真的对娄娘用过激的手段。
她自己不敢去面对谎言被揭穿之后,谢玉弓会有什么表情,会问出什么问题,会用怎样不可置信又厌恶的眼神看着她。
她不敢去赌一个人的感情。
可是她却敢笃定,谢玉弓不是真的穷凶极恶泯灭人性之人。
他不会对一个年岁大的奴仆行酷烈手段去逼迫。
谢玉弓恶煞形容,却生着柔软多情肠。
他从内心之中,向往的东西从来都是纯善而平和的,否则他也不会对一个“摧毁”他的人动心动情,也不会那般轻易地便被拙劣的谎言所欺骗。
只是血脉至亲厌他弃他,他毕生所奢求的一切旁人唾手可得,他却需披甲执锐碎骨融肌地去争夺,才显得他那么急功近利阴鸷可怖。
否则他不会在她跳下博运河,明知她是逃走,却还义无反顾地跟着她跳下来,试图抓住她。
他是以己度人,生怕她溺死河中。
白榆这么多天拒绝去想那一天的事情,甚至拒绝去想关于谢玉弓的一切。
可是直到此时此刻,她被谢玉山的出现骤然之间拉回了已经破碎的幻境中。
才发现这些事情桩桩件件如同大厦倾覆后的残垣断壁,鳞次栉比罗列在她的心中,那么清晰鲜明。
而她在这里从初秋到初冬,已经有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谢玉弓都没有找过来,恰恰就印证了白榆心中的笃定。
他对她……白榆也不知道谎言的广厦破碎之后如今还剩下什么。
可是白榆至少知道,谢玉弓纵使得知了一切,也没有那么歇斯底里地想要找到她清算,才会一直没能找过来。
她为谢玉弓做的那些事情,为他对抗太子,为他请封,终究是放在天平之上的砝码,抵消了一部分仇恨。
她在谢玉弓那里应当算是求生成功了。
白榆却万万没有想到,这本书的男主角,太子谢玉山,竟然会找到这里。
等到那个小姑娘跑了之后,白榆平静地看向谢玉山说:“太子殿下是打算在这里动手,还是打算换个地方动手?”
“动手之前可否容我换一身衣服,免得污了这清修的宝地,浊了这一身道袍。”
白榆现在就是一个拖字诀,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她甚至看了一眼外面那几个侍卫,得出了自己的腰没有人膀子粗的结论,放弃了“硬碰硬”。
要是只有一个会不会武功的谢玉山,白榆挠不死他。
谢玉山站在小木屋外面的木台阶之下,却是和白榆平视,他只有在刚刚见到白榆的那个时候,没能掩得住周身弥散出来的杀意。
现在已经完全收敛回去,甚至看上去是温和的,如一块触手升温的脂玉。
他听了白榆的说法,并没有为难白榆的意思,微微点了点头。
白榆就当着他的面,再次抓住了木门把门给关上了。
谢玉山身后的侍卫悄无声息围拢了整个小木屋,谢玉山就站在屋外,甚至还有心情四外看了看。
这里临近皇家猎场,禁止狩猎禁止砍伐,确确实实是一个清幽避世的好地方。
谢玉山的眼睛四处转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了小木屋的房门之上。
他耐心十足地在外面等待,甚至对屋子里面那个人过于平静的反应产生了一些疑惑。
而白榆在屋里面手脚麻利地换衣服,脱下了一身尼姑的海青,换上了一身娄娘为他准备的女子常服。
最后把头发用头巾包裹住,稍微犹豫了一下,就把那本看了一半的话本子塞进了怀里,没有再耽搁就从屋子里出来了。
谢玉山并不是谢玉弓,如果说谢玉弓想要的那些最平常的东西,需要豁出命去求,需要卑躬屈膝地在地上爬行才能抵达“罗马”,那谢玉山便是生在“罗马”的那一个。
他生下来就什么都有,他会短暂地因为一些新鲜的东西驻足,但并没有什么能够真的让他心神摇动。
白榆遇见过这种人,她知道如何能让这样的人感觉到新奇,被牵动心神。
白榆当然能够对他巧言令色,能够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像对付谢玉弓一样,把一些事情解释得顺理成章。
至少她离开谢玉弓跑到这里隐居避世,就是一个非常好利用的借口。
况且根据白榆之前在船上知道的真相,原身严格意义上来说根本就是太子的人。
她顶替原身,她想怎么说都可以。
但是白榆什么都没说,短时间内说什么都会适得其反,谢玉山现在明显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处于应激状态。
至于她那一天在风雨飘摇的船上发誓,她再也不会说谎……可拉倒吧小命面前还是活命重要!
白榆打开了门之后就跟着谢玉山走了。
两个人一个伪装压抑,一个像伪装平静,粉饰太平之后一前一后地走在山路上,骤然之间看上一眼,没人能看出他们是生死仇敌。
而且谢玉山没有一见面就直接让人砍死她,气成那样竟然还能强行地压抑忍耐住,看来短时间内是不会杀她的。
应该是把她带回去慢慢折磨?
