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山的目光随着白榆蹁跹的裙摆落回她的身上,世人总是这样,总是最容易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白榆给他展示了自己的无害,谢玉山亲眼看着,那层层叠叠的防备总算是暂且松懈了一些。
白榆说的是真话,她确实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阶下囚。
于是谢玉山那仿佛古墓门一样难开的嘴,总算是透露了一些白榆想知道的事情。
谢玉弓不愧是最后的赢家,他真的将谢玉山逼得节节败退,再加上他的幽冥死士几乎所向披靡,他如今在朝堂之中就像一个收割机一样,如饥似渴地大肆收割着能够巩固他未来的权势枝杈。
而且他和谢玉山从来只要最好最顶尖的那个“花心”不一样,谢玉弓他自己就是生长在污泥之中,因此只要是送到他面前的,只要是他能够抓得住的,哪怕是一截野草根他也不会放手。
这就是他和谢玉山之间的差距。
想要破谢玉弓的局……其实也并不难,撕破脸皮就行了。
谢玉山现在依旧是站在上风口上,谢玉弓才是那个披露脊骨外翻血肉,也在艰难地朝着山上爬的人。
谢玉山站在山顶上能被他给弄成这样,实在是神仙当久了不知“人间疾苦”。
于是白榆听了之后眼珠子稍微转了转,当场就给谢玉山出了一个破局之法。
对不住了小月牙。
保命比较重要。
白榆一边拿着茶盏,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滋滋溜溜地喝着,一边就像聊今天的月色不错一样,对谢玉山说:“你手上没有兵,那刑狱就很重要,现在连大理寺卿都开始叛变……”
“他应该是有什么把柄让谢玉弓给抓在了手里,按理来说大理寺卿好歹是你的岳丈大人,不可能这么快就投奔他的。”
“我估计……他用上了威逼的手段,而但凡是威逼,如果不是掐死了对方的七寸都不会稳的。”谢玉弓本不应该用这样粗暴的办法,这是着急了。
在权势的结构当中,共同的利益永远比威逼要好用多了,也更长久。
而猜到谢玉弓为什么着急……白榆的思绪稍微凝固了一下。
白榆沉吟了片刻说:“你不是有个侧妃是大理寺卿的女儿吗?大理寺卿能够投奔他弃女儿于不顾,当然是因为谢玉弓捏住的地方比他的一个女儿更重要,比如他的全族,比如他的官位,比如他的项上人头。”
这些太子全部都想到过,只是太子早已经让人尝试去接触大理寺卿,可大理寺卿根本闭门不见,摆明了要“叛主求荣”。
“这其实也不难办。”白榆把喝空的茶杯往桌子上一放。
那动作像某种信号一般,让谢玉山本能地攥紧了手指,终于忍不住问道:“你难道有办法能够让其再度倒戈吗?”
白榆摇了摇头:“我又不了解大理寺卿为人如何有什么爱好,平时都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或许这见不得人的事情还是为了太子你做的。”
“谢玉弓捏住他为太子你做下的腌臜事情,才让他不得不背叛主。”
谢玉山眼中的神色凄冷,这他自然明白,正因为如此,他并没有用激进的手段去逼迫大理寺卿。
白榆在谢玉山的面前敲了敲桌子说:“我说的办法,是炸棋子。”
“大理寺卿你收拢不回来,也不能让他再继续为谢玉弓清路,太子若一直讲究什么‘仁义’,你就等着束手就擒,看看谢玉弓登基之后会不会把你弄死好了。”
谢玉山的眸光有些凌厉地看向了白榆,那其中本能地带上了些许指责。
而不同于谢玉山真正的门客面对谢玉山这种眼神会瑟瑟发抖,白榆坐在那里一副“不是吧我的大小姐”的眼神,直接把谢玉山搞得先移开了视线。
“所以我的办法你听吗?”白榆问。
她笃定谢玉山会听。
果然过了一会儿,谢玉山抬起手,抓过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他向来行止坐卧皆有尺度,可此刻喝那杯水的动作非常慌急。
急得有一些茶水未曾吞咽下去,甚至顺着他的唇边流入了衣领。
“啪”茶杯放在桌上。
谢玉山看向了白榆,眼神已经坚定下来。
他不能任凭大厦继续倾覆,他身后的母族和他朝中的那些拥趸,都需要他来领航。
因此谢玉山必须听一听白榆的办法。
白榆说:“让你那个侧妃敲一敲登闻鼓,来一把大义灭亲,状告一下自己的亲生父亲大理寺卿。”
“这件事情不能是其他朝臣去做,必须由你的侧妃,大理寺卿的女儿去做。”
“不要害怕安和帝怎么看你,难道他培养了你这么多年,会希望你是一个毫无还击之力的窝囊废吗?”
