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弓几乎将博运河方圆数百里的地皮翻过来了,在整个惠都中恨不得挨家挨户看过,都没有找到白榆的踪迹。
难道她从一开始就在太子东宫吗?
谢玉弓的人不是没有找过尼姑庵,只是没有找过尼姑庵后面废弃的屋舍罢了。
谢玉弓心中的妒恨和恼火,这几日如同沸腾的熔岩一样在他胸腔翻滚不息。
可是最坏的揣测,便是白榆当真是太子的人。
便是她逃走之后直接进入了太子东宫,现在又和太子里应外合,引诱他跳入陷阱。
可谢玉弓是绝对不愿意更不可能相信这个理由,毕竟白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那一切都不是假的。
不可能是假的。
她只是害怕了才会走……她应该只是不小心落入了太子的手中。
谢玉弓派人把娄娘找了过来,将白榆落入太子手中之事告知她,又阐明了其中的利害。
娄娘总算是松了嘴,谢玉弓这才知道白榆一直都藏在皇城之外的尼姑庵后山。
而马上临近秋猎,太子手中的其他事务暂时都被安和帝分给了旁人,只剩下承办秋猎一事。
他的人必定会巡视猎场周围,以保秋猎顺利进行。
白榆之前在皇宫坑了太子一次狠的,太子手下的人能认出恭王妃倒也说得过去。
找到白榆……恐怕只是恰巧。
她虽然聪颖绝伦,更是有颠倒黑白之舌,可她毕竟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太子东宫就是狼窝虎穴,她凭借自己绝无脱身的可能。
谢玉弓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那支笔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掌心,笔杆戳着他手心,像是戳在他的心上。
他腿上的伤还在恢复的阶段,如果他没有受伤的话……他就是拼着九死一生,也会去一趟太子东宫。
可是除了幽冥死士和他之外,恐怕没有人能够活着从太子的天罗地网之中逃出来。
现在派人过去想要抢人是不可能的,虽然落入太子的手中也没有任何一个幽冥死士会出卖他,但那只是做无谓的牺牲罢了。
谢玉弓只有……装着若无其事地等待,只有等待太子先出招,才有破局的可能。
他吩咐完修罗之后,一个人枯坐在桌边许久。
自从母妃死后,谢玉弓就没有一刻不想着那登天之位。
可他能够蛰伏,能够隐忍,能够静待时机。
但现在不同,此时此刻谢玉弓从未有如此迫切地渴望将一切全部都踩在脚下,彻底手握生杀。
那样他才能够保护他想保护的人,而不是像这样……要装着不在意,才能让他的王妃少受一些折磨。
他绝不能对太子示弱,一旦他开始示弱,一旦他开始后退,太子一定会竭尽所能地利用白榆,那便不是仅仅……从他的寝殿之中搀扶出来而已。
他会让她无比凄惨,甚至会将她拆分成几块,每一块论斤称着和谢玉弓交换利益,威逼利诱谢玉弓步步后退。
到最后谢玉弓即便是把人救了回来,得到的也不太可能是个人了。
这种手段他实在是太过清楚,他替他母妃洗清冤屈,用的便是这种招数对付那不肯作证的宫人。
将那宫人所在意之人大卸八块后送给他,最后逼迫他不得不说出实话,谢玉弓也因此被太子抓住把柄,落了一个草菅人命私德有亏的名头。
而到如今就算太子不想手染鲜血,他的母后他身后的母族也不会允许他心慈手软。
谢玉弓只能装作分毫不让,甚至要更进一步地逼迫太子。
而只有太子在不相信他不在意他,又从他这里得不到任何利益的时候,才不会在短时间内让白榆死亡或者伤残。
谢玉弓原本打算缓慢逼近的步子,因为谢玉山的这一手开始变得激进。
他当夜便命人将明日会在朝堂之上弹劾他“滥用职权诬害朝臣”的大理寺卿同僚的头颅,送到了大理寺卿的桌案之上。
原本谢玉弓会等待大理寺卿陷入弹劾风波,太子无暇顾及他,再出手去救人,顺势将开始摇摆的大理寺卿收入麾下。
好让大理寺卿从为太子肃清刑部,变成为他肃清刑部。