或者送给自己的母后出气吧。
谢玉山准备的马车在山下,走到半路的时候就有几个婢女迎了上来,给白榆进行了一番装扮。
具体就是给她带上了遮面的帷帽,还在宽大的袍袖之下,用细细的麻绳把她两条手的手腕连在了一起。
白榆全程表现得非常恭顺,像一个认罪伏法的罪犯,被绑手的时候还自己撩了一下袖子,非常自觉自动地跟着“上刑场”,不曾开口喊过一声冤屈。
不过被搜身的时候,她的话本子被搜了出来。
一直表现得非常配合的白榆,因为这看了一半的话本子,回头对谢玉山说:“那本书我才看了一半,太子殿下可否行行好,那个故事要是不看完,我死了都闭不上眼睛。”
谢玉山把那个话本子接过来翻了翻,似乎是不太明白这种烂俗的东西,为什么能让人“死不瞑目”。
他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白榆,然后把话本子扔回给她,算是默许了她这“吃断头饭”的行为。
然后她和谢玉山上了同一辆马车,马夫调转了马头,悠悠地朝着皇城的方向行驶而去。
谢玉山端坐在马车之中,闭着眼睛连呼吸都几不可闻,仿佛马上就要飞升成仙了。
白榆乖乖地靠坐在马车的一面,从上车开始就把话本子掏出来,专心致志地看书。
白榆不合时宜地想,上高中的时候要是有这个劲头,至少在被炸飞了上报纸之后,有一个前缀是“清华/北大某某某学生因为用煤气不当引发爆炸……”
白榆想到这里还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现实世界里面已经被炸飞了,她们五个人,围着那么大的一个煤气罐,就算有鳄鱼那么厚的皮估计也会被炸得肠穿肚烂。
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如果她被谢玉山弄死,也不可能回到现实世界了。
把她送到这里让她求生的系统,胡乱传送过后只说了两句话就能量耗尽,再也没有出现过。
估摸着这一次死就是真的死透了。
白榆自从穿越过后一直疲于奔命,还真的没有深想过这个问题,此刻手里抱着话本子神游天外,认真想了一下,觉得如果就这么死了……
真是不甘心啊!大反派手下都活过来了,光伟正男主的手下死了,这都什么事儿?
就是不知道如果这样死了能不能再见一见系统,白榆有些事情想问。
白榆深觉自己恐怕命不久矣,忍不住把思维发散得更加广阔一些。
她们五个小姐妹一块遭遇爆炸,不可能只有白榆一个人获得了求生的机会。
但如果连白榆都求生不成……老三和老五估计也是够呛,但是大姐二姐肯定能活。
毕竟大姐十项全能,二姐是个 Top癌反社会,她们不太可能让人给弄死。
至于老三那个恋爱脑外加白马骑士综合症,逮谁对谁一见钟情,对方长得好看一点她都容易双手朝上主动奉献出自己的生命。
要不是因为她把钱都奉献给男朋友,自己活得捉襟见肘,搞了一个二手煤气罐,至于把她们几个全炸死吗?
现代和谐社会还勉强能活,分配到古代世界成活率基本为零。
老五……是双重人格,如果不是被分配到一个古代世界当场让人抓起来当成妖邪附身给烧死,估摸着还能苟延残喘一阵子。
白榆想问一问系统,那些姐妹们有没有好好活着。
白榆一路上都在假装看书实际上在胡思乱想,手里的书一页都没有翻过。
这本书她本来也不是拿来看的,是拿来放在心口的位置,如果被捅的话勉强能当个软甲。
毕竟知识就是力量。
进了城之后,白榆这两个来月都在山里,第一次听到外头街上如此喧闹,被吵得回了神。
一转头就对上了谢玉山探究的目光。
白榆并不知道谢玉山在皇宫里抹了脖子才保住太子之位,只是看到他脖子上有一块缠着的白纱,还好奇这是什么新式的装扮,看着挺有禁欲气息。
而谢玉山的眼神一直都如有实质,只不过他始终没有开口说话,白榆索性也就闭口不言。
事到如今落到谢玉山的手中,还真是出乎白榆的意料。
她对自己的下场一点也不好奇,主要是想多了就会害怕,害怕就会慌张。
她现在真的不能慌。
她闻到了街面上抄手出锅的香味,肚子咕噜叫了一下。
一大早起来还没吃饭她有点想吃,虽然死到临头,但是饭还是得吃啊……
她这段时间让小姑娘带各种吃的,但是抄手这个东西出锅之后不赶紧吃就彻底烂了,所以比起这个白榆吃的更多的是包子。
不过白榆没有提出要吃抄手这种过分的要求,毕竟她现在可是一个亟待处置的“阶下囚”。
所以白榆只是推开窗子看了看,微微咽了一口口水,吸了两口抄手飘进车里的香气。
为了死得痛快一点,还是有自知之明一些比较好。
又过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马车终于晃晃悠悠在皇宫外停下。
而他们所坐的马车,停在皇宫东面的辰旦门,正是出入太子东宫的正门。
白榆头戴着帷帽,跟随着谢玉山的婢女下了马车之后直接就进了太子东宫。
而和白榆料想的有一些差距,太子当晚不光没有折磨她这个“污他声名毁他基业”的恶贼,也没有把她送给皇后狠狠地磋磨报复。
甚至还给她安排了一个虽然不算奢靡,但是还算舒服的屋子,就在太子主院的耳房之中。
白榆的心情有一些微妙,因为太子的主院……应该是太子妃住的地方吧?
就算是耳房,也应该是侧妃一类,还得是比较受宠的才会赐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