“你就是要明明白白地让你手下的人,让所有人都知道背叛你的下场,这件事情绝不能掖着藏着,甚至比直接暗杀大理寺卿的效果要好多了。”
“你别告诉我你已经派人去暗杀他了,那样路就走窄了太子殿下。”
谢玉山的眼皮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动了动嘴唇正要说话,白榆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了他的唇边:“我的‘大小姐’你不会跟我说一个真正的男人不能够利用女人吧?你不会从心底里也根本看不起女人吧?”
“你的那个侧妃会很愿意为你做这件事,她本来也已经是被他父亲‘抛弃’的那一个。她现在一定在你的太子东宫里面惶惶不可终日,你知道这世间的女子全部都是依附男子以男子为天。”
“你就算是要她回家去刺杀她的父亲,她也是会做的,甚至无关情爱,只是为了活命。”
“当然这种办法并不能治大理寺卿的罪,可是你的母族孙氏在皇城之中盘踞多年,捏造出一些罪证来应该不难?”
“你如果想让大理寺卿举族倾覆,平你被背叛的怒火,你就把罪名捏造得严重一点,好彻底卸磨杀驴。”
“如果你还对他念着几分君臣之情,可以先想办法将他搞进牢狱之中,日后空出手来再捞他就行了。”
“而哪怕这两样都做不到,只要他自己身上背上了官司,他难道还能在大理寺中翻手为云,替他的新主子排除异己吗?”
“怎么样,我这个办法是不是两全其美?不过还是要看你想让对方死到什么程度。”
“如果连这都下不去手的话,那我劝你也不要抢什么皇位,你直接收拾收拾跑路吧,或许在谢玉弓登上皇位,彻底空出手去追杀你之前你还能在外头逍遥自在地活个三五年。”
谢玉山的眼神非常深,看着白榆像两汪不见底的幽井。
而白榆不闪不避,投入井中迅速见底,谢玉山比起谢玉弓,实在是太好看透了。
他人性中的善,在这样阴波诡谲的皇权倾轧之中就是最致命的弱点。
不过谢玉山最终妥闭了闭眼睛,妥协了。
而接下来的两天,按照白榆的那种说法行事后,虽说局势并未完全逆转,可至少刑部这边,在大理寺卿被纠察开始,谢玉弓的手就很难再伸过去。
而谢玉山接下来的一系列举动,几乎是掐着谢玉弓的七寸在走。
谢玉弓虽然有“兵”,可是他的兵离得太远了,根本来不及救“将”。
而权势的对弈,远水解不了近渴,谢玉弓最致命的弱点,就是他在朝堂之中根本没有像太子那样的根基。
他拉拢人收买人的办法,通常是威逼利诱四个字。
虽然这四个字基本上能够收拢大部分的人,可是他没有办法许诺那人的“既得利益”。
也就是说他通常收拢人之后只能掐着人的七寸画饼 ,并不像谢玉山,想要将谁推得更上前一步,只需要和手下的人商议一下,再逐步推进就行了。
所以论起收买人心,只要谢玉山撕下那一张高高在上的脸皮,谢玉弓根本抢不过他。
而谢玉弓虽然有一支幽冥死士军团,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够一刀杀了就解决掉的。
比如被剑尖操纵着浮出水面的氏族,就算谢玉弓杀了某一族的家主,也很快便会有另一个家主顶上。
白榆甚至教了谢玉山扶持“阴阳家主”,也就是说把谢玉山想要除掉的,想要弄死的那个人提拔成第一任家主,放在明面之上,做那么一点有损谢玉弓之事,交给敌人替他杀掉。
这样谢玉山甚至可以打着“慈悲怜悯”的名头,将那一氏族彻底沦落得更加坚固。
而谢玉弓一旦步步紧逼,白榆就阻止谢玉山正面与他抗衡,等到他开始放松脚步,白榆再让谢玉山出其不意地放招。
而且白榆根本不拘用什么样的招数,只要能管用就好,谢玉弓手里收拢的人,有些人甚至是栽在自己意想不到的地方……有些人因为走路的习惯,在自家门口一脚把脚骨崴断无法上朝的。