但是谢玉弓等不及了,因此用这种近乎逼迫和恫吓的手段,让大理寺卿迅速下了决定。
而正因为如此,太子又在阴沟里崴了一次脚。
他安插在刑部之中的那些官员,很快在相互的撕咬和弹劾之中落马。
安和帝每一日早朝坐在广隆大殿之上,耳边听到的全部都是各种朝臣做下的各种阴私恶事被揭发检举。
从贪污受贿到宠妾灭妻,从草菅人命到官员狎妓,一时之间满朝文武人人自危。
正所谓水至清则无鱼,安和帝并非不知道这些朝臣在私下时屁股都不干净。
没有人会在手中掌握某些权势的时候,不去利用这些权势来谋私,两袖清风刚正不阿的官员自然是有的,然而古往今来这样的官员凤毛麟角极难拉拢,而且不与他人联合,注定势单力孤。
势单力孤能做成之事有限,直接不理会便好。
朝臣的屁股不干净,安和帝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当着满朝文武被人给扒了裤子,露出了不干净的地方,安和帝作为皇帝,就不可能不管。
短短几日的工夫,落马的朝臣像下饺子一般,简直要塞满三司。
太子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是从皇宫之中下朝回到东宫,尤其是在经过皇后的寝殿之后,面色是一日更胜一日阴沉。
而此时此刻身处在“风暴之眼”的白榆,虽然体会着身边诡异的“宁静”却也已经根据太子连日以来的作为,嗅到了山雨欲来大厦将倾的味道。
做了无数种揣测,最后得出比较靠谱的结论是谢玉山在拿她做棋子。
而时至今夜,太子终于对她撕开了粉饰太平的伪装,开口说话了!
“母后一直都对你念念不忘,想邀请你去福安宫之中喝杯茶。”
太子开口之后,白榆还未曾来得及畏惧“皇后请她喝茶怕不是要灌她开水”,瞳孔就急剧地舒张而后又收缩。
因为太子那一把如玉碎裂冰般的嗓音,变得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鸭发出来的鸭嗓。
这怎么回事?!
怪不得他这么多天不说话,白榆还以为他故作高深!
不过白榆很快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因为谢玉山将脖子上面一直缠着的那条“时髦的白纱”解了下来。
白榆的眼睛陡然张大,看到了那一圈才刚刚愈合不久,因此泛着一种和太子莹润白皙的皮肤完全对抗的艳红的狰狞伤疤。
他好像被人砍掉了脖子又重新接上,而且接上的针脚格外粗糙,像一个蹩脚的绣娘摸黑缝的。
在这灯火通明的室内,配合上他的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不知为什么显得鬼气森森。
嘶!
谁敢把太子伤成这样子?
谢玉山没让白榆猜,声音听上去平稳实则有些阴沉地说:“这是你和谢玉弓去‘西岭’那夜,我自己割的。”
“若非如此,难破谢玉弓为我精心设下的‘谋逆’之局。”
谢玉山看着白榆,那一双眼中被压抑多时的疯狂,终于露出了些许不再遮掩的苗头。
他甚至扯了一下嘴唇,眼中并没有任何的笑意说:“而你在这其中居功至伟。”
白榆已经和谢玉山对坐着喝茶喝了好几天了,这几天谢玉山都是一副“平和温厚”的样子。
虽然逼着白榆喝茶又不让她方便,一定要把她逼得死去活来才肯放她走算是一种□□折磨,但是白榆已经喝出了经验,这几天喝茶喝得很马虎,一壶水能喝一宿,憋得要死要活的样子有一部分也都是装的。
被拖出去的时候脚不沾地的窘迫也是。
谢玉山今天突然间就撕破脸了,此刻终于露出了他隐藏至深的獠牙。
白榆知道她再不说点什么做点什么,今晚之后就算命在,人估计也不会全了。
因此白榆几乎是诚恳地看着谢玉山的脖子说道:“对不起……太子殿下!妾身当时在宫里之所以会攀咬殿下,全都是谢玉弓逼的!”
“殿下也知道他的手段有多么毒辣,妾身在他身边的每日每夜无不战战兢兢夜不能寐,否则也不可能要去西岭的路上跳船伺机逃走藏在山里!”
“太子殿下,妾身不过是一介身若浮萍的卑微庶女罢了,又怎敢污秽太子清风朗月之名,一切皆是被逼无奈,妾身从未曾想过会搅进这权势的血雨腥风之中。”
白榆声情并茂把自己说得极尽可怜,面上的无奈和凄惶,简直是教科书一样的无助。
毕竟白榆现在确实挺无助的。
谁来告诉她为什么这个“全力求生”,好不容易过了反派那一关,又要和男主角再重来一次!
但是白榆为了自己的小命不吝唾沫,咬牙暗恨的模样也是声情并茂。
“可谁知他命那么硬,一杯毒酒竟然只是毁了脸却没能毒死他!是妾身办事不力,没能一杯合卺酒送他上黄泉路,才让他流毒人间……”
白榆顺势从凳子旁边跪在地上,抬出三根手指举在自己的脸颊边上说:“殿下,妾身从头到尾,都是想要为殿下做事,妾身全族皆是太子的人。”
“妾身从前痴心妄想……知道殿下喜爱妾身的妹妹白珏,心有不甘,抢夺了她的婚约是想要毒死九皇子以此明志。”
“但阴差阳错铸下了大错……妾身如今早已经不敢再痴心妄想让殿下的眼睛都停留在妾身身上。”
白榆低下头两行清泪滚落,喃喃道:“妾身如今残花败柳之身……只想遁入空门了此残生。”
白榆说完之后,用余光瞟着谢玉山的表情。
完蛋,这招不好使。
虽然她能把所有事情都说得通,变成一个忍辱负重为了谢玉山不惜出卖自己的二五仔。
怎奈何谢玉山不缺温暖不缺爱,更不缺为他肝脑涂地鞠躬尽瘁之人。
他他妈的是一个生在罗马的‘大小姐’。
所有人为了他前赴后继死而后已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
并且和所有电视剧小说中的情节都不一样,真正的大小姐不会吃一顿方便面,就觉得那味道惊为天人。
白榆得换策论。
因此白榆把脸上的表情陡然一收,换上了兴味盎然的笑意。
“哈哈哈哈……”地笑了片刻。
伸手抹了抹自己拧了水龙头一样,拧开就往下落的不要钱的眼泪。
径直胆大包天从地上站了起来。
调整了剑走偏锋的路子。
回到了谢玉山的旁边又坐下了,而且和他的凳子是挨着的。
侧着身子,逼近谢玉山。
一只手撑着手臂,侧头看着看向谢玉山,表情玩味,另一只手在桌子上面快速地点了两下。
浑身的恶劣全部都被白榆催发到极致,她竟然是开始说起了真话。
“你是不是以为我肯定会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像条狗一样……求你啊?”
白榆伸手离他鼻尖只有不到两厘米的距离,说道:“被逼到只能拔剑自刎以证清白的地步,你也真他妈的是个废物。”
谢玉山在白榆起身坐在他身边的时候,表情便是陡然一变,眉头微微皱起。
虽然没有立刻呵斥白榆,但是被白榆指着鼻子骂了一句之后,手指已经攥了起来。
忍耐快到极限。
他从未被人这样冒犯过,玉白的手背上面青筋都微微地凸起来了。
白榆则是保持着松散的姿势,扯过了桌子上的一个茶杯,就是谢玉山手边上的那一个。
然后伸手在杯子的边上玩弄了片刻说道:“设了这么多天的陷阱,连根狗毛都没能抓到,看你这个死了娘的表情,估摸着在朝堂上也是一败再败……”
“你到底是靠什么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没被人弄死?”
“哦……我想起来了,靠你那个在高位上站久了,不知道登高跌重摔得疼,脑浆已经被旁人的阿谀奉承烤得干涸的娘。”
“孙氏一族摊上你们娘俩这样的,强捧也捧不起来,还不能换人,我都替他们愁得慌。”
白榆把杯子一放“哐”地一声,看着谢玉山说:“你抓了我觉得万事大吉了?你怎么就不想一想我就在山里,还是在皇城的脚跟底下,为什么他派人快把整个皇城都掀开了,围着我绕圈,却装着抓不到我呀?”
“他在给你下套啊,你白长了这么一张好脸,怎么脑浆都用来涂脸做保养了吗?”
白榆说着,还在谢玉山的下巴上勾了一下,带着狎昵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