甚至有人因为不小心吃了会过敏的食物,直接无法呼吸活活憋死的。
因此接下去的次次交锋,谢玉山频频“剑走偏锋”,让谢玉弓变得节节败退,开始寸步难行。
虽然谢玉山的门客稍微有些许微词,不太相信那些诡谲的招数是太子能想出来的办法,可确确实实也不敢置喙自己主上的决定。
因此一时之间风向大转,白榆仅仅用了十天的时间,就让谢玉山挽回了颓势。
而谢玉弓看着每一日送到自己桌上的书信,在他派出去要杀一个人的死士被对方提前埋伏没能得手之后,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到底在和谁对弈。
太子不可能了解他的死士都擅长什么,擅长暗器却不擅长逃跑的小鬼差一点就被人给抓住了,吊死鬼险些被人砍掉脑袋……
这些天一直和他“交战”的人——是他的恭王妃。
谢玉弓这些天焦头烂额,因为之前受伤加上饮食和睡眠没有办法保证,身体恢复得极其缓慢,衣带渐宽。
他因为自己没有办法直接把恭王妃抢出来而自责自毁,每天都在战战兢兢地等待,也每一天都在烈火如焚般的猜想。
此时此刻他终于能稍稍松一口气,不用急功近利地恨不得闯入皇宫把安和帝直接砍死上位了。
他的恭王妃果真不同凡响,在太子那一边……应当已经站稳脚跟。
谢玉弓看了一眼桌子上面摊开的书信,没有一个好消息,可是他却疲惫地笑了起来,闭着眼睛舔掉了干裂的嘴唇出的血。
腥甜在口中弥漫,他输得甘之如饴,败得通体舒畅。
至少他的恭王妃,短时间内不会有任何的生命危险了。
她从来不是一株需要他来庇护的小草小花,榆者,落叶乔木,她自己便能亭亭如盖顶天立地。
谢玉弓靠着桌子,手指无意识地搓了搓自己的衣袖,苦笑着想,如果他的对手真的是白榆,如果白榆是一个男子而且坐在太子的位置上。
他恐怕除了臣服,没有获胜的可能。
她的小脑袋瓜里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阴谋诡计,常常能够让谢玉弓瞠目结舌。
而正因为这样,谢玉弓每一天都会更想念自己的恭王妃,他甚至故意在交锋的时候,对方还未出手便鸣金收兵,就用一些特殊的暗示,在向她表示自己知道对手是她。
愿意为她一退再退。
不过因为怕谢玉山发现他们之间“暗通款曲”,谢玉弓强行压抑住了自己想要给白榆留下一些特殊记号的冲动。
白榆自然也看出了其中关窍,只不过她“故作高深”,搞得好像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在她的意料之中。
实际上谢玉弓的做法让白榆有些意外,白榆根本不太明白谢玉弓现在是怎么回事。
只好将他的行为统统归结于他因为难以寸进,要暂时蛰伏以期后续疯狂反扑。
她撒的那些谎谢玉弓应该全部都知道了,她现在又为太子做事,他们之间……再也不必解释,更解释不清,恐怕只剩下不死不休了。
白榆偶尔,只是偶尔会在想起谢玉弓的时候叹息一声。
可她又不是老三,不会恋爱脑到为一个人牺牲或放弃什么。
而她也彻底“一跃”成为了太子每日贴身带在身边的新宠。
因为女子跟在男子身边,除了被认为是婢女之外只能认为是妾室,因此白榆跟随太子出入,从来只做男子装扮。
装成一个颇为俊俏的小侍卫,提着一把特制的根本没有什么重量的弯刀,穿着软甲跟随太子出入了好几次兀澜阁。
白榆一直都在寻找逃跑的机会,只可惜每次她跟太子出街的时候,太子虽会完全满足她想吃什么想喝什么,但绝不会让她一个人落单。
谢玉山利用白榆,却也完全不相信白榆。
他们两人之间变成了一种非常诡异的关系,说是主子和下属,却没有任何的规矩可言。
白榆甚至会大喇喇地和谢玉山这个太子殿下,坐在一起吃东西。
嗦面条的时候几度甩了谢玉山一身,但他总是喜欢穿白